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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五章 天子的考驗

  甘露殿里。

  杜相公姍姍來遲,他進了甘露殿之后,看到了已經換下朝服,正坐在一張搖椅上扇風的皇帝陛下,杜謙三兩步上前,對著天子低頭行禮道:“臣拜見陛下。”

  皇帝陛下對著他招了招手,然后扭頭吩咐身邊的宮人搬把椅子過來,很快一張椅子,被放在了皇帝身邊,李皇帝開口道:“來來,受益兄來這里坐。”

  杜謙道了聲謝,然后坐在了皇帝身邊,看了看皇帝,低聲道:“陛下,這事太突然了,您覺得應該怎么處理?”

  “查啊。”

  皇帝陛下神色平靜道:“既然都浮現到明面上了,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咱們開國之時就已經定下了規矩,科考是國之重典,誰也不能染指,沾染其中,就是死罪。”

  李皇帝聲音平靜:“我又不是什么軟蛋,真要是有人壞了規矩,該殺人我還是殺得動人的。”

  “這事當然該查。”

  杜謙低頭道:“但是事發突然,又一下子涉及到禮部,中書,還有御史臺三個衙門,以及卓相公,陶相公,還有去年錄取的二百多個進士,陛下這個時候又要東巡…”

  “這事不耽誤我出門。”

  李云看著杜謙,開口笑道:“受益兄你在洛陽主理政事,你來處理就是,正好太子也在接觸政事了,回頭我給太子下一道詔書,讓他去負責詳查這個事。”

  說到這里,皇帝看著杜謙,開口道:“受益兄放寬心,這事哪怕坐實了,也跟你沒有多大關系,你是我們原來江東文官的領袖。”

  “跟他們武周舊臣扯不上。”

  “臣知道。”

  杜謙苦笑了一聲,低著頭整理了一下措辭,然后低聲道:“陛下,臣只是覺得,這個御史曹鈺,大有問題,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去年科考有問題的?又是什么時候知道的這件事?”

  “如果他是去年就知道,那去年為什么不說?如果是最近才知道…”

  “偏偏就是在禮部郎中顧陵被陛下貶官之時,他站出來在大朝會上,以科考舞弊的名義舉發顧陵,臣覺得,這人有逢迎陛下的嫌疑,而且為了此目的,刻意把事情鬧大。”

  “太巧了。”

  李皇帝想了想,扭頭看向杜謙,神色平靜:“那又如何?”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他舉發的屬實,那他這個御史就是稱職的。”

  “這個事情。”

  李皇帝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我再過十來天就要東巡,這事我就不過問了。”

  “由太子還有受益兄,一起處理這個事情,等我回來,你們怎么處理,我就怎么認。”

  李皇帝開口道:“你們便是一刀把這曹鈺給殺了,以平息事端,朕也認可,不會說你們半句。”

  杜謙聞言,心里一個咯噔。

  皇帝陛下這番話,用意已經非常明顯了,這個事情,就是他給太子以及整個中書的一場考試。

  或者是,一場考驗。

  如果太子跟中書,能夠辦得漂漂亮亮,那當然是好,如果太子與中書,隨便糊弄,甚至殺了曹鈺,等天子再回來。

  事情就沒有現在這么簡單了。

  杜謙正在思索的時候,皇帝陛下看了看他,開口說道:“受益兄,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杜謙回過神來,連忙低頭道:“陛下請說。”

  “受益兄認可新稅嗎?”

  新稅法,就是攤丁入畝的那一套。

  李云的這個攤丁入畝,就是單純的把人頭稅攤進田畝稅里,相當簡潔,也相當明白。

  新稅法從章武元年開始在一些地方試行了三年,到如今已經通行全國。

  而這個稅法,直接傷害了世族階級以及士族地主階級的利益。

  短短幾年時間,各地方至少有五六起作亂,是因為這個新稅法。

  但都被都快鎮壓下去。

  到目前,武力上已經很難有人能推翻李唐的統治,政治上也不太可能有人推翻李云這個開創之主的成法,這個新稅法,被李云以極其強勢的態度,推行了下去。

  但是明面上沒有人反對了,不代表所有人都心服,更不代表大家都認同了這個稅法。

  因為這個稅法,哪怕是李云手底下的官員里,也是有不少人是反對的,只是沒有人敢明說罷了。

  杜謙抬頭看了看李云,然后又低下了頭,開口道:“臣自然是認可新稅的,只此一法,地方上百姓的日子就好過了不少。”

  “受益兄認可就好。”

  李皇帝笑著說道:“但是有不少人口服心不服。”

  “還有,舊周丁稅不透明,朝廷里的人口,與地方上實際人口大相徑庭,地方衙門因此可以截留一大筆錢財,如今都攤進了田畝之中,他們便失去了這個進項。”

  “因此。”

  李云看著杜謙,淡淡的說道:“不少人心懷舊周啊。”

  這個就是很有意思的一個現象了。

  田畝是大致有數的,哪怕每年多開墾,其實也不一定能開墾太多田地出來,但是人口卻是波動的。

  地方上人口多了,丁稅自然就多,但是只要地方衙門不往上報這些新增人口,自然就不用多交稅。

  比如說另一個世界的大明。

  朱洪武的時候是六千萬人,到了歪脖子的時候,依舊是六千萬人,不增不減,如同被設定好了數據一般,一丁點也不會改變。

  然后一改朝換代,人口就突然猛增數倍,著實是奇哉怪也。

  而李云口中有人“心懷舊周”,并不是說這些人懷念武周朝廷,而是說他們懷念武周的制度。

  這其中,不止是武周舊臣這么想。

  一些江東小朝廷出身的文官,說不定也會這么想。

  聽了李云這幾句云淡風輕的話,杜相公心中凜然,此時此刻,他大概已經明白了李皇帝的意思了。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才開口道:“陛下,御史臺的那個曹鈺…”

  李云扭頭看了看他,神色平靜:“他是御史,你還能攔著他告狀不成?”

  聽到這句話,杜謙心里就大概明白了。

  那位“天子門生”,多半是真的天子門生了…

  想到這里,杜相公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陛下,去年是不是真的科考舞弊了?若是真的,卓相豈不是…”

  “所以這事,要你們去查清楚嘛。”

  李皇帝起身,伸了個懶腰:“若是卓光瑞牽連其中,該辦他就辦他,若是他不知情,只定他一個失察之罪。”

  “若是曹鈺誣告。”

  李皇帝瞇了瞇眼睛,輕聲道:“把他殺了正法就是。”

  杜謙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是,臣…”

  “臣明白了。”

  李云依舊面帶微笑,開口道:“這是個不大不小的案子,很鍛煉人,受益兄趁著這個機會帶著太子,好生歷練歷練。”

  “我已經定好日子了,十天之后,我便離開洛陽東巡,到時候太子監國,朝政就托付給受益兄了。”

  杜謙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應是,然后開口道:“機要大事…”

  李皇帝想了想,搖頭嘆了口氣:“讓九司急送給我就是。”

  杜相公聞言,也松了口氣。

  “臣明白了。”

  轉眼,七八天時間過去。

  這七八天時間,在大朝會上語出驚人的曹御史,已經不知所蹤,沒有去御史臺上值,也沒有再在洛陽城里走動。

  仿佛人間消失了一般。

  但是他在洛陽官場引發的震動還在持續發酵之中,不少人因為七八天前的事情戰戰兢兢,班也不上了,都稱病在家。

  去年中試的進士們,也都心情復雜。

  而去年落榜,依舊住在洛陽城里的考生們,則是群情激憤,甚至圍在京兆府門前,要求朝廷詳查。

  畢竟他們很有可能是因為舞弊案,才被刷了下來。

  而就在洛陽城里暗流洶涌的時候,皇宮里的皇帝陛下,正在準備著自己的這一次東巡,以及返鄉之旅。

  同行的人里,他定下了讓陸皇妃以及大公主李殊同行,其余皇室中人,悉數留在洛陽,不得走動。

  至于朝廷里的人,則是宰相姚仲同行,其余官員就只帶了個戶部侍郎,便沒有帶其他人了。

  此時甘露殿里,一身武官袍服的周必,正對著李皇帝低頭行禮道:“臣周必,拜見陛下。”

  李皇帝這會兒,剛好忙的七七八八,他放下毛筆,對著周必招手,周必連忙上前,來到了皇帝御桌之前。

  皇帝陛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過幾天我就要出門了,你跟著我一起走一趟。”

  “咱們回老家看看。”

  周必左右看了看,見四下沒人,他才低著聲音說道:“是,二哥。”

  這一聲二哥,聽得李皇帝笑逐顏開,問道:“三叔現在身體怎么樣?”

  周必聞言,面帶遲疑,過了一會兒,才微微搖頭,嘆了口氣。

  “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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