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玄宗，火神山山腳。
夜色暗沉，四下無聲，遠方寒鴉喑啞作聲，反而讓此地越發靜的讓人發慌。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自夜幕竄出。
此人全身掩在霧中，讓人看不清五官眉眼，甚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難以辨別。
山腳，一塊巨石后悄悄迎出一人，語帶急切：“貨到了？”
來人沉默點頭。
“真的？”
“先交靈石。”
“你！”
“這寶貝可不愁賣。”
那自山石后走出的人，猶豫片刻，自儲物袋中，掏出了一大捧靈石。
靈石光芒幽幽，照亮了她的臉：正是鄭法的跟班，九長老的族親加弟子，葉師妹。
她滿臉心疼，糾結半天，終于雙手微抖捧著靈石，遞給對面之人。
對方不緊不慢數了一遍靈石，才滿意點頭，也自袖口掏出個儲物袋。
看她看著那些靈石一臉依依不舍，口中還笑道：
“葉仙子可別覺得我黑心，這寶貝一天一個價，今天我收你這么多，明天可就不一定了。”
葉師妹接過儲物袋，打開一看，一枚通鑒躺在里面。
“更何況，這可是九山界的東西，賣給你們重玄宗，我也是擔著風險的。”
葉師妹聽了這話，無言以對，看著那人一聲輕笑，頃刻間散作煙氣，隨風消散。
火神山上，葉師妹的洞府。
桌上的通鑒，在洞府中央，射出一面半丈高光幕。
光幕照著對面的墻壁，墻壁上，映著幾個人影。
葉師妹盤腿坐在塌上，塌旁椅子上，還有其他幾個男女。
他們看著光幕上的元師姐，表情入神，認真極了。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現在播出的是九山新聞。”
“第一次資源分配公示已經結束，有疑問的弟子，可以于三日內提交材料，申請復審。”
“根據庶務殿數據，本宗月出口增長百分之一百零八，出口量最大的商品是通鑒。”
“月進口增長百分之五十。”
“上月平均每人發放善功一百四十點，增長百分之三十四，預計本月將會繼續維持漲勢。”
元師姐的聲音很小，似乎是怕洞府外面的人聽到。
葉師妹還嫌有些不保險，時不時往洞府門口望去，又不住打量著其他幾人。
她其實不想讓這么多人一同觀看通鑒的。
可她沒辦法，這通鑒，算是共同財產，只是由她保管。
畢竟那么一大筆靈石，她就是九長老弟子，一時也拿不出來，只能和這幾個人一同湊錢。
好在這幾人都與她交往多年。
進入洞府，更是要立下重誓，還不能帶留影符和傳訊符等靈符。
加上這玩意大家都有份，要是暴露，誰都逃不了。
她也算放心。
“師姐，九山宗的善功能換什么呀？”
有個年輕女弟子聽著迷迷糊糊，插嘴道。
其他人看得正入神，此刻被她打斷，未免有些不滿，有個男子哼道：
“是不是沒耳朵？昨天新聞不是說了么，十點善功，差不多價值一枚靈石，不同的靈材價格也不同。”
那女弟子吐了吐舌尖，吶吶道：“我昨日接了任務沒來，這么說來，九山弟子弟子每個月都能有十幾個靈石？”
她語氣中有些抹不開的酸意。
“……咱們重玄宗也不差。”
“差多了！”那女弟子反駁道，“前些日子發的靈石雖然多了些，可這段時間要布置大陣，又少了，哪像九山宗月月漲？我這個月累死累活，也就賺了五枚靈石！”
“這倒也罷了，九山宗咱們重玄宗比不上，我也認！”
“就這五枚靈石，還被那些化神長老的弟子，克扣了兩枚！”
“昨日我那任務，他們甚至拿了一半！”
之前那弟子還想反駁，那女弟子又追殺道：“師兄，我也自小在宗內長大，論對宗門的感情，我也不差！可事實就是事實，咱們不如九山宗就是不如，何必矯飾？”
聞言，洞中一陣沉默，只剩元師姐播報新聞的聲音。
新聞中的九山宗日益興盛。
更襯得這沉默難堪。
“好了，吵什么？咱們也不是九山宗的，和咱們有什么關系？”葉師妹忍住了心中的異樣，朝兩人說道，“看新聞！唉？有新的節目？”
這倆弟子聞言，臉上的表情一頓，皆是望向光幕，眼帶好奇。
光幕中，元師姐臉上帶笑，聲音清脆活潑，聽著就令人心生喜悅。
“各位觀眾，從今日起，我們將推出一檔全新節目，九山訪談。”
“九山訪談的宗旨是，關注時事，坦誠交流，直面問題，不留余地。”
“今日特邀嘉賓是丹藥學院導師，青木宗宋掌門。宋掌門，您好！”
“你好，各位弟子好。”
宋掌門的聲音略有些緊繃。
“宋掌門，您別緊張，今日邀請您來，一個，是想讓您解讀一下丹藥學院內門考試的考試大綱。”
“好，好。”
“第二個，也是想采訪一下您，作為青木宗掌門，加入百仙盟大家庭之后，青木宗發生了什么改變。”
“改變？”
“對，好的改變，壞的改變，都可以。”
“那我一定知無不言。”
這節目在玄微界確實很新，連九山弟子都沒見過。
這幾位重玄弟子，自然看得入神。
元師姐看來做了不少準備。
宋掌門倒像是沒啥準備，有時候，說著說著，顯然就把實話吐露出來了，還得往回找補。
訪談結束后，整整一炷香時間，洞中都沒人說話。
還是那女弟子打破了沉默：
“聽這宋掌門的說法，青木宗竟也如此興盛了？之前不是傳聞，他們都快被滅門了么？”
“好像是這樣，他們雖然沒有善功，但好像在丹道行會里面也賺了不少，興盛倒是不確定，但聽來比之前好過了許多。”之前和她吵嘴的男弟子點頭應道，“這宋掌門不是說了么……好像他們弟子也能參加內門考試，考過了，也能進入九山大學的學院學習。”
那女弟子聞言，竟連羨慕都沒說，只是苦笑。
偏偏這苦笑，更令葉師妹煩躁，她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看到的都是茫然與失落，還有些自我懷疑。
“葉師妹。”方才還維護自家宗門的男弟子，忽然低聲道，“咱們重玄宗，之前可不比青木宗差……”
他似乎是顧忌什么，話只說了半句。
可洞中之人，包括葉師妹都聽懂了：
九山弟子過得好點，他們當然羨慕，可說到底，也就那樣——九山宗畢竟有個鄭法，說起來和昊日山是平起平坐的。
平心而論，他們比不上很應該。
該認命得認命。
可青木宗不同。
重玄宗和青木宗以前在百仙盟的地位大致相當，實力也在伯仲之間，后來重玄宗還略勝一籌——畢竟青木宗實在有點倒霉，被大自在魔祖來來回回折騰。
反觀他們重玄宗，背后有昊日山，跑路賊快，保存了元氣。
魔劫之后，青木宗眼見著比不上重玄宗，日漸衰落。
可如今……
“咱們投靠昊日山，可昊日山，好像也沒將咱們當自己人看。”
那女弟子聲音非常低，可話中的每個字，卻重重打在眾人心里。
“那些天才弟子先走了，咱們以后會怎樣，誰心里有底？”
葉師妹默然無言。
雖然師尊沒有明說，可之前的表現，讓她心中非常不安。
門中有些弟子雖然懵懂，但消息靈通，心思活絡之人，哪能沒有想法？
“要是像青木宗……”
“師妹！”葉師妹冷聲道，“慎言！”
那師妹也知道這話過了，緊閉嘴巴，臉上卻猶有郁色。
葉師妹看她還算知事，微微頷首，朝著洞中之人說道：“我等買這通鑒，只因為這東西確實是個寶貝。”
“另外，就像這九山新聞中所言，要睜眼看玄微，免得不知世事。”
“可有些話，有些念頭，不能說，甚至不能想！”
“不然我等，死無葬身之地！懂了么？”
洞中眾人都是紛紛點頭。
葉師妹也略略放心了些，她還算了解面前幾人，嘴風還算緊。
說實在的，她們這群人，在門中不上不下，無力改變什么。
有些想法，死死壓在心底才好。
正在此時，光幕中又傳來元師姐的聲音：
“今日的節目就到這里，謝謝大家的陪伴。”她臉上帶著笑意道，“下面是節目預告，九山娛樂新推出連續話劇《九山仙途》今日開始播出。”
“九山仙途是根據掌門的同名話本改編，該話本在九山娛樂訂閱量過萬，還引發了話本創作熱潮，受到九山界內外修士熱捧。”
“改編話劇，乃是門中師兄精心制作，今日前三集，免費觀看！”
“歡迎大家前往九山娛樂欣賞！”
葉師妹愣了下，就見其他人臉上都是期待，干脆打開了九山娛樂。
三集話劇，也就一個時辰出頭。
“完了？”之前那維護重玄宗的男弟子悵然若失，口中還道：“那個昊日山姓陸的，實在該死！”
葉師妹：“……”
“好在主角進了九山宗！”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昊日山這邊的？
這話在重玄宗說，更該死！
可一想方才話劇劇情，她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甚至還想點頭。
“后面呢？什么時候播出？”
葉師妹看了眼光幕下方的小字，回答道：“這連續話劇很長，應該是邊做邊播，以后兩日一集。”
“那我們每兩日都來……”
“要錢。”
洞中登時一靜，那男弟子沉默半天，才說道：“這九山宗哪都好，通鑒更好，就是死要錢。”
“師姐。”之前那女弟子忽然開口了，“我這里還有四枚靈石……”
看著這師妹手中閃著光芒的靈石，葉師妹也頗為無語——
那些化神弟子拿了兩枚，你咬牙切齒，憤憤不平，都快扯旗造反了。
九山宗要收錢，你慷慨解囊，砸鍋賣鐵，還一臉怕錢花不出去的模樣。
“我這也有！”
“借我兩枚！”
看著手中的靈石，葉師妹總覺得哪里不對：
難怪那些九山弟子善功越來越多。
合著是咱們，在重玄宗賺昊日山的靈石，養著他們？
那九山宗能不富么？
“師姐，我倒也不是全為這個話劇。”那女弟子又開口了，“之前咱們在那商城里面，不是看到了玄清丹么？我要買瓶這個。”
“對，我也有些要買的！”
聞言，葉師妹緩緩點頭，說實在的，商城中的商品不僅是便宜的問題，主要是齊全。
即便是運到重玄宗也得加一波價，有些東西比較起來，依舊物美價廉。
她看著也心動。
記下了眾人的要求后，今日非法集會也該散了。
幾人朝著葉師妹告辭，只那女弟子走在最后。
“師妹還有事？”
“師姐，你心中怎么想的？”
那女弟子忽然問道。
“什么怎么想？”
“對重玄宗的日后，我等的日后。”
這話含含糊糊，偏偏葉師妹卻只能沉默以對。
“師姐，我也愿意忠于宗門，可宗門……可曾對我多幾分仁慈？”
葉師妹皺起眉頭，看著這位師妹。
見其眼神倔強，竟還不退縮，嘆道：“師妹你這又是何必？說這話，豈不是要害我？”
“師姐，便是今日不死，我等還有幾日能活？”
“那你說，我能做什么？”那師妹張了張嘴，她又說道，“我等的命運，從不在我們手中。”
“……師姐，你不是極得李浩師兄信任么？”
葉師妹神色微滯。
“何不，勸勸他？”
鄭法再走上火神山的時候，其實心中挺無聊。
天地洪爐的修煉實在有點爽快：
只要靈氣量足夠，修煉速度跟起飛了似的。
當然，這玩意也不是沒有問題——問題就是對靈氣的要求極高，甚至會損害到靈脈。
也就半個月時間，九山祖師已經叫苦連天，說鄭法索取無度，自己都快油盡燈枯了。
這話，鄭法是不信的：
某種程度上，九山祖師還是他煉出來的，對其極為了解。
九山祖師根基肯定未傷，但要修養些日子倒也是真。
鄭法煩的是：
他不想加班。
特別前兩天修煉得正爽，現在要在這重玄宗干什么代掌門，實在落差有點大。
他坐在洞府中，撐著腦袋，心中思索：
雖然他在重玄宗大權在握，但實際上根本沒干啥，也啥都不想管。
這重玄宗一攤子事，他實在沒放在心上。
說來破門派有很多問題：
氣氛不好，制度不公平，甚至內里藏污納垢，弟子人心惶惶。
但這些……關他屁事？
九山界的事情還不夠他忙的呢。
可偏偏，重玄宗元嬰以上的修士，只有他有空管事。
那群弟子，可不得啥事情都要往他這送？
看著案上的玉筒，鄭法只覺麻煩，思索半天，對外傳音道：
“來我這里。”
過了會，葉師妹的聲音自洞府門口傳來：
“四師兄找我？”
“你進來。”
葉師妹走進洞府，朝鄭法行禮，姿態比之前又恭敬三分。
“這里面有我從九山宗搶來的物資，你幫我去通事洞，換成靈材給我。”
鄭法開口吩咐道。
他這個兼職，也就這點外快，鄭法極為重視。
葉師妹眼中閃過一絲莫名之色，只沉默著收下了儲物袋。
“另外，我又要下山，每兩個月還得去山頂，實在分身乏術。”鄭法又道，“你找幾個信任的人，幫我處理一下門中雜事。”
這才是他叫葉師妹來的最主要目的：
對鄭法來說，時間又緊，他也不想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干脆找個秘書、
“我？”葉師妹反問道，“師兄，我能行么？”
“怎么不行，管理庶務而已，又不需要打打殺殺，不看修為。”
鄭法看著葉師妹，其實只覺無所謂。
他就是不想被這些不關心的事情麻煩到。
葉師妹低聲道：“……是。”
見她答應，鄭法心中微喜，鼓勵道：“好好干，放心，有人不服，你讓他們來找我。”
聽著他這話，葉師妹默默抿嘴，沉默片刻才又道：“我明白。”
“師……師姐？李師兄竟然對你信任至此？”
看著桌子上堆成了小山的玉筒，之前一起偷聽敵臺的那個女弟子，瞠目結舌，看起來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師兄是個真修士，權勢于他，恐如浮云。”葉師妹搖頭感慨。
“那這可是掌門之權，能交付師姐，說明師兄極看重師姐你……不如，勸勸？”
葉師妹沉默半天，亦是說不出話來。
“師姐？”
見她表情復雜，那女弟子問道。
她拿出了個儲物袋，給對方看了一眼，嘆道：“這是李師兄搶來的百仙盟靈材，一次比一次多，這次那通事洞弟子都拿不出獎勵，說得等兩天。”
那女弟子聞言，表情也是糾結。
她沉默半天，才輕聲感慨：“李師兄天賦好不說，性子也好，得了勢也未曾有小人之狀，心胸也寬廣，敢于放權，簡直什么都好。”
葉師妹聽著，輕輕點頭。
“唯有一點不好……對我重玄，也太過愚忠了一點。”
愚忠的鄭法，再度登上了山頂。
自家陷仙劍迷路到此，他要帶它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