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高位的人,在很多時候,身上都會顯現出一些冷酷無情的特征。
但這其實是地位,或者說職位所帶來的特征,跟他們本人,并沒有太大的關系。
因為到了一定的級別,很多時候就需要在兩個選項中,做出一個選擇。
比如說現在,如果李云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河東軍的隱患,那么他就要默許蘇晟去做一些相對來說比較殘酷的事情。
坐視河東軍跟朔方軍兩敗俱傷,坐視河東軍被打殘。
這并不是他李某人不仁義,而是他要在此時的名聲與將來的太平之間,做出一個選擇。
萬一,河東軍留存了元氣,將來再生亂子,到時候會死更多人,會出更多事。
這會兒狠心一點,說不定就能免除掉一個隱患,這非是不仁,而是大仁!
不過,現在李槲都已經親自寫信過來“哀求”了,有這封信在,李云就不好再繼續裝作全不知情了,否則在情理上說不過去。
這就是身為統治者,自然而然做出的選擇。
至于河東道的隱患問題,再從別的事情上做文章,把這些隱患給消抹掉就是了。
杜謙聽到李云這一句“不好意思”,先是一怔,隨即看了看李云,笑著說道:“陛下現在,真是愈發…”
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其實想說,李云越來越像是一個皇帝了,但是李云本就是皇帝,說他“像”皇帝,其實就是大不敬。
雖然杜相公知道現在的李云,絕不會跟他計較這些字眼上的事情,說不定還會跟他說上幾句玩笑,但是君臣有別,杜相公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李云看著他,笑著問道:“我越來越什么了?”
杜謙笑著回答道:“陛下越來越神威莫測了。”
李皇帝聞言,啞然一笑:“受益兄是說我變化多端。”
“臣沒有這個意思。”
杜謙微微低頭道:“天子,正應當如此,陛下的確是天選之人,帝王之術,如今已經無師自通了。”
李云搖頭道:“帝王之術,這可不是什么好話。”
他看著杜謙,頓了頓,笑著說道:“我其實沒有什么變化,只是身在這個位置上,不管什么事情,都不得不從國家利益層面考慮。”
他看著杜謙,正色道:“我說的這個國家,非是我李氏朝廷,也非是我李氏一家,受益兄能理解嗎?”
“臣自然能夠理解。”
杜謙笑著說道:“國朝初定,天下都需要太平安穩,如今維護朝廷,就是維護國家。”
他抬頭看著李云,正色道:“往后一百年,二百年,都是如此。”
杜相公說到這里,頓了頓,繼續說道:“陛下,哪怕是朝政敗壞的顯德年間,百姓的日子也遠比昭定年間好過。”
“受益兄這話就是罵人了。”
李云搖了搖頭,沒有再跟他爭辯下去。
杜謙反而抬頭看著李云,笑著說道:“圣天子降世,接掌神器,本就是為了天下,陛下不必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多想。”
李云“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么。
作為一個不一樣的靈魂,他恨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的想法,自然是有些不一樣的。
不過他也很清楚,制度要服務于生產力。
這個時代,就是一個帝制時代,就是需要一個新王朝,需要一個新皇帝。
那么他就理所應當來做這個新皇帝,來開辟這樣一個新王朝。
他最多也就是在頂著世代,頂著生產力的限制,盡可能做得好一些。
杜謙低頭想了想之后,看向李云,問道:“陛下,關中之圍,已經基本上完成了,陛下覺得,關中幾個月可以取下?”
“應該不會有什么太大的阻礙了。”
李皇帝抬頭看著殿外,淡淡的說道:“韋氏父子,已經沒有什么戰意了,朔方軍上下也是如此,現在的難處是,我不想讓他們就這么跑了。”
“要借這些朔方軍之手,給天下人看一看,新朝的威嚴。”
李皇帝看著杜謙,笑著說道:“也讓他們知道,我李二并不是個爛好人。”
杜謙先是低頭,說了一聲圣明,然后開口道:“陛下,關中近十年時間,被多方勢力欺凌,如今整個關中,已經幾成廢土,朝廷收回關中之后,需派一個得力的干臣,去恢復關中經濟民生。”
“臣還請陛下,免關中三年賦稅…”
李云看了看杜謙,笑著說道:“受益兄真是故土情深啊。”
他摸了摸下巴之后,開口說道:“免稅三年,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派誰去主政關中,我這里還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杜謙似乎早已經想好了這件事,他開口說道:“陛下,薛國丈可以去。”
他看著李云,繼續說道:“薛國丈只五十多歲,尚不滿六旬,完全可以勝任這個差事,而且薛國丈資歷,威望,地位,都完全足夠。”
李某人摸了摸下巴,開口說道:“我岳父,一次關中也沒有去過。”
“這個陛下不用擔心。”
杜謙開口說道:“關中京城,畢竟是舊周的國都,關中京城收復之后,陛下…陛下應當是會去那座京城看一看的,只要陛下去一趟京城,整個關中的官員,就都會有相應的人選。”
“二百多年了,天下到處都缺官。”
“獨獨關中不缺。”
李云一怔,隨即明白了杜謙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薛嵩只要人去,掛個主政的名頭就行了,具體做事的人,關中道有的是。
李某人摸著下巴,思考了一番,問道:“那朝廷的大理寺怎么辦?”
“由少卿代管,碰到大事,可以請示中書。”
李云認真思考了許久,才嘆了口氣道:“這事,我要同我那岳父商量商量。”
杜謙聞言笑了笑,然后微微低頭道:“陛下,臣有個請求。”
李云看著他,笑著說道:“受益兄也想去一趟關中京城?”
“是。”
杜謙低頭道:“陛下去關中的時候,能不能帶上臣一起…”
“臣想回關中京城,回安仁坊看一看…”
他聲音已經有些低落了。
京城安仁坊京兆杜氏,原本是一連串如雷貫耳的名字。
如今,當初的京兆杜氏,已經蕩然無存了。
如今的杜氏,應該說是金陵杜氏,洛陽杜氏。
是從舊杜家的灰燼里,開出來的新花。
但是當初那個得了岳州刺史任命之后,連夜騎馬離開京城,此時已經人到中年的杜家十一郎,還是想回去看一看。
看一看他自小長大的地方。
李云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受益兄是百官之首,只要你能把政事安排妥當,到時候咱們兄弟,便一起去一趟關中。”
“我也算是陪著受益兄你,衣錦還鄉了。”
杜謙深深低頭,應了聲謝,然后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又長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現在是衣錦了不假。”
“家鄉卻已經破落了。”
潼關之外。
十門火炮,已經被推到了關城之前。
蘇晟手里摸了摸著幾門炮,然后抬頭看向潼關,目光灼灼。
錢忠站在他身后,有些好奇。
“大將軍,這些是何物?”
蘇晟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你就當是投石車罷。”
火炮這種東西,在江東集團,一度屬于絕密,很長一段時間,只有蘇晟跟趙成兩個將領知道,這個時候,跟錢忠解釋,太費時間。
蘇晟看著潼關,沉聲道:“一會兒擊鼓之后,先鋒軍便自顧自的往前沖,不必擔心潼關城墻上敵人的弓弩,我在后方,以這火炮以及投石車掩護。”
“炮響的時候,你們只管往前沖,炮聲一停,便架云梯攻城。”
錢忠猶豫了一下,問道:“大將軍,是怎么個攻法?”
蘇晟深呼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看向潼關,目光灼灼。
“你就當作我們…”
“今日之內,務必要取下潼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