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里。
足足五十個進士,排排站在李皇帝面前,對著皇帝陛下畢恭畢敬,拜伏在地,叩首行禮。
等李云抬手之后,這些人才站了起來,垂手站在殿中。
李皇帝看了看一旁的杜謙,開口笑道:“今天這里倒是熱鬧了。”
杜謙也笑了笑,然后看向這些進士,沉聲道:“諸位都是今年新中的進士,可以說,都是天子門生,如今你們將要被外放為官,都好生恭聽陛下訓示,到了地方上,要好生踐行。”
這些進士們,俱都低頭應是。
李云看了看眾人。
這些人,他不是第一次見,取中進士的時候,他便一一見過,這其中有一些人年紀比他小,還有一些人跟他年紀仿佛。
但是不管他們年紀多大,被李某人點了進士,那理論上來說,就是他這個天子的門生,也是他這個天子的嫡系。
文官之中的嫡系。
而且,今日遴選出來的這五十個人,至少有三十多個,俱是寒門出身,這些人,本來如同姚仲一樣,很難有出頭的機會,但是現在,李云給了他們這個機會。
便是提攜他們的大恩人。
新朝,也會成為他們終身的事業,乃至于世世代代的事業。
換句話說,這些新選出來的人,才是新唐將來的基本盤。
因為原來江東小朝廷出來的人,實在是太少太少了,當初那個小朝廷的地方官,這會兒很多都進了洛陽,人也依舊不夠用。
而江東軍后來打下來的廣袤土地,也根本沒有人手去接管,去推行行政。
因此,只能讓舊周官員留任。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歷朝歷代都是這么干的,要不然誰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推行自己的行政系統,這可不是張貼榜文,把國號從周改為唐,就能解決的事情。
需要一個漫長的換血過程。
這個過程,短則十年八載,慢的話,甚至一個完整的官員職業生涯周期。
也就是差不多二十五年到三十年時間。
因為想要穩妥的話,只有這么長的時間,才能讓新朝的官員完全填充進從底層到高層的所有職位。
而李云,顯然是不容許這么漫長過程的。
倒不是他沒有耐心,而是如果坐視這個緩慢替換的過程,舊周的官員,也會在這個過程中提拔自己的屬下,從而形成一股龐大的勢力。
這個時候,他需要把自己嫡系的這些官員,給盡快推到相當高的位置上去。
“諸位。”
李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臉上露出笑容:“請你們來做什么,以后又要讓你們往哪里去,你們估計也都知道了。”
“本來,新中進士,朝廷應當將你們丟進翰林院,或者讓你們在六部觀政,以儲才養望。”
“不過新朝初立,朝廷沒有這么多時間給你們,朕也需要你們盡快替朝廷出力。”
李云站了起來,看著眾人,正色道:“諸位之中很多人,都是朕欽點的進士,咱們便是自己人,到了地方上,莫要忘了,你們跟其他人不一樣,要好生奉行朝廷的政令,不要與地方同流合污。”
“如今,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
李皇帝緩緩說道:“也是你們大展拳腳的時候。”
“本朝,與前朝不一樣,本朝首重實務,一切都要以務實為主,要有事功之心。”
“因此,朕在江東的時候,就跟杜相說過,本朝往后的宰輔之臣,俱要從州縣官員之中選出。”
說到這里,李云抬頭又看了看這些人。
果然看到了五十雙熾熱的眼睛。
他滿意點頭,笑著說道:“因此,只要你們能在地方上做出政績,朕以及朝廷,還有吏部,都會瞧在眼里。”
“諸位是新朝成立以來的第一批進士,你們之中,一定會出宰輔,會出尚書,會出朝廷未來的肱骨之臣。”
李皇帝笑著說道:“到了地方上,要腳踏實地的辦事。”
“要是碰到了什么難處。”
“你們五十人。”
李皇帝神色平靜:“俱可以密奏洛陽,直達朕前。”
直達天聽,自古以來,都是了不起的權限。
因為等閑的官員,哪怕上書朝廷,也基本上都是送到大臣們手里,大臣們看了之后,選出要緊的再奏報天子。
能夠直接送文書給皇帝,哪怕只是只言片語,也影響莫大了。
李皇帝看著眾人,笑著說道:“不過,你們人太多,記得有要緊的事情,再給朕來信。”
五十個人聞言,都是心情激動,對著李云深深低頭行禮,拜謝圣恩。
李云看向杜謙,開口道:“朕的話說完了,杜相兼著吏部尚書,也跟他們說幾句罷。”
“是。”
杜相公低頭應了聲是,深呼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陛下的話,你們都聽到了!”
“陛下如此厚待你們,往前數五百年也不曾有,這是把你們當成新朝的梁柱來培養的。”
“要是你們到了地方上,為非作歹,胡作非為,壞了陛下,壞了新朝的名聲。”
說到這里,杜相公聲色俱厲。
“便是三法司饒得你們,我杜某人也饒不得你們!”
杜相公這番話,讓這些新進士們都忍不住面色嚴肅,俱都對著杜謙彎身行禮,恭聲應是。
到這里,該說的話就已經說的差不多了,李云讓人給一人賜了一塊銅制牌子,這銅牌只有孩童巴掌大小,背面刻著云紋,正面是篆書體的四個字。
章武進士。
這塊牌子本身,不是什么太稀罕的東西,更不是什么權力的象征,只是單純留個紀念。
只不過,整個章武一朝,也只有這么五十塊牌子,因此就顯得愈發珍貴,成了足以傳家的寶貝。
李皇帝跟杜相公一人唱紅臉,一人唱黑臉,把這些新進士們一頓調理,這才讓他們各自出宮,準備離京辦差。
等到這些人都離開之后,杜謙才回頭看了看李云,笑著說道:“陛下猜一猜,章武元年的這批進士里,最有出息的,在不在這五十人中?”
“不好說。”
李云若有所思,然后開口說道:“這一次錄了一二百進士,不少人的答卷我都是瞧了的,頗有一些見地。”
他抬頭看向殿外,笑了笑:“我想,如果咱們這個新朝國運昌隆,是個能傳代的王朝,這批進士里,應該能出七八個宰相。”
杜謙想了想,開口笑道:“臣猜,應該能出十個。”
“其中半數,要出在這五十人里。”
李云啞然一笑:“受益兄做了大官,怎么還能掐會算了?”
“臣只是推想。”
杜謙的目光也看向殿外,喃喃道:“臣少年時,若是能在朝廷里,聽見剛才這番話,到了地方上,哪怕不睡覺,也要把朝廷的事情辦的妥妥當當。”
李云一怔,啞然一笑,卻沒有接話。
做官這種事情,有時候需要的是綜合能力,跟勤快不勤快,其實關系不大。
要是蠢物,越勤快可能越糟糕。
只是這一批章武元年的進士們,少有蠢物就是了。
君臣二人聊了一會兒,杜謙看著李云,開口說道:“陛下,關中戰事,什么時候…”
李云開口道:“蘇大將軍,已經離京十日了,戰事,隨時可能打起來。”
“對了。”
李云看著杜謙,開口說道:“接收劍南道,已經差不多了,裴璜很快也會到洛陽來,我懶得見他了,到時候受益兄,替我見一見罷。”
說到這里,李皇帝頓了頓,開口說道:“他雖然不高明,但也是可用之人,若是想要在洛陽為官,受益兄也可以看著安排。”
杜謙低頭應了聲是,他猶豫了一番,開口說道:“陛下,劍南道…”
“臣聽說,黃朝到了成都之后,在劍南道,殺了不少人…”
“我都看了。”
李云微微瞇了瞇眼睛,開口說道:“劍南道,一些地方勢力盤踞太久了,是需要黃朝這種人去殺一殺他們,受益兄放心,九司都在盯著,陳大也在劍南道,劍南道出不了事情。”
“這事,黃朝應該給中書奏報了,當地的一些土人,還有土司,需要下重手處理。”
杜謙苦笑道:“臣就是從他的奏報里看到的,臣想的是,劍南道平定未久,是不是懷柔一些為好?”
李某人伸手敲了敲桌子,然后緩緩說道:“自古,那里都是羈縻為主,以當地土司自治,且讓黃朝試一試罷,他若是能夠碾碎地方勢力。”
“對于朝廷來說…”
李皇帝神色平靜。
“不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