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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說話的藝術

  時逢亂世,群雄并起。

  如果說一年前的李云,還只能是一個比較強勁的地方勢力的話,現在的江東,已經有了被稱為“群雄”的資格。

  杜尚書聞言,正色起來,他拉著自己的兒子,一路來到了杜家的書房里,然后回頭,鄭重的關上房門,對著門外的杜來安說道:“來安,在門口守著,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杜來安雖然不怎么怕杜謙,但是很怕杜尚書,聞言立刻老老實實的低頭道:“是,老爺。”

  杜尚書這才回頭,看向杜謙,感慨道:“前兩年,你說你在江東,看中了一個年輕人,覺得他將來有可能成勢,那個時候為父還不怎么相信,覺得一個越州司馬,哪怕手底下有些兵。至多是地方上的軍頭。”

  “成不了什么大氣候。”

  說到這里,杜尚書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著杜謙:“現在看來,我兒慧眼識人。”

  杜謙站在旁邊,給父親添了茶水,微微搖頭道:“不是孩兒慧眼,父親您到了越州,也會覺得他了不起,那個時候孩兒這個越州刺史還沒有到任,他一個越州司馬,卻已經把樾西湖打理的井井有條,甚至自作主張,把越州一些閑田給分了出去。”

  “均田免賦,是什么人干的事情,父親您自然清楚。”

  均田免賦,多是開國初年的新生王朝所為。

  而一旦一個新生王朝,真的做成了這件事情,社會矛盾就會立時得到緩和,接下來只要能休養生息一段時間,不過分消耗民力,便能有二百年以上的國運。

  “他那個時候,便開始往越州事務之中貼錢。”

  “那會兒…王均平之亂還沒有太嚴重,所有人都覺得,朝廷有能力平定中原之亂,那個時候,普天之下不會有任何一個州郡的司馬,刺史,去做這種事情。”

  “所有人,都在拼命往自己的口袋里撈錢。”

  杜謙走到自己的父親身后,輕聲道:“而李云,出身低微,他本來是最應該去大把撈錢的人。”

  杜尚書默默點頭道:“能目光如此長遠,的確非同常人。”

  杜謙笑著說道:“他這人打起架,打起仗來,兇狠萬分,毫不手軟,但是對黎民百姓,卻難得有一顆仁心。”

  說著,他坐在了杜尚書對面,繼續說道:“小時候讀史,有人同孩兒說,史書浩如煙海,歸納起來不過四個字,成王敗寇。”

  “孩兒少年時,是認可這句話的。”

  “后來漸漸長大,看的書多了,才發現,歷朝歷代,大多數情況,并不能用成王敗寇四個字來概括,在孩兒看來,更多是…王成寇敗。”

  “即便有寇以武力得了天下,也終究不得長久。”

  “李云李二郎,大有王氣。”

  杜尚書很是欣慰的看著杜謙,笑著說道:“我兒的確是我家麒麟子。”

  “有你在,杜家即便不在京兆了,將來也不會敗落。”

  杜謙搖頭道:“江東距離功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孩兒雖然下了注,但能不能賭贏,現在都很難說。”

  他看著杜尚書,問道:“父親,京城如今…局勢如何?”

  杜尚書聞言,嘆了口氣,苦笑道:“這個時辰,本來為父應該在禮部衙門辦差,現在卻在家里。”

  “由此已經可見這京城里的局勢了。”

  杜謙皺眉:“難道他們連衙門都不讓父親去了?”

  “那倒不是。”

  杜尚書悶聲道:“三位大將軍,如今是京城里頂天的人了,河東李,范陽蕭尚且還能講幾分道理,那丘八出身的韋全忠,全然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做的事情一日甚過一日。”

  “為父實在瞧不過眼,干脆告病在家了,眼不見心不煩。”

  說到這里,杜廷悶聲道:“京畿的禁軍,京城的城防,乃至于皇城的巡防,甚至是京城里的巡檢,如今都被那三個人拿了去,現在,他們開始在朝廷各個要害位置里,肆意安插人手了。”

  杜謙聞言,也有些吃驚,喃喃道:“這么說,只有皇宮宿衛,還在天子手中。”

  杜廷緩緩點頭:“若不是群臣一致反對,連皇宮的防衛也被他們拿去了,前幾天有御史臺的官員上書彈劾韋全忠,如今闔家上下。”

  “男丁一個活口也沒有剩下。”

  杜尚書握拳道:“適齡女眷,被韋全忠直接投入到了朔方軍軍營里。”

  杜謙倒吸了一口涼氣,喃喃道:“這韋全忠原先孩兒見過,雖然說話有些粗莽,但似乎還算懂禮,怎么如今竟…”

  “所以為父才說,他是丘八出身。”

  杜尚書面無表情道:“得了勢,便忘乎所以,暴露了本性。”

  “若不是京城里還有另外兩位節度使,恐怕他這會兒都要闖進皇宮里,去擄掠天子親眷了!”

  杜尚書越說越氣。

  “這與先前的王均平,有什么分別!”

  “父親莫急。”

  杜謙倒是相對來說比較冷靜,他微微低頭,想了想,開口道:“德薄而位尊,必不久長,且看他猖狂就是。”

  杜尚書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冷靜下來,嘆道:“有時候,為父就想干脆棄官不做了,省得在朝廷里受氣,但是現在,棄官不做也不成,也會被那姓韋的挾私報復。”

  說著,他看著杜謙,沉聲道:“謙兒,這京城是多事之地,無論如何不能久待,你在家里住幾天,不要耽擱,立刻動身離開京城,返回江東去。”

  杜謙先是點頭,然后笑著說道:“父親不必擔心孩兒,孩兒跟那韋大將軍素無交集,他犯不著為難我。”

  “嗯。”

  杜尚書搖頭感慨了一番,最后問道:“謙兒這一趟回京城,應該還有別的事情罷?”

  先前雖然通了家書,但是擔心會被京城里的某些人截下來,因此杜謙只說了自己將要回來探望家人,并沒有說自己具體要做什么。

  “天子召見李使君。”

  杜謙輕聲道:“他不方便來,正好我想要來京城瞧一瞧,看一看。”

  “所以便急著趕回來了,這幾天,孩兒想見一見天子,以及裴璜。”

  “如果有可能,孩兒還想見一見崔相公。”

  杜尚書想了想,開口道:“見裴璜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如今想要面見天子…”

  “那三位節度使,都會知道。”

  “那孩兒,先去見一見裴璜。”

  杜尚書很快點頭,緩緩說道:“你在家里等著,為父去安排。”

  杜謙點了點頭,他看向自己的父親,開口道:“爹,如時局變幻,您也跟著孩兒去江東罷,現在的江東,哪怕不能制霸天下,割據一方也沒有任何問題。”

  杜尚書搖了搖頭:“為父…”

  他推開書房的房門,看向已經有些破落的杜宅,緩緩說道:“生在京都,死在京都。”

  杜謙回到京城之后,先是在家里跟闔家上下都見了一面,然后又出去在安仁坊里轉了一圈。

  等到第二天上午,他更是換上了一身新衣服,帶著書童杜來安一起,在京城里四下轉悠,買了不少小玩意兒。

  臨近中午的時候,他有些餓了,于是便到了京城有名的天香樓吃飯。

  到了天香樓之后,杜謙背著手上了二樓,敲了敲天字號雅間的房門。

  房門很快打開,一身青衣的裴璜,看了看杜謙,默默說道:“十一郎來了。”

  他比杜謙大一兩歲,因此稱呼行輩。

  杜謙點頭,開口道:“裴兄等許久了?”

  “沒有。”

  裴璜坐了下來,搖頭道:“我也是剛到。”

  二人先后落座,碰了杯酒之后,杜謙夾了口菜,在嘴里咀嚼的幾口之后,便皺著眉頭咽了下去。

  “味道與從前的天香樓,大不一樣了。”

  “原先的廚子死了。”

  裴璜輕聲道:“死在了那場動亂之中,死的太急,手藝失傳了。”

  “新廚子學不會。”

  杜謙搖頭,啞然一笑:“裴兄對這天香樓倒是很熟悉。”

  “我常來。”

  裴璜也吃口菜,然后繼續說道:“回京之后,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吃了口酒菜,大鬧了一通,鬧得店家戰戰兢兢,跑過來同我說,原先的天香樓廚子都死了。”

  “現在后廚都是新來的。”

  裴璜仰頭一飲而盡,搖頭嘆道:“我無言以對。”

  京城陷落,他裴璜是有責任的。

  自然沒辦法說什么。

  說到這里,裴璜頓了頓,繼續說道:“十一郎是代表李云來的?”

  杜謙低頭苦笑道:“家人都在江東,迫不得已。”

  裴璜若有所思:“看來這李云,的確不安分。”

  “如今天下,占了地方的,哪個能安分?”

  杜謙搖頭道:“不過有一點,李云他出身低微,因此哪怕這會兒有了些許勢力,也沒有什么野心,每日里除了吃肉喝酒,就是到處尋女人。”

  “除了原配妻子之外,又將要有兩個妾室了。”

  裴璜看著杜謙。

  后者神色平靜。

  裴三郎若有所思,隨即問道:“十一郎覺得,李云能為陛下所用嗎?”

  “那要看陛下怎么用了。”

  杜謙笑著說道。

  “用的好,就當然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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