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張玗正式被冊封為皇后。
因為時值喪期,所以按照規矩,冊封皇后的典禮并沒有顯得太過盛大隆重,對于外人來說只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罷了,并不值得大書特書,畢竟這年頭,嫡妻的地位還是非常穩固的,且如今的皇帝連個偏妃都沒有,也沒人認為張玗不該成為大明的國母。
作為直接受益者的張家,今天也沒有舉行什么慶祝活動。
甚至因為家主張巒正在養傷,因不能出門尋歡作樂,整天躺床上長吁短嘆,為此張府上下還顯得愁云慘淡。
午時剛過,沈祿不請自來,以探望張巒病情為理,賴在張巒的屋子里不肯走,愣是說要一起吃頓晚飯。
“汝學,你有話就直說,看你吞吞吐吐的,弄得我好不難受……”
張巒終于忍不住了,吐槽一句后問道,“你不會是為求官而來的吧?”
沈祿顯得誠惶誠恐,趕緊申辯:“絕無此意,來瞻你千萬別誤會。先前靠跟你的關系,我已在通政使司榮升右參議……這是多少進士熬到致仕都謀不得的官位,而我區區舉人出身,能坐到這位置上,已經很知足了。”
張巒眨了眨眼睛,腦子里一片茫然,過了好一會兒才問:“右參議很大嗎?”
沈祿聽到這個問題,不由為之汗顏。
心想,你張來瞻還真是口無遮攔。
目前你已經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員了,居然還搞不清楚中樞各衙門官員的品階問題?
到底有沒有在朝事上用過心思啊?
另外,為官得講貢獻!
官品高一些,為朝廷分擔的差事就更多更重,就需要拿出更多的熱情投入到為百姓謀福祉的偉業中去……
“爹,你找我?”
此時門外傳來張延齡稚嫩的聲音,總算是為二人緩解了尷尬。
張巒見小兒子前來,興奮地招手:“來了就好,為父正到處找你呢。這不正好你姑父來家里做客,今晚要在這里喝頓酒,你作陪一下。”
“姑父好!”
張延齡先是禮貌地招呼,隨即問道:“爹,為啥讓我作陪?我已到能喝酒的年齡了嗎?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你不陪客誰來陪?讓你大哥,還是為父?”張巒指了指自己受傷的那只腳,“看為父這樣子,能陪客喝酒嗎?”
沈祿一聽,這分明是在趕我走啊!
當即道:“哎呀,來瞻你正在養傷,我豈能不識趣非要留下來用飯?那等下說完事情,就不多做叨擾了……你看如何?”
張巒不悅道:“你真是的,要留下來喝酒的人是你,要走的那個也是你。這頓飯你到底吃不吃了?
“吾兒,趕緊讓廚房準備幾個好酒好菜……哎呀,家里吃不夠體面,要不這樣吧,咱換個地方……我讓人以滑竿兒把我抬到另外一處……”
“爹,別那么麻煩了,我覺得姑父來,咱在家里吃就挺好。”
張延齡立馬出言打消老父親的邪心。
你個老東西,當我看不出來?
拿沈祿當幌子,其實就是找借口,好與之一道出門,去自己在城內或是城外的別院,沾染點兒“露水”回來?
張巒白了兒子一眼,隨即解釋:“家里邊的條件,始終比不上外面,之前城外別院我還雇請了幾個廚子……”
“怎不把人帶回來呢?”
沈祿替張延齡問出這個問題。
張巒板起臉來,一本正經道:“汝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外面跟家里就是不一樣……你平時就沒這感覺嗎?”
說完還狂給妹夫使眼色,意思是你小子給我識趣點兒,除非你不想跟我談正事。
沈祿馬上會意,笑著道:“不如這樣,來瞻你近來在家中養傷,許久沒出過門,便由在下做東,請你到外面吃頓酒席如何?正好慶賀咱侄女受封皇后,張家也正式成為外戚之家。”
“好好好。”
張巒笑著點頭。
似乎對沈祿的應答很滿意。
張延齡卻再次勸阻:“爹,這幾天你最好哪兒都別去……等過個十天八天的,你想去哪里都沒人管。”
張巒皺眉不已,問道:“咋的,莫非朝中有人盯著我,不讓我出門不成?還是說我非得給陛下一個交待……他來家中探望過,我就得繼續裝樣子?我現在拄著拐杖,能跟正常人一樣行走好不好?”
張延齡沒好氣地道:“你現在是誰?堂堂國丈,朝中誰敢派人盯著你……是你自己的問題……”
見張巒一臉茫然,張延齡解釋道:“哎呀,爹,難道你對自己的傷真就沒點兒數?就差這十天?要是養不好的話,很可能你以后就是長短腿了,甚至一到刮風下雨天就疼得要死要活的……
“當下可謂是用十天的辛苦換來后半生無虞,怎么看都千值萬值!若你不聽話,堅持要出門,將來受苦受難可別怪旁人……你自己的身體,自己看著辦吧。”
“啊?”
張巒聽到這里,瞬間泄氣了。
沈祿在旁聽著,也是目瞪口呆。
誰家里的孩子這么教訓老父親,甚至是出言恐嚇的?他見過且只見過眼前這一對父子。
關鍵是,好像張家內部的權力架構跟別人家的還真不太一樣,別看張巒如今在朝中官當得是越來越大,甚至還做了國丈,風光無限,但就是對小兒子言聽計從,這點連沈祿都不得不嘖嘖稱奇。
沈祿好奇地問道:“那……咱還出門嗎?”
“出什么出?”
張巒無奈道,“這做人做事呢,得先有個好身板,要是身子骨先垮了,做什么事都不行……你說是這道理吧?”
沈祿心想,我還用得著你來提醒我?
你個小老頭壞得很!
你跟我說這個,是在嘲笑我身體不行嗎?
顯然沈祿不會把事情往女人方面進行聯想,在他看來,這位張國丈可是忠君愛國的典范,看顧妻兒,體念弱小,完全想不到其實對方只是徒有其表罷了。
“那就在家里隨便對付點。”
張巒用兇惡的口吻道,“你個臭小子,既然不讓為父好好招呼你姑父,那就由你自己上。為父繼續在這兒躺著……
“哦對了,今晚讓你娘多燒幾壺水,我得好好洗洗!人躺在這里,就算是天涼了,卻總還是出虛汗。”
沈祿不知其中關節,隨聲附和:“看樣子你身體確實有些虛,是得好好養養。”
一頓簡單的家宴。
張巒本來說好不出來,結果還是拄著拐杖上了桌,只是家里人不允許他喝酒,他就以茶代酒。
那邊沈祿不好意思獨自飲酒,又怕誤事,于是二人就以清茶互相敬。
席間張延齡借口有事先行退席,等他再回來時,張巒已回到房間里,坐在那兒,一邊讓丫鬟給自己捏腰捶腿,一邊又唉聲嘆氣起來。
“吃完了?”
張延齡問道。
張巒睜開眼,打量兒子一下,隨即又合上,好似在閉目養神一般,搖頭道:“已走了。”
張延齡問道:“姑父說啥了?”
“沒說什么。”
張巒介紹情況,“其實他就是來恭喜你姐姐當上了皇后,還說現在外面有不少人想通過他來跟我結交……可能也是知道我身份尷尬,不能隨便與朝臣往來,便居中轉圜。”
張延齡笑道:“挺好的啊,姑父很適合干這種事。”
“哪種事?”
張巒這下不得不重視起來,望向兒子,“你小子先前不是說,讓為父離朝中官員遠一點嗎?暫時還沒到咱結黨的時候?若任由別人上門來攀附,一旦被人揭發出來,罪名可不小。就算沒罪,也會被人詬病。”
張延齡解釋道:“我不讓你結黨,是不讓你跟李孜省派系的人走得太近,否則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但如果是朝中中下層官員,尤其是進士出身的京官,你倒是可以交往一下,甚至將來可以提攜一手。”
“啊!?”
張巒驚訝地問道:“你啥意思?我又能結黨了?”
“爹,你裝什么裝?”
張延齡白了父親一眼,道,“你先前公然跟李孜省勾肩搭背,所有人都知道你倆好到幾乎穿同一條褲子,咋的,連朝中最大的奸臣你都能結交,反倒是那些中下層官員,你畏之如虎了?”
“這個……情況不一樣啊……兒子,你想啊,那李孜省,在認識我之前,就已是朝中最顯赫的權臣,我跟他交往,我落在下風,可差遣不動他。而京師那些衙門的官員就不一樣了,我與他們往來,擺明了我想培植自己的勢力,很容易遭人詬病啊。”
張巒顯得一本正經。
似乎這個問題他早就思忖過,甚至通盤考慮過其中利弊得失。
張延齡笑道:“你能想到這一步,挺好的。接下來你不要親自上陣,讓沈家姑父幫你居中聯絡,這樣就算是有言官參劾,那也只能說明乃有人私下結交沈姑父,跟你沒有太過直接的關系。”
“這樣也行?”
張巒很驚訝。
張延齡道:“父親現在雖然也算是躋身高位,但仍舊被人瞧不起,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為啥?”
張巒期待地問道,似乎這也是困擾他很久的問題。
“那是因為,在外人眼中,父親乃靠投機取巧上的位,先是嫁女取得皇親國戚的身份,后又給先皇治病,直到如今成為國丈,從而得到皇室的絕對信任,一舉躍升為頂級文臣……也許有人認可你的能力,但仍舊覺得你勢單力孤,手下無人可用,將來在官場上也不會有太高的造詣。”
張延齡分析道。
張巒皺眉不已,略一沉吟,問道:“你說的這些,為父也承認。所以……你就讓為父去結黨?”
張延齡不屑道:“我是讓你手下能多幾個人幫忙。現在要是戶部有什么事,需要有人供差遣,你覺得眼下誰會替你賣命?別說是辦差咯……這辦差的積極程度也有很大差異,你也知道這京官中有很多人都屬于混吃等死的類型,找他們辦事,他們多會推諉,出工不出力。”
張巒釋然道:“我明白了,做個光桿元帥或者將軍可不行,手下得有人干活,當然為了激發他們做事的積極性,會提前許諾他們好處,這樣一來……我以后做事就方便了。是這層意思吧?”
“嗯。”
張延齡繼續點頭,“朝中那些個中高層官員,他們早就身有所屬,分列不同的派系,你可撬不動他們。但那些剛入朝的,尤其當官不滿三年小考的,甚至有今年的新科進士,他們急需有人在朝中替他們說話,幫助他們進步。你就是他們投靠的理想對象。”
“我行嗎?”
張巒有些遲疑,指著自己道,“我只是個國丈,好像還是差了點……”
張延齡笑道:“爹,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看連姑父都親自來找你說事了,足以說明朝中很多人正在努力往你身邊靠攏。
“爹,你要勇敢地挑起大梁,獨樹一幟……你現在可是朝中的能人,連李孜省都有一堆人巴結,更何況你還是堂堂國丈,正統出身的讀書人……況且以后李孜省還要倚靠你求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