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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西帝與東云

  不管什么時代,央地之間,都是明爭暗斗的。

  王朝初期,或者說前中期,中央朝廷的實力,能夠橫壓所有地方勢力,因此這個時候,統治最為穩固,哪怕地方上有什么叛亂,也可以很快平定。

  而到了中期,尤其是中后期,朝廷的實力,往往就很難同所有地方勢力抗衡了,而到了這個時候,就需要一些策略來鞏固中央朝廷的統治,比如說撤換一部分地方上的首腦,將自己的親信替換上去。

  或者,給地方上一些好處,進行分化拉攏。

  到了后期,就如同現在的武周王朝來說,朝廷的實力,實際上已經同地方上的藩鎮差不太多了。

  甚至猶有不如。

  這里說的地方藩鎮,并不是所有的藩鎮,而是其中一個。

  所為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地方上的勢力強過朝廷,自然會生出異心,這個時候,哪怕原來是皇帝的親信,到了地方上時間長了,誰知道心里會生出什么念頭?

  韋全忠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當年他在先帝面前跪著的時候,屁股是所有臣子中撅的最高的,頭是所有臣子之中低的最低的。

  現在,則又是另外一份嘴臉了。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皇帝陛下想要重新拿回天子的權柄,雖然很難,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只要皇帝陛下能夠一時隱忍,長袖善舞,心思玲瓏。

  苦心經營個十幾二十年,再將禁軍給拉扯起來,便有機會重新大權在握。

  而現在,裴璜同皇帝陛下說的,便是這個法子。

  他的意思很簡單,如今大周亂成了這個模樣,一切都是先帝的過錯,陛下要振作起來,去與那些個節帥,軍頭斗法,一點一點收攏身為天子的權柄。

  至于地方上,則可以拉一派打一派,扶弱制強,慢慢拖下去,等時間長了,便有可能能夠尋到機會,徹底收回地方上的所有權柄。

  皇帝陛下沉默了許久之后,才抬頭看著裴璜,默默嘆了口氣:“三郎,你這話說來輕松,可做起來…怕是千難萬難。”

  “正是因為困難,陛下才更要振奮精神去做!”

  裴璜低頭道:“陛下若能重新振興朝廷,中興大周,不僅可以光耀列祖列宗之德,更能照耀后世千百年!”

  “若有如此大功,千秋萬歲之后,便是稱祖,也盡可以稱得!”

  這一句話,把武元承說的有些恍惚了。

  所為祖有功而宗有德,身為天子,廟號里能夠占“太高中世”四個字,便已經是人生目標,更不要說能夠稱祖了!

  這位皇帝陛下發呆了許久,搖頭散去了一些酒氣,嘆道:“朕現在,心里全無主意,如同一團亂麻。”

  裴璜起身,跪在了皇帝面前,低頭叩首:“臣愿意以畢生之力輔佐陛下,成此莫大功業!”

  武元承看著裴璜,依舊沉默,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坐直了身子,將裴璜給扶了起來。

  “三郎與朕自小一起長大,自然是會幫朕的。”

  說著,他將裴璜先前送上來的文書又認真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他抬頭看了看裴璜,輕聲道:“三郎的意思是,要朕給這李云更加一些封賞,以及給他相應的支持?”

  “這李云,為人如何?”

  裴璜聞言,有些無語。

  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這個姐夫,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

  莫不是這段時間一直喝酒,喝糊涂了?

  裴璜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陛下,這個時候,不管這李云為人如何,朝廷都必須要給他相應的封賞了。”

  裴三郎低聲道:“因為他能正面抵住平盧軍而不落下風,并且已經實際上占了江東,以及金陵府附近的州郡。”

  “朝廷對他,目前沒有任何辦法,這會兒給他封賞,不管他怎么折騰,他的地盤,至少名義上還是朝廷的地盤,否則…”

  “丟的也會是朝廷的臉面。”

  裴璜雖然曾經有些輕浮,但是這幾年在地方上歷練,到現在至少眼力沒有什么問題。

  他看的很明白,這個時候,各個地方上已經占了地盤,像李云這種,如果朝廷無力征伐,就必須要給相應的封賞,否則丟臉的并不會是李云等地方勢力的軍頭,而是朝廷。

  “陛下。”

  裴璜輕聲道:“封賞是封賞,但是卻可以做一些文章,比如說這李云,在同平盧軍爭江北淮南道,那么淮南道便可以一地兩封。”

  “李云現在已經是淮南道招討使,朝廷還可以封周緒的兒子周昶,做揚州防御使。”

  他看著皇帝,低聲道:“如此一來,他們兩家矛盾便不會停歇,而且俱都占理。”

  “便會爭斗不休了。”

  皇帝出神了一會兒,便微微點頭。

  “那就照三郎的意思去辦罷,朕沒有意見。”

  裴璜應了聲是,然后繼續說道:“再有,陛下現在應當振作起來,積極理政,至少幾位宰相要見一見,不然傳出去,便不太好聽。”

  “大周的子民,還等著陛下振作起來,去拯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這話的確足夠振奮人心,哪怕是皇帝陛下,也覺得有些熱血沸騰,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喃喃道:“是了,那些軍頭主管一方,不知會怎么盤剝百姓,朕…”

  “既接過了祖宗基業,便要拯救斯民,于水火之中!”

  君臣二人一番說辭,都是熱血沸騰。

  不過,其實從先帝朝開始,百姓在地方軍閥之下,或者在朝廷治下,其實都大差不差,日子都不怎么好過。

  而如今,在“軍頭”李云的治下的百姓,日子比在朝廷治下,可能還要過得舒服一些。

  君臣二人聊了許久,都覺得熱血沸騰,等到聊天快要告一段落,皇帝才看了看裴璜,問道:“三郎,如果關中恢復了…”

  “朕應當回去么?”

  裴璜聞言,也變得面色嚴肅起來,他抬頭直視天子,低聲道:“陛下,不回去,便要一直蝸居西川了!”

  “更談不上振作二字。”

  皇帝陛下聞言,坐回了龍榻上,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長嘆了一口氣。

  “蘇靖…不該死的。”

  他后悔了。

  蘇大將軍身死的時候,他還不是皇帝,但已經在政事堂主政了,有關于蘇靖之死,雖然可能不是他謀劃的,但是他一定知情。

  并且是默許了這件事情。

  而現在,這位差點便成了亡國之君的皇帝陛下,心中生出了無盡悔意。

  不是因為錯殺了忠良,而是因為。

  朝廷現在,太需要一個能夠鎮得住場子的忠臣良將了!

  裴璜聽到了皇帝的話,也假裝沒有聽見,只是低頭道:“陛下,明日便開始接見臣子罷,關中的戰況,一日好過一日了。”

  “沒有幾個月時間了。”

  “好。”

  皇帝點頭,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等捉住了那個王均平,朕要將他剝皮挫骨!”

  裴璜低頭應是。

  皇帝陛下痛罵了幾句叛軍之后,忽然一怔,想起來了一件事,他看向裴璜,低聲道:“三郎,叛軍還在中原的時候,曾經有幾個將領,已經表示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關鍵時候可以反戈一擊。”

  “只是后來,潼關沒有守住,這些人就沒了聲息。”

  “你去,再聯系聯系他們。”

  皇帝聲音沙啞:“只要愿意招安,朕一概許給高官厚祿。”

  裴璜想了想,隨即眼睛一亮,笑著說道:“陛下高明。”

  “臣…這就去辦!”

  說罷,裴璜扭頭就退了下去。

  而皇帝陛下,則是坐在軟榻上,目送著裴璜離開,突然一陣陰風吹來,讓這位皇帝陛下打了個寒顫,他覺得有些害怕,似乎是看到了先帝的身影浮現,于是他立刻開口叫住了裴璜。

  “三郎。”

  他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先帝棺槨,至今沒有入土為安,就在西川選一個風水寶地,營建帝陵,將先帝棺槨…”

  “葬在這天府之國罷。”

  裴璜只是想了想,便低頭答應,畢恭畢敬的應了一聲。

  “是。”

  金陵城外,李云等一行騎著馬的,已經奔進了這座大城里,眼見著金陵城里熙熙攘攘,很是熱鬧,李云忍不住感慨道:“這一別雖然只數月,竟如隔世一般。”

  杜謙笑著說道:“江北動亂不休,金陵城里卻是一片太平,自然如同隔世。”

  他也抬頭看著這座金陵城,又扭頭看了看李云,輕聲道。

  “二郎這一趟江北之行,恐怕現在已經…”

  “聲聞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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