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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法一馬當先，走出偏殿大門。
此時正清晨，大學島上微有薄霧，帶著絲絲涼意，拍打著他的臉頰。
全體九山弟子排成一列列，肅立殿外。
他們在晨霧中的面容大多年輕昂揚，滿溢著朝氣。
身后腳步聲漸近，章師姐帶著諸位元嬰長老，跟了出來。
九山算陣前面，搭起了個半丈高臺，臺子后方，有條黑色木質樓梯，正對著鄭法他們。
鄭法帶著章師姐幾人拾級而上。
龐師叔站在高臺靠后一點的位置，與弟子們隔空對望，在人群中找到了孫道余和周乾遠等親傳弟子。
這群弟子也疑惑的望著他，顯然在疑惑掌門為何召集全部弟子。
龐師叔輕輕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他目光落在鄭法的背影上，心中也是好奇：
九山改制這件事他是知道的，可如何改，怎么改，他卻說不大明白。
他們之中，可能只章師侄知道的多些。
鄭師侄心目中的九山……到底是什么樣子呢？
鄭法環視一圈，將眾人臉上的不解，疑惑和緊張收入眼簾，余光中，章師姐正站在他身后兩步，朝自己笑著。
“各位弟子。”他的聲音在一片靜默中，顯得更清晰了些，“今日我招大家來，其實只有一件事。”
孫道余等弟子，耳朵都豎了起來，大概是好奇鄭法為何要搞出這么大陣仗。
“我想與大家談談，九山界的現在，和我期待的未來。”
眾弟子臉上全是懵逼，這句話沒啥難懂的，但他們全都像是沒聽懂的樣子，有種聞所未聞的驚訝表情。
連龐師叔都臉色愕然，身旁的宋掌門和熊長老，更是詫異地瞪著鄭法。
因為此事在玄微界，確實從未有過。
大部分宗門，所有事務都是掌門或長老一言而決。
鄭法并未停頓，似乎不知道他們的驚訝：
“《第一個五十年計劃》已經走到了第五個年頭，我們取得了很多成就。”
“九山界凡間，衣物制造從無到有，糧食產量更是翻了二十一倍，如今他們不僅能做到歲歲有新衣，缸中有余糧，還能靠著向百仙盟出口，贍養長輩，教育孩童。”
“整個凡間的人口，五年增長了百分之八十三。”
“這是九山凡間的改變，而在天宮九島，我們去年一年制造出了九十八艘各類神霄飛舟，建立了基礎丹藥生產鏈，丹藥進口的比例，從百分之九十五降低到了百分之四十。天工閣制作的法器，暢銷整個百仙盟。”
“如今，我們九山宗有弟子三千五百七十二人，比五年前多了一千八百三十七人。”
“筑基之上的弟子有一千兩百四十五人，金丹弟子更超過兩百六十人。”
“雖然還沒有新的元嬰修士，但我想這一天并不遙遠。”
聽完鄭法這話。
龐師叔猛地轉頭，滿是震驚地看向這些弟子，腦海里就一個念頭：原來我九山宗這么強了？
比他更震驚的，是宋掌門和熊長老。
他們相互對視，心中的震撼，有如驚濤駭浪。
旁的他們還沒多大感覺，可九山宗這些弟子，質量太高了！
三千名弟子中，竟然有三分之一筑基之上。
要知道，一般的門派這個比例，甚至不到十分之一。
金丹修士的數量更是恐怖！
他們雖然沒搞過什么百仙普查，但金丹修士在以前的百仙盟，也絕對算個人物了，他們大多都有些印象。
粗略估算，以前的百仙盟，似乎都只有兩百多名金丹修士！
如今九山宗一家，就有了兩百多名金丹修士。
要知道，九山宗攏共才三千弟子，比起百仙盟數萬修士的體量，這結丹率，實在駭人聽聞。
不說百仙盟其他門派了，之前的九山宗是什么樣子，他們也有些印象，十年前，整個九山宗的金丹修士，都不超過二十人！
如今不過五年時間，居然翻了十來倍？
就算從鄭法當上九山宗掌門開始算，也不過十年出頭。
十年之間，九山宗在鄭法手中，堪稱改天換地！
“我們九山宗，更富了，更強了。”
鄭法話音剛落，就看到許多弟子臉上，涌現了些敬仰甚至狂熱。
不少弟子還窸窸窣窣，神色激動，嗡嗡議論著。
甚至有人在高呼，掌門英明之類的馬屁。
“這其中，許多進步，要歸功于你們。所以，我要將這些成就，告知于你們。”
嗡嗡聲登時停歇，臺下鴉雀無聲。
孫道余愣愣地看著掌門，心中有詫異，但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歡喜。
鄭法這話，大半出自真心——
他也好，章師姐也好，甚至熊長老，軒華夫人等等，其實更像是研究人員。
但真正要將研究出來的各種技術應用到生產中，讓其變成各種資源，還得靠這些弟子。
“凡間的紡織廠，是你們去指導建設的，多出的數萬頃良田，也有你們的足跡。”
“丹藥凝聚著丹師行會的心血，天工閣的弟子，制造出了數千件法器。”
“我宗的丹藥法器，能夠暢銷百仙盟，得益于船隊弟子舍生忘死的運輸。”
“當然，若沒有普查小隊傳來的各種情報，我們也無法對癥下藥，順利打入各個坊市。”
“許多人，不過是我一句話，就日夜埋頭苦干，甚至數年不能回宗，更有甚者，還要面對各種暗算偷襲，冒著生命危險，為我九山宗，添磚加瓦。”
說到這里，鄭法稍稍頓了頓，語氣又多了三分真摯：
“多謝你們。”
三千多名弟子看來多，但九山界各種事務，千頭萬緒，這些人手其實不大夠。
人人都很忙，人人都沒閑著。
在和昊日山的爭端中，死去的弟子雖不多，卻也有數十人，多的是船隊或是調查小組中的弟子。
孫道余聽著這話，只覺得自己脊梁骨都直了起來，他看著掌門，心中忍不住激蕩。
為宗門效勞，實在應當，可當掌門將這些完完整整地講出來，讓他知道自己的努力并未被忽視的時候，讓他知道，原來九山界現在，有他一份功勞的時候。
他還是忍不住自豪。
不只是他，身旁弟子，看表情也大抵如此。
有個弟子忽地高聲喊道：“愿為掌門效死！”
這話孫道余向來覺得肉麻虛偽，此刻卻也熱血上涌，隨眾人喊道：
“愿為掌門效死！”
龐師叔站在臺上，看著自己這親傳弟子漲紅的臉龐，心中暗嘆：話本中的眾志成城，竟這么忽然蹦到了他的眼前。
鄭法輕笑了下，抬起右手，向下輕按。
方才還高呼的數千弟子，立馬閉上嘴巴。
整個大學島，登時沒了一點聲音，方才萬眾一心的呼喊，宛如幻夢。
雖沒受過訓練，可這令行禁止的陣仗，卻讓熊長老兩人，表情既驚且畏。
這場景，讓他們明白方才那句話，實在不假，全是發自這些弟子之肺腑。
“方才我在說我九山界的現狀。現在，我想對你們說一說，我對九山界之后的規劃。”
孫道余好奇地看著掌門，卻見鄭法微微轉身，捏起法訣，朝身后打出。
法訣落入九章算陣，地上的靈石，同時發出溫潤熒光。
熒光在半空中匯聚，隱隱凝成個婀娜身軀。
別說其他弟子了，連龐師叔等人也不了解這九章算陣虛實，此刻不由轉頭盯著此番異象，滿目好奇。
熒光散盡，一個如白玉琉璃般的女子，虛立于算陣上空。
她面目冷淡，渾身依舊散發熒光，望向眾人。
龐師叔忍不住開口問鄭法：“這是九章算靈？”
鄭法看著那女子，笑道：“要不，你自己說說你的來歷和能力？”
“我是九章算靈。”女子自我介紹道，“是九章算陣，消耗一千零八十顆靈石，產生的陣靈。”
“能夠掌控算陣，記錄，計算，推演。”
孫道余聽著這算靈圓潤自如地答話，真像是個活人，心中只覺陣法玄奇。
可這和九山宗的未來，有什么相干呢？
鄭法轉身，目光從他臉上掃過，似乎是看明白了他的疑惑，笑道：
“日后，九山宗的資源管理，我將全部交給九章算靈。”
交給九章算靈？
孫道余先是不解，接著猛地明白了鄭法所言何意，立馬大驚失色，呆愣地看著鄭法。
還有些弟子不大明白這話的意涵，竊竊私語地在議論著。
鄭法繼續道：
“從今日開始，九山宗的任務發放，靈材兌換，善功分配，都將由九章算靈單獨完成。”
“如果算法有問題，我將會和章師姐修訂，并公之于眾，平時不會插手此事。”
“不只是我，門中太上長老，也沒有這個權限。”
龐師叔聽了這話，面色古怪，盯著鄭法看了許久。
熊長老兩人還沒聽懂，相互對望，都是摸不著頭腦。
可有些弟子，如孫道余一般，聽懂了，但聽懂的人，反而更不敢相信。
鄭法迎著他們不可置信的目光，忽然說起了另一件事：
“我初入九山宗之時，受師姐栽培，獲得了許多好處。”
“可我知道，門中弟子，積怨頗深。”
“那時的九山宗，上下離心，互生怨懟。”
“兩脈相爭，搶奪資源，九山宗險些分崩離析。”
龐師叔抿著嘴巴，不知道說什么是好。
“當然，就像我說的，如今的九山宗富裕了，門中也沒有那么多蠅營狗茍。可我知道，單富裕是不夠的。”
鄭法頓了頓，接著道：“還需要，公平。”
這兩個字落地如有千鈞重，令大學島上，連呼吸聲都停了。
孫道余心中回味著這兩個字——公平？
如何公平？
修士是最不公平的群體。
修為天差地別，高等級修士想要殺死低等級修士，像踩死只蟲子一樣容易。
哪來的公平？
便是修為一樣，天資，師承，戰力，也能分出個高下來。
即便心中尤存對鄭法的敬愛，他此刻也難免覺得這掌門有些天真。
過于強求公平，甚至有點像劫富濟貧。
這讓他不大喜歡，甚至還有幾分憂心忡忡——畢竟他如今也是金丹中期，還有個太上長老師尊。
要說，肯定是屬于富的那批。
這種改變，說不定會損害他的利益。
“當然，我不是說，大家要一定要拿到相等的善功，一樣的靈材。”鄭法繼續說道，“我是說，同樣的任務，同樣的貢獻，同樣的技術成果，你們將會拿到一樣的獎勵。”
“任何人，不會因為他的修為高，天賦好，師尊位高權重，而得到優待。”
“任何人，不會因為他實力差，沒背景，而被欺辱，搶奪。”
“每月，九章算靈都會公示各種資源的分配結果，你們可以自行驗證。”
聽了這話，孫道余才算明白，掌門并沒有他想的那么激進：
說到底，修為高天賦好的弟子，擁有的能力，一般也更強，能給宗門做出的貢獻自然更多些。
孫道余看向其他弟子，就見他們也像是聽明白了。
大部分人臉上，都有著喜出望外，甚至迫不及待的神色。
看得出來，起碼絕大部分弟子，不僅不排斥，甚至開始擁護期待這個新變化了。
鄭法看著小聲議論的弟子們，又轉頭看向章師姐，相視一笑。
此番改制，核心就是四個字——分配制度。
從鄭法觀察來看，他所知的所有玄微宗門，資源分配就一個原則：可著天才來。
或者說，修為越高，拿到的資源越多。
這當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而且可以說，很符合玄微界的現實。
但這種制度，極度不利于宗門團結，也不適合九山宗這種以研究為先的宗門。
甚至在鄭法看來，傾向于強者的資源分配，實則是一種給富人多發錢的模式：
你實力強，所以資源更多，資源多，所以實力更強，然后資源更多……如此循環。
這樣的宗門也許能卷出幾個極強的天才。
但不符合九山界的需要。
甚至從這樣的宗門中脫穎而出的修士，大部分恐怕都傾向于自利，以自己的修為為先。
當年論符閣的私斗，莊師兄的憤懣，甚至韓奇的勒索，從根子上來說，其實大半出自于這種分配制度。
如今改制，打個不大恰當的比方，就有點像是從周朝的貴族制，走到了秦朝的軍功爵制。
他當然喜歡天才，但資源分配，必須得按照貢獻大小來。
即便只是繞了一個彎，天才依舊在這種分配制度中，有著難以磨滅的優勢，可其中意味，卻完全不同。
章師姐站在鄭法身側，看著他稍帶堅定的面容，不由輕輕一笑。
黃師叔微微皺眉，朝她傳音道：
“鄭法這樣改，玄微從未有過前例，是不是過于急切了些？”
章師姐想了想，回道：
“此事師弟跟我解釋過，此番改制，除了讓九山宗更公平之外，最重要的，其實是讓這些弟子，享受到九山界發展帶來的好處。”
“嗯？”
黃師叔登時不解。
“師弟說，九山宗雖然富裕了，可若是這多的資源，不能夠落入這些弟子手中，那這富裕對他們就沒什么意義，別看現在還算勤勉，日后也會懈怠。”章師姐詳細解釋道，“其實我等拿到的善功不一定會少，但只要有個相對清晰公平的制度，這些弟子就會親眼看到……”
“看到什么？”
“九山宗越強，資源越多，他們過得越好。看到了這個，日后他們自然更努力。按照師弟的意思，方才什么為掌門效死，不過一時激動。可若是讓這群弟子看得到九山宗發展給自己的帶來的好處無窮無盡……那弟子們的忠心，大概能一日勝過一日。”
黃師叔愣了下，接著不得不承認，這話竟然頗為合理。
“若是我執掌九章算陣，恐怕都不足以令這些弟子沒有懷疑。”章師姐看向九章算靈，笑道，“而這九章算靈，卻不一樣，算陣雖然難，可門中弟子想學，卻也能學明白。”
“學明白了，他們就更心服。”
黃師叔不由沉默，不知道如何反駁，只是臉色依舊疑慮。
“師尊，師弟有過準備，若是出了差錯，改回來就好。”
“啊？改回來？”
“這也是師弟為何要此時就選擇改制的原因，一來，九山界才剛剛開始發展，門中利益還未盤根錯節，沒有多少阻力。另外，師弟說了，船小好掉頭，若是等到以后，造成的混亂恐怕更大。”
黃師叔聽完這話，看著鄭法，良久之后才慢慢點頭。
其實她早年避世，其實沒怎么掌管過宗門，不像青木宗的熊長老和宋掌門，他倆是真的當過青木宗的家。
此時他倆看著鄭法，神色中是一模一樣的震撼，乃至有種發自內心的仰視。
他倆比黃師叔更明白，此番改制可能帶來的效果。
宋掌門也朝熊長老傳音道：
“九山界本就擅長培養弟子，各種技術進步地極快，十年就有如此氣象。這改制之后，說不得真能做到上下一心。”
熊長老默默頷首，一聲輕嘆：“兄友弟恭，長輩慈愛，公正嚴明，眾志成城……現在我怎么覺得，那話本吹得再多，似乎也保守了。”
青木宗宋掌門聽了這話，亦是輕點腦袋，好奇問道：“那你嘆什么氣？”
“我這不是看著九山宗這樣，心中有些羨慕。”
“那該笑才是！”
“笑？”
“咱們不就是九山宗的？等會還有聘書呢！”
熊長老一愣，猛地醒悟，死死盯著鄭法的背影，心中暗自期待：
那聘書他可還沒拿在手里呢！
沒名沒分的，很急！
鄭法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急切。
他見眾弟子議論不停，又輕輕抬手，臺下頓時一片靜謐。
“這是未來九山宗的第一項變革。”鄭法說道，“大家可有異議？”
臺上臺下，無人做聲。
鄭法輕輕點頭：“那咱們說第二項新制度，專業分流。”
專業分流？
孫道余又有些不解。
鄭法手一揮，身邊出現了幾摞半人高的教材，接著朝著他們說道：
“如今你們都接受過大學島的教育，想來也明白了自身天賦所在，再學一樣的課程，不僅浪費門中資源，更浪費你們的天賦。”
許多弟子都紛紛點頭，顯然有著同感。
“自今日開始，九山大學和九山軍校，將會設立各種學院，實行導師制度，用以培養更專業的人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