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朝殺性極重。
本來,歷朝歷代在西南的策略,都是鎮撫羈縻為主,所謂鎮撫,自然就是一邊鎮,一邊撫。
但是黃朝不太一樣,這人奉命經略劍南道之后,親自帶著兩個都尉營的江東軍東征西討,偏偏他作為文官,在行軍打仗方面,竟極有天賦。
每一次,他先是親自勘察地形,然后帶著精銳的江東軍,數戰數勝,到現在幾個月時間,已經打掉了好幾個傳承了十幾代人的土司。
他下手極狠,那些土司一家上下,少有活路,基本上只有鎮,沒有撫了,
而是,土人不服王化,屬于“反賊”范疇,黃朝下手再狠,也合情合理合法。
黃朝抬頭看著陳大,有些不解:“將軍,土人兇狠,畏威而不懷德,不對他們狠一些,他們不知道畏懼,更不會誠心實意的歸順新朝。”
“這些地方的土人,才是朝廷經略劍南最大的主力,只有趁著現在,兇狠一些,讓當地所有的地方勢力統統畏懼,朝廷才能順利在劍南道推行王化。”
“將來…”
黃朝低聲道:“這天府之國,才會真正成為朝廷的領土,為新朝添磚加瓦。”
陳大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搖頭道:“不是我不給你人手,從你那里回來的兄弟,哪怕是久經戰陣的,有些都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著覺。”
“而且。”
陳大看著黃朝,緩緩說道:“最近一段時間,劍南道的王師,有要緊的差事要辦,我這里的兵力,可能都要上陣,沒有余力借給你了。”
黃朝聞言,并沒有失望,而是眼睛一亮,問道:“陳將軍,陛下要從劍南道北上,進取關中了是不是?”
陳大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有些狐疑:“你如何知道的?”
“猜的。”
黃朝開口說道:“將軍手底下,現在有數萬兵力,整個劍南道再也沒有任何對手,能讓將軍麾下的兵力悉數動作的,也就只有關中了。”
陳大瞪著眼睛看著他,也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他正要說些什么,就聽黃朝笑著說道:“陳將軍放心,我這個人守口如瓶,不會亂說的。”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關中要緊,但是卻并不一定非要數萬兵力一口氣壓上去,將軍借我一個都尉營,我保證不會耽誤將軍的事情。”
陳大已經被他磨了一個多時辰,這會兒實在是有些不耐煩了,于是只能嘆了口氣說道:“罷了罷了,我給你兩個都尉營。”
“西南的亂事,要盡快結束。”
他看著黃朝,叮囑道:“新朝初立,你這個朝廷的文官,不能一直手上沾血。”
“放心,放心。”
黃朝大喜過望,連忙笑著說道:“西南土人林立,單單三四個都尉營,只能逐個擊破,要是把這些土人通通殺上一遍,兵力是全然不夠的。”
“所以只能殺雞儆猴。”
他看著陳大,正色道:“下官都是跟那些土人們說,像是下官手底下的這些將士們,將軍這里還有數萬,等到再清理幾個土司,他們應該就會被嚇到了。”
“到時候再談,就會順暢許多。”
陳大聞言,一陣搖頭苦笑。
他的殺性,可遠不如眼前的這個臨時的西南主官,沒有想到,卻成了后者口中的虎皮。
二人聊了一會兒之后,黃朝便興沖沖的到軍營之中挑人去了,陳大目送著他的背影,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
到了下午,黃朝帶著兩千將士,離開了陳大的軍營,而這個時候,軍營的帥帳里,一個一身布衣的中年人,正對著陳大低頭行禮。
“陳將軍。”
陳大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連忙站了起來,抱拳還禮,然后笑著說道:“高司正幾時來的?”
九司西南司司正高聰。
高聰在九司資格很老,當初朝廷攻取劍南道的時候,高聰出了不少力氣。
半年前,他還被天子召去了洛陽,論功行賞,雖然沒有給他升職,但是卻在洛陽,賞了他一套宅邸。
這在九司之中,已經相當難得。
再加上九司現在的地位微妙,九司的一眾司正們,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哪怕陳大這種鎮守一方的將軍,對高聰也是客客氣氣的。
高聰對陳大笑著說道:“最近一直在劍南道走動,琢磨著土人的事情。”
陳大有些好奇:“土人?”
他隨即反應過來,恍然道:“原來不是黃朝一個人,在做這件事情。”
“這是當然。”
高聰開口說道:“土人盤踞劍南道,已經不知道多長時間了,劍南道很多地方山高林密,也只有土人們知道怎么走動,沒有九司的幫忙,那位黃府公,也做不成什么事情。”
陳大笑著說道:“看來,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高聰緩緩說道:“陛下也想要,將這些當地的土人徹底王化,改土歸流。”
陳大有些好奇:“既然如此,陛下怎么不直接給軍隊下令,讓軍隊直接去清理地方上的土司?”
“殺是殺不干凈的。”
“只能連打帶嚇。”
高聰笑著說道:“這種事,黃府公去做,再合適不過,要是陳將軍領著軍隊去做,說不定會生出更大的亂子。”
“陳將軍不動,那些土人們,不會也不敢大規模聯合。”
二人聊了一會兒地方上土人的事情之后,高聰才拍了拍腦袋,開口說道:“瞧我這記性,實在是越來越不成了,陳將軍。”
他看著陳大,開口說道:“蘇大將軍那里,已經讓九司用最快的速度知會你,讓你立刻兵進武關,準備從武關進入關中。”
陳大聞言,先是怔了怔,然后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差不多三天前。”
陳大愣住了:“三天?”
高聰點頭,笑著說道:“九司現在富裕了一些,通消息的手段也更多了,這些最要緊的消息,我們豢養的信鴿可以居中,傳遞一部分消息。”
陳大看了看高聰,許久之后,才緩緩說道:“好,陳某知道了。”
他站了起來,開口說道:“我這就去調派兵力,趕往武關。”
高聰也站了起來,跟在陳大身后,緩緩說道:“陳將軍,蘇大將軍說,關中的朔方軍,有些古怪,潼關那里接觸過之后,蘇大將軍覺察朔方軍,似乎變弱了不少。”
“蘇大將軍說,你攻武關之時,如果覺得吃力,就把聲勢弄得浩大一些,盡量吸引更多的朔方軍來救武關,卻不必一定要吃下武關。”
“如果,如果陳將軍覺得有機會打下武關。”
高聰低聲道:“就尋機會,直接破入武關,到時候蘇大將軍會與陳將軍,在關中匯合。”
“整個過程,我們九司會全程參與,替將軍與蘇大將軍,通傳消息。”
陳大面色變得嚴肅起來,他看了一眼高聰,緩緩說道:“好。”
“我這就去調派兵力,高司正轉報大將軍,三天之后,我軍開始進攻武關。”
高聰點頭,對著陳大抱拳道:“好。”
“祝陳將軍一戰功成。”
陳大抱拳還禮,笑著說道:“托高司正吉言。”
幾乎同一時間,簫關附近的河東軍大營里,九司的關中司司正何滿,也正與河東軍將軍李槲,在帥帳之中對坐。
何滿看著李槲,緩緩說道:“李將軍,九司已經探明,朔方軍正在從簫關,源源不斷的從關中,往朔方運送財物。”
何滿頓了頓,繼續說道:“也就是說,韋氏父子,已經志不在關中了,朔方軍的主力,也隨時可能從簫關逃跑。”
“逃回朔方去。”
他看著李槲,繼續說道:“此時,就到了將軍以及河東軍出力的時候了,一旦朔方軍從簫關外逃,將軍這里,只要要攔住他們相當長一段時間,給蘇大將軍那里的主力,一些反應的機會。”
李槲皺了皺眉頭,然后抬頭看向何滿,低聲道:“如果朔方主力從簫關外逃,我軍不太好阻攔,也不可能攔得住。”
“所以。”
何滿看著李槲,開口說道:“將軍可以嘗試性的先取下簫關,以關城拒守。”
見李槲不說話,何滿緩緩說道:“將軍,這是你以及河東軍的大好機會。”
“上面已經說了,這一次作戰,河東軍以江東軍,也就是王師身份,一樣記功。”
何滿聲音平靜:“一切功勞,朝廷都會認。”
他又看著李槲,繼續說道:“這一仗要是成了,將軍以后在新朝的地位,說不定…”
“遠勝李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