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中的時候,薛韻兒從中做媒,給李正相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金陵府的一個大戶人家,姓賀,世代書香門第。
當時的李正,已經是李云麾下的將軍之一了,賀家這兩代又沒有什么厲害人物,自然不會反對。
而李正并不曾接觸過太多女子,見賀家小姐生的標致,脾氣也溫婉,便也點頭同意,于是這門親事就算是定了下來。
如今,李正拋下軍事,年前回到金陵,為的也就是這件事情。
現在過罷了年,李云已經二十五歲了,李正也已經二十三歲,在這個年紀,屬于大齡青年了,而且他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青年,婚姻觀自然與后世人不一樣。
他很想要盡快完婚。
這場婚事,與李云當初在青陽辦的婚事,就又不太一樣了。
青陽那會兒,李云雖然已經是小有勢力,但那個時候宣州以及青陽,還不是他的地盤,婚事辦起來,自然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想有多大排場就有多大排場。
而李正的這場婚事,就大氣很多了。
薛韻兒與劉蘇兩個人,幫著忙前忙后,聲勢弄得極大。
可以說是鑼鼓喧天,但沒有鞭炮齊鳴。
這個時候,鞭炮還沒有弄出來。
江東軍的幾個將軍,還有一眾緝盜隊的老兄弟,以及金陵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參加了這場婚禮,整個李園坐的滿滿登登,到最后沒有辦法,桌椅都擺到了李園外面。
整個金陵的大小官員,只有杜家因為年前才辦了喪事沒有過來,不過也讓人送來了賀儀。
拜天地的時候,周良被推到了主位上,作為李正的長輩,與賀小姐的父母同座,接受了小夫妻倆的跪拜。
拜了高堂之后,正準備夫妻對拜,李正拉著賀小姐,來到了主持婚事的李云面前,二話不說,直接跪了下來,低頭道:“多謝二哥了!”
李云連忙把他攙扶了起來,又一只手扶住了旁邊準備跟著下拜的賀小姐,搖頭笑道:“夫妻對拜,拜我做什么?”
李正很是鄭重:“沒有二哥,兄弟哪有今日!”
說著,他又要對著薛韻兒下跪:“多謝二嫂幫著辛苦操忙!”
李正這一拜,真心實意。
他很早的時候就父母雙亡了,只能依靠老寨主“李麻子”養大,從小就跟在李云屁股后面廝混,除了李云之外再沒有什么親人,到現在,如果不是薛韻兒幫著他操持婚事,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薛韻兒沒有李云的力氣,根本扶不起來他,于是無奈的看向一旁的李云,李云笑著上前,將新婚夫妻攙扶了起來,然后對薛韻兒笑道:“夫人這半個月時間,都在忙著這場婚事,他們小夫妻倆拜一拜你,倒也合情理。”
薛韻兒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都是平輩人,拜什么拜,我是叔叔的二嫂,幫著辦婚事,不是應該的?”
說著,她又看向李正,輕聲笑道:“快去拜堂罷,莫要誤了時辰。”
李正這才應了一聲,在一陣歡聲笑語之中,跟賀小姐完成了夫妻對拜,隨著司儀一聲禮成,賀小姐被送進了洞房。
李云與薛韻兒站在一起,望著李正夫婦,頗有些感慨的說道:“咱們李家,要開始開枝散葉了。”
薛韻兒扭頭看了看他,突然輕聲笑道:“不是你非要下山做官,李正恐怕早就跟你一樣,也搶個女子上山去成家了。”
李云哈哈一笑,拉著夫人的手,微笑道:“走,夫人,我們也去開枝散葉去。”
薛韻兒將他的手拍開,低聲道:“作怪,那么多客人都在。”
李云也不在意,只是笑著說道。
“那就稍晚一些。”
京城,上元節。
昭定二年的這個時候,京城還在王均平手中,那個時候王均平已經稱帝,建國大齊,而那個時候,因為叛軍常常在街道上擄掠女子,所以去年京城的上元節,格外凄涼,幾乎沒有什么人上街放燈,更沒有上街猜燈謎。
今年,朝廷恢復了京城,當初逃難離開京城的人口,也回來了一些,因此今年京城里的上元節,比去年要熱鬧不少。
但是與從前熙熙攘攘的上元節,自不可同日而語。
好在,大街上已經有燈謎可以猜了,也有人開始放花燈,祈盼著關中能夠盡快恢復正常,恢復從前那樣繁華熱鬧的景象。
因為過節,京城放開了宵禁,一直到深夜,一些酒樓都是燈火通明。
比如說白玉樓。
這座京城里最著名的酒樓,哪怕是在王均平占領時期,也不曾關門歇業,一直開到現在。
今夜是上元夜,白玉樓里不少讀書人吟詩唱對,熱鬧非常,在白玉樓三樓,也就是最頂樓的雅閣里,一個三十多歲,一身紫袍的中年人,喝了個酩酊大醉。
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大聲呼喝:“伙計!”
白玉樓的伙計都是會察言觀色,并且能夠記人的少年人,聽到這一聲喊之后,立刻一路小跑上了三樓,對著這中年人彎下了腰,笑著說道:“王爺,您吩咐。”
這中年人姓武名涉,聽他的姓氏,以及伙計的稱呼,就知道這是大周王朝的宗室,地位很高。
當然了,這已經是從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京城,已經不是從前的京城,這些武周的宗室,明面上大家還尊著敬著,但實際上,已經很少有人再怕他們。
事實上,也就白玉樓這種地方的伙計,還能對他們恭恭敬敬,有時候出了門,一些刻薄的人,已經不怎么把他們當回事了。
這武涉,便是這些宗室當中的一個,而且他是當今天子的親叔叔,朝廷欽封的代王,作為一字親王,從前自然是人人奉承,現在…
哪怕是見到三節度麾下的那些將領,他都要避上一避,免得自討沒趣,丟了面子。
巨大的反差之下,自然是不太好受的。
此時此刻,喝高了的代王殿下,心中就很是苦悶,他大聲道:“給…給本王,給本王取筆墨來!”
這伙計愣了愣,然后笑著說道:“王爺,您喝高了,小的送您回王府去。”
“狗…狗屁王府!”
代王殿下勃然大怒,怒聲道:“老子沒有王府了,給老子取筆墨去!”
他的確沒有王府了。
因為朔方軍大量將領進駐京城,京城里一些大宅子,不可避免的被占了去,這會兒這位代王爺一家,已經搬出了自己原先的王府。
“取筆墨去!”
代王爺一把抓住這伙計的衣領,痛罵道:“連你也瞧不起本王,是不是!”
“不敢,不敢!”
這伙計哪里敢得罪他,很快取來了筆墨,酒氣熏天的代王爺,很快拿起筆墨,步履蹣跚的在白玉樓的柱子上寫下了兩句詩。
“丈夫危國難,何惜此身終!”
“先殺蕭李賊,再誅韋全忠!”
大儒顧文川,死在青州,有臨終絕筆詩傳世,這會兒已經遍傳天下。
代王爺頭一句,便是引用文川先生的絕筆詩句。
而后一句,在這種時候,就顯得有些“大逆不道”了。
寫下了這兩句詩之后,他哈哈大笑幾聲,引得白玉樓的客人人人側目。
隨即,這位代王爺,才心滿意足的離開,搖搖晃搖下了白玉樓。
而白玉樓的客人,也都幾乎看到了這兩句詩。
白玉樓的東家,聽聞這事之后,嚇得半死,連夜讓人將柱子上的字跡除了去,裝作無事發生。
而就在當天夜里,代王武涉一家,俱死在了住處。
闔家上下二十余口人,無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