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法不由朝觀星臺外看去。
一輪大日遠掛混沌,金芒在黑暗中肆意浩蕩,似在無聲叫屈。
難怪,昊日山的人看到扶桑木的時候,眼珠子都是紅的。
難怪,自己在那九曜天門口,會有那么奇異的感覺。
再想想現代世界各國傳說中,太陽的特別地位。
甚至太陽系這個人類家園,說不定都與天河尊者這一劍有關。
鄭法忽地意識到一個大問題,轉頭看向天河尊者,一臉緊張:“所以那玉佩是陸幺之物?”
這事簡直要命。
如果玉佩是陸幺的東西,可真就個大麻煩了。
扶桑木已經是個隱患。
如果玉佩再和陸幺有著聯系,那現代世界,暴露的可能性就太高,甚至極可能已經不安全了。
“不是。”
天河尊者的回答,讓鄭法越發疑惑,只覺腦子比周圍的混沌還混沌。
“玉佩,不是洞天之寶,洞天之寶已經被我斬碎了。”天河尊者解釋道,“如此才能斷絕靈氣。”
這倒也對。
比如九山界,日月鐘就是所有靈氣的源頭。
“那玉佩是……”
“玉佩是為了藏住那個世界。”天河尊者朝天上群星一指,“讓這些人,看不到它。”
鄭法輕輕點頭,又追問道:
“那玉佩是來自于哪里?又為什么到我手上了?”
這是鄭法最深的疑惑,也是最擔心的問題——他,是棋子么?
“不知道。”天河尊者臉上寫著坦然,“我也是偶然,得到這玉佩,至于這東西能到誰手上,我也不知道。”
“我更不知道,來的人能不能,承擔起我天河道統。”
所以之前天河尊者才會說他要斷絕玄微靈氣?
這尊者,也在賭?
“偶然?”
不是鄭法陰謀論,但是事關己身,他不能不多想幾分。
而且這玉佩絕不是普通寶貝,在鄭法看來,起碼是散仙位階,不,甚至超過散仙位階的至寶。
誰會將其到處亂扔?
“我也覺得太巧了。”天河尊者點著頭,“這玉佩是我當年滅掉了個小門派得到的……按說,那門派應該沒有這樣的底蘊。”
鄭法皺起了眉頭,就聽天河尊者說道:
“其實我懷疑一個人。”
“誰?”
“陰陽魚,你還能想到誰?”
鄭法整個人腦袋像是被錘子敲了一下,嗡嗡的,手扶在身旁欄桿上,望著腳下的玄微,才穩住自己的身形。
他嗓音有些干澀,問道:“道尊?”
“這世間能算計我的人,也就那么幾個。”
天河尊者笑得有點冷,似有些怨氣。
鄭法很能理解,他之前擔心自己是這尊者的棋子,都覺得不安,甚至隱有怨憤。
更遑論天河尊者這種性格了。
他原以為陸幺是玄微這幾個紀元,幕后最大的棋手。
誰能想到,道尊也在暗中落子。
這么想來,天河尊者那一劍,說不定都在道尊算計之中……
之前,鄭法看太上道處處挨打,簡直棒槌。
現在明白了,自己小看道尊,才是真棒槌。
此人不聲不響,面都沒露,借天河尊者一劍,就斬卻陸幺成道之機,堪稱絕殺。
想到這里,鄭法追問道:“尊者,四宗之間,到底什么關系?”
四宗之間的關系,簡直錯綜復雜,時不時你坑我我坑你,唯有面對天河派的時候,最為團結一致。
天河尊者微微沉吟,一時竟沒有開口。
難不成這其中有什么秘密不成?
“四宗之間的紛爭,我了解的也沒那么多。”天河尊者慢慢說道,“其中有些事,我只是猜想,對與不對,你日后恐怕要自己去確認,不能盲目,不然容易深陷局中,遭人算計。”
這話中的好心,鄭法當然能聽出來。
自道尊作為來看,四宗絕不能小看,小心再小心,絕無錯誤。
看得出來,天河尊者這也是肺腑之言——他天河派被算計的,可慘了。
“四宗之爭,在我看來,其實是大羅之爭。”
“大羅之爭?”
之前,鄭法就聽天河尊者說過,大羅是玄微正統之法,最終道果。
但何為大羅之爭,他便不大清楚了。
“金仙之后,或為太乙,或為大羅,那你可知,太乙和大羅的區別?”
鄭法茫然搖頭。
“太乙,太者,無上也;乙者,元炁之始。”天河尊者講解道。
鄭法聽著有點懵。
見他這表情,天河尊者搖搖頭道:“所謂太乙,便是天道最本源的組成,混沌中蘊含的,最根本的法則。”
這就好理解多了。
鄭法愣了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天賦神通?”
“孺子可教。”天河尊者又頓了頓,開口道,“其實,亂法紀元之前,應該有大能存世。我等領悟的天賦神通,甚至那些洞天,應該都和那時候有關。”
玄微曾有五個紀元。
亂法紀元是第二個,第一個紀元之事,基本上無人了解。
說到這里,天河尊者又搖搖頭,感慨道:“這些事,還是我和四宗關系密切之時知道的,可惜……”
鄭法也不知道說什么是好。
“我也了解的不多,這話也遠了,咱們繼續說太乙和大羅之事。”
鄭法點頭聽著。
“因此,太乙金仙,則是執掌一門根本大道之修士,他們與道同存,甚至就是天道本身的組成部分。”
“那大羅呢?”
“大羅雖然和太乙在境界沒有高下,可大羅執掌的,是天道的運轉方式,大羅生,天道才真正完善。”
鄭法聽著沉吟了許久,才終于理清楚了其中的關聯。
如果將天道比作生物,那太乙和大羅,都是各種器官。
大羅特別在,這玩意是腦子,可以調動器官工作。
所謂正統,就是說大羅金仙,是協調,甚至統御天道各部分之人。
見鄭法像是聽明白了,天河尊者又道:“四宗之爭,特別是雷音寺和太上道之爭,便在于此。”
“權力之爭。”鄭法心中恍然,“太乙即便不懼大羅,可在道統上,卻一定是大羅占優。”
“正是如此,四宗,特別是太上道和雷音寺,一直在明爭暗斗,無止無休。”天河尊者點頭道,“我也沒想到,面對我的時候,他們居然能摒棄前嫌。”
鄭法不由看向天河尊者。
方才這話,似有深意。
天河尊者看向了那些天河弟子,輕聲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和他們一起,等在這里?”
“留下天河法?”
“此其一。”天河尊者搖著腦袋,又道,“卻遠遠不止如此。”
鄭法越發納悶。
“你知道我為何身死?”
“不知道。”
這也是鄭法疑惑之處。
天河尊者當年一劍斬我,順帶給了陸幺一下,然后就死了。
聽起來,像是被陸幺或者四宗報復了。
但他覺得不像,畢竟四宗似乎也在迷糊中,還忌憚天河尊者復活呢。
“我發現陸幺身份之前。”天河尊者陷入了回憶,“四宗已經暗中聯合起來了。”
“他們甚至準備攻打天河派。”
“陸幺為了奪取生死簿,也對天河派虎視眈眈。”
“我也不知道,當時的四宗和魔門,有沒有暗中聯手。”
鄭法聽得心中發寒。
聯手,肯定是有的,畢竟陸幺的身份太多,身為原始魔祖,還是昊日初祖,暗中推動四宗攻打天河派,輕而易舉。
天河尊者一劍斬日,實在精準——天河之亂的始末,和此人絕對脫不開干系。
他甚至能夠想象到,當時的天河尊者處境是如何危險,真可謂舉世皆敵。
“我當時不過金仙,雖有些手段,可絕不可能勝過四宗和魔門聯手。”
天河尊者語氣有些發沉。
“而且,我若還在,天河法還在,他們便絕不會放心。”
即便是過了一個紀元,此時聽天河尊者說起這段往事,鄭法也覺得心情壓抑,他沉默了許久,才朝天河尊者道:
“道果,本為一體,若是沒有外部的威脅,他們自然會你爭我斗,但天河法……”
“他們萬萬不會容忍。”
玄微界中,道果高高在上,其他修士全無抵抗之力。
說白了,他們是權力之爭,但這權力,轉來轉去還是在道果之間。
這些道果,和修士以及凡人已經是兩個物種了。
可天河法卻大不一樣。
盡管只是苗頭,但天河法的表現,卻已經讓四宗甚至魔祖聯手起來,想要共同撲滅天河派了。
此種狀態,實在是天河法出現后的必然。
天河之亂,本就是一種既定的結局。
甚至失敗,對天河尊者來說,也是最后的必然。
“我躲了起來。”
天河尊者語氣淡淡的。
鄭法驚訝過后,更是不解:“為何?”
“煉寶。”
“煉寶?”
“和他們一起,煉寶。”
鄭法茫然看向下首天河弟子,見他們個個臉上帶笑,似乎有些驕傲。
見他表情不解,天河尊者笑了起來,抬手間,一枚熟悉的羅盤浮現在其掌心。
“這是?”
“輪回盤。”
“輪回?”
鄭法語調一提,難以抑制心中驚訝。
“光有生死簿,九幽對付不了四宗。”天河尊者輕笑道,“我以自身的本命靈寶,加上個紀元積累的資源,和這些弟子,一同煉制了此寶。”
鄭法看著那羅盤。
“本命靈寶?這不就是……尊者你?”
天河法這玩意能將人練成器靈,因此天河尊者的本命靈寶,幾乎就是他的法體。
“所以我死了。”
聽了這話,鄭法一時沉默,只覺得心中郁結。
天河尊者像是沒看到一樣,笑著說道:“此物配合九幽的生死簿,鑄成諸天輪回,將有太乙之威能。”
“太乙……”
這輪回盤有什么作用,鄭法已經能猜到了。
“諸天輪回成后,混沌萬界,億萬生靈,死后必入輪回!”
“包括道果?”
“包括道果。”
鄭法深深吐了口氣,才平復心中激蕩。
天河尊者,數十萬年的布局,以身煉寶的犧牲,令他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是好。
殺道果,這事其實不稀奇。
九幽魔祖也干過。
可這依賴生死簿。
諸天輪回,意義卻決然不同:
按照天河尊者話中之意,道果日后,將無法復活!
被殺就會死!
往小了說,這可謂是天河尊者,對諸天道果,最狠的報復。
可鄭法不會小看天河尊者的胸襟。
報復道果,恐怕是諸天輪回微不足道的作用。
道果會死這件事,將會徹底改變玄微格局:
比如四宗修士,之前無論怎么斗爭,實則都沒有生死大仇——畢竟道果不會死,大不了日后再來,過家家似的。
可有了諸天輪回呢?
他們還能這么一團和氣么?
甚至日后,若九山宗成了四宗公敵,走到了當年天河派的位置,那四宗還能像對付天河派一樣,鐵板一塊么?
這輪回盤的意義,如何高估都不為過。
天河尊者摸著輪回盤,眼神卻悠遠:“我死之后,天河法,才會生。”
聽了這話,鄭法閉上了眼睛。
他明白天河尊者的意思,這是諸天輪回,最大,最深遠的意義,也是天河尊者最終的目的:
退一萬步講,即便四宗感情甚篤,能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諸天輪回,也會改變整個玄微,整個仙道。
萬仙陣,讓普通修士,有了對抗道果的力量。
但這很難改變修士和道果之間的實力對比:
畢竟普通修士死了就死了,道果還能復活——這代表著,只要道果修士愿意拼命,萬仙陣絕無勝機。
可有了諸天輪回,所有的一切,都將改變:
修士能靠著萬仙陣,真正殺死道果了!
剛接觸道果的時候,鄭法聽過幾個鐵則:
其一,修士無法背叛自己的法統。
于是天河法去中心化了。
其二,唯有道果才能抗衡道果。
萬仙陣將力量賦予了普通修士,讓他們能夠抗衡道果。
后來,他又知道了道果不死這個鐵則,這鐵則,如今也被諸天輪回一拳打碎。
天河尊者,徹底顛覆了三大鐵則。
當年天河尊者舉劍斬我的時候,可謂窮途末路,一生功業,眼看著要化為塵土。
若是一局棋,他實在是走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幾乎沒有翻盤之力。
可這位尊者,以自身作為代價,硬生生為天河法打開了一條前路。
或者說,他徹底改變了玄微棋局的規則——幾個紀元,數百萬年,道果之下的修士和凡人,第一次有了執棋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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