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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一敗勢難回

  皇帝陛下,的確病的更嚴重了。

  在上一次命令太子監國之后,這位坐朝三十余年的皇帝陛下,就幾乎不在過問朝政,躲在后宮,連人也不怎么愿意見。

  幾個宰相里,也就只有崔垣見過他。

  皇帝陛下這一次病的很嚴重。不僅吃飯吃的越來越少,有時候還一宿一宿的睡不著覺,而且脾氣越發暴躁。

  最近兩三個月里,他已經打殺了至少三十多個宮人。

  連太醫,都被殺了好幾個,現在已經沒有太醫愿意去給皇帝陛下診病了。

  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皇帝陛下的病情更加嚴重,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合眼了,情緒也愈發燥狂。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愿意走出崇德殿,就把自己關在這間天子寢殿之中,怎么也不肯出去。

  誰若是建議他出去透透氣,他便雷霆大怒。

  仿佛一出崇德殿,就會被奸人所害一般。

  幾個宰相在政事堂把日常的事情都處理完了之后,便結伴來到了崇德殿,此時太子殿下,早已經在崇德殿外等候許久,崔垣趕了上去,帶著幾個宰相,對太子欠身行禮:“殿下。”

  太子此時,也是眉頭緊皺。

  因為皇帝陛下躁狂發病的事情,的確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人就是這么奇怪,他雖然有弄死老父親自己登基即位的念頭,但畢竟還沒有來得及這么做,眼下老父親似乎真的病重了,太子殿下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傷心。

  畢竟父子一場,皇帝陛下這些年雖然對他不是特別喜愛,但不管怎么說,也沒有廢黜他的太子之位。

  二人之間的父子感情,還是有的。

  見到崔垣之后,太子殿下嘆了口氣,問道:“今天政事堂,沒有什么要緊的事罷?”

  “有一件事,要稟報太子殿下,不過不是特別要緊。”

  崔垣微微欠身,把平盧軍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最后總結道:“這個事情,現在朝廷一時半會查不清楚,不過按臣等推斷,婺州那邊的奏報,應該是切實可信的。”

  “平盧軍,多半的確想要染指江南。”

  太子殿下臉色不太好看,沉聲道:“這些節度使,真是沒有一個老實安分的。”

  他看了看崔垣,閉上眼睛思索了一會兒,開口道:“顧淵怎么說?”

  “顧文川奏報說,這個李昭想要做江東招討使。”

  崔垣默默說道:“說只要他做了這個招討使,一定能夠剿滅河西賊,保證江東賦稅恢復正常。”

  太子冷笑道:“果然心懷不軌。”

  “都趁著朝廷大事在身,開始裹挾威逼朝廷了。”

  太子看了看崔垣,以及崔垣身后的幾個宰相,思索了一番之后,開口道:“江東的事情,就交給政事堂決斷罷,盡量保證江東維持現狀,同時決不能讓平盧軍染指進來。”

  “至于這個李昭…”

  太子殿下握拳道:“孤已經記住他了,等孤緩過一口氣來,第一個拿他正國法!”

  崔垣這會兒,已經明白了太子的意思,連忙低頭道:“老臣遵命。”

  太子閉上眼睛,繼續問道:“還有什么別的事么?”

  “別的大事倒沒有,不過有一件小事,要稟報殿下。”

  太子看了一眼崇德殿,點頭道:“你說?”

  “老臣的從子崔紹,最近從宣州回到京城了,不過至今沒有差事,他是從宣州刺史任上調回京城來的,殿下看哪里有沒有他能做的事情…”

  “也讓他替殿下分分憂。”

  太子一怔,啞然道:“吏部沒有議?”

  “吏部自然議了,定的是禮部郎中。”

  “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因此老臣特意知會殿下,讓殿下知道這件事。”

  “禮部郎中…”

  太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緩緩說道:“既然有缺,讓他先做著吧,哪天得空了,讓他到東宮來一趟,孤跟他見一見。”

  “見過之后,才好知道他到底適合什么位置。”

  崔垣神色平靜,低頭拱手道:“老臣代崔紹,拜謝殿下。”

  太子殿下搖了搖頭,正要說話,突然從崇德殿里走出來一個小太監,這小太監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直奔崔垣而來,來到了崔垣面前之后,小太監低頭道:“崔相公,陛下召您進入說話。”

  崔垣一怔,有些不可思議,問道:“只老夫一人嗎?”

  太子在這里等了一個上午了都沒能進去,他這個做臣子的剛到就進去了,哪怕撇開政治因素,也多少有點不太合適。

  這小太監飛快的抬頭看了看太子,又看向崔垣,低頭道:“是,陛下只說了崔相公一個人。”

  崔垣還要再說話,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既然父皇相召,崔相便進去罷。”

  “等崔相出來,咱們再繼續說。”

  崔垣應了一聲,跟在這個小太監身后,一路進了崇德殿。

  崇德殿里,已經到處都是濃烈的藥味,濃重到有些嗆人了。

  崔垣上一次進崇德殿,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前的事情了,而上一次他來的時候,崇德殿里雖然也有藥味,但是遠沒有現在這么濃。

  崔相公微微皺眉,不過還是跟在小太監身后,一路進了崇德殿,到了后殿之后,果然見到了已經許久沒有公開見面的皇帝陛下。

  崔垣飛快抬頭,看了看皇帝。

  此時的皇帝陛下,只穿著一身紫袍,坐在書案后面,書案上,擺著一沓沓厚厚的文書,皇帝陛下正在翻看其中一份文書,不過神情已經有些不太對勁了。

  他頭發有些雜亂,兩只眼睛里已然密布血絲,而且明顯比先前瘦了一大圈,甚至有點面容枯槁了。

  崔相公只看了一眼,便飛快的跪了下來,叩首行禮道:“臣崔垣,叩見陛下。”

  皇帝陛下放下手中的文書,用疲憊至極的眼神,看了看崔垣,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起來罷。”

  崔垣爬了起來,低頭道謝。

  皇帝直勾勾的看著崔垣,過了許久才問道:“崔相是建興二年生人罷?”

  崔垣心里一驚,連忙低頭道:“是,老臣正是建興二年生人。”

  “朕…”

  皇帝閉上眼睛,默默說道:“朕是建興六年生人,那個時候,還是皇祖在位。”

  崔垣完全弄不清楚皇帝陛下想要說什么,只能低著頭,一言不發。

  “崔相是哪年入仕的?”

  “興化二年。”

  皇帝陛下閉上眼睛,聲音有些沙啞了:“朕即位之后的第二年。”

  “是。”

  崔垣深深低頭道:“老臣自入仕以來,蒙陛下一路拔擢,方有今日。”

  皇帝不接話,只是自顧自的說道:“崔相拜相,也七八年了罷?”

  “陛下英明,老臣位列政事堂,正是七年有余。”

  皇帝看著崔垣,繼續說道:“朕即位,崔相入仕,又在政事堂七年時間,對于本朝的事情,朝廷里比崔相通曉的人不多,朕有一個問題要問崔相。”

  崔垣低著頭,聲音恭謹:“臣知無不言。”

  皇帝看著低著頭的崔垣,張了張嘴,卻什么話都沒能說出來,他嘗試好幾次,似乎終于鼓足了勇氣,聲音沙啞著問道:“你覺得…”

  “朕這個皇帝…”

  皇帝陛下聲音有些顫抖了:“如何?”

  崔垣聞言,也是身子一震,他抬頭看著皇帝,君臣二人對望,一瞬間,崔相公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又看了看文書堆積如山的桌案,心里已經想明白,皇帝陛下的病,是怎么來的了。

  他雖然人在崇德殿,但是對于朝廷里的事情,并沒有完全放下,甚至比起從前更加關心了。

  因為,這位皇帝陛下,現在極其清晰的看見了,他執掌了幾十年的國家,正在飛速的衰落之中。

  而他…全無辦法。

  只能躲在崇德殿里,假裝事情都是太子做的,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而隨著局勢進一步惡化,他的心病也越來越嚴重。

  因為他已經,極其清楚的看到了亡國的趨勢。

  這對于一個在位幾十年的皇帝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更不要說,這是一個已經存在了二百多年的國度了。

  “陛…陛下…”

  崔垣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措辭了許久,然后低著頭說道:“陛下天資英瑞,聰明過人…”

  “說點實在的罷。”

  皇帝陛下兩只眼睛里,密布血絲,他咳嗽了兩聲,喃喃道:“咱們君臣,也算是老朋友了。”

  “陛下即位之初,英明睿斷,有中興大周之相,只是,只是…”

  崔垣沉默了許久,最終長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只是后來,有…一些懈怠了。”

  皇帝直勾勾的看著崔垣,目光也變得兇狠起來。

  “國事至此,就只是懈怠嗎?”

  崔垣再一次低頭,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再繼續說話了。

  “朕在這里,關了自己幾個月,也想了幾個月了。”

  “朕…”

  他猛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神態有些癲狂:“朕…想不出,想不出挽救的法子。”

  說到這里,皇帝陛下滿是皺紋的臉上,已經是淚流滿面:“朕想不出來啊…”

  “列祖列宗,列祖列宗…”

  他呢喃了兩句,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然后仰面就倒,重重的摔倒在了平地上。

  崔相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他站了起來,搶上前去,失聲大叫。

  “來人,來人!”

  “傳太醫,快傳太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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