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萬安懷揣著他以多年床笫經驗所編纂的厚厚一份奏疏,興奮而又期待地等候朝議結束。
朝會上并沒有提及梁芳和彭華案,皇帝本人似乎并不太著急,也沒人主動去提,而刑部和大理寺似乎也不著急將案情回執。
待朝議結束后,萬安特地去求見了懷恩,并把他親手書寫而成的奏疏親手奉上。
“萬閣老,您這是……?”
懷恩笑瞇瞇地望向萬安。
好似在問,你都是朝中老人了,怎還這么不懂規矩?
就算你是閣臣,有奏疏也應該通過通政使司上呈,而不應直接交到我手里,不然不就成私相授受了么?
萬安笑道:“都是老朽平日總結的一些經驗教訓,并不適合拿到朝會上去說,只好等朝事結束后再單獨面呈。
“老朽也知面圣不易,所以就……只有勞煩懷公公您了。”
“呵呵。”
懷恩不由會心一笑。
心里卻有些瞧不起萬安。
你萬安雖貴為首輔,也該知道司禮監的權限其實在你之上。
更何況,誰都知道你萬安從來不辦實事,我回來后連司禮監里的幾位同僚都自動退位讓賢,更何況是你?
你現在居然要驅使我做事?
萬安也察覺到懷恩態度有些曖昧,又趕緊道:“關系到咱陛下的人生大事,老朽不敢怠慢啊!”
“哦?那是得重視一下。”
懷恩一副敷衍的神色,卻還是將厚厚一摞顯得有些沉重的奏疏接過來揣進懷里,“等面見陛下時,咱家會拿出來與陛下一覽……萬閣老還有旁的事嗎?”
萬安聽出來這是要趕他走,趕忙笑著道:“沒了沒了,老朽雖年邁卻身體康健,神清氣爽,平時登山望遠啥的氣都不喘一下,全賴此物……請懷公公一定把奏疏面呈陛下……拜托您了!”
懷恩帶著萬安的奏疏,回到司禮監值房。
因為還沒到皇帝批閱奏疏的時辰,此時的朱祐樘正在坤寧宮跟妻子一起吃早飯呢。
覃昌聽說萬安單獨請見懷安,心下很好奇,湊到懷恩跟前小聲問道:“懷公公,那萬閣老找您,有何大事?照理說,這閣臣不該與我們司禮監的人私下相見才是,文人不是向來注重規矩的么?”
懷恩曬笑道:“文人是文人,萬安是萬安。”
這話多少有些瞧不起萬安,大有將其開除出儒臣行列的意思。
“萬安說本想當面呈遞陛下,卻不好意思在朝會上拿出來……也不知他到底呈遞了什么了不得的奏疏。”
其實懷恩在司禮監的排次,還在覃昌之下。
現在是覃昌過來問問題,就算懷恩瞧不上覃昌這個當初的跟班,但還是把萬安的奏疏拿了出來。
覃昌當即就伸出手,想要接過來,打開查看。
懷恩卻勸阻道:“說是要面呈陛下,咱們最好不要隨便拆閱。就算要看,也得等陛下允許才可。”
“對對對。”
覃昌趕緊又把手縮了回去。
懷恩道:“卻說最近參劾萬閣老和劉閣老的人不在少數,其中大部分都指責他們阻塞言路……對此你如何看?”
“他們……”
覃昌沒想到這會兒懷恩還在留心朝中人對萬安的風評,想了想,搖頭道,“這人雖然老成,但不持重,說來多少讓人瞧不上眼。但也不能說他絲毫作為都沒有……只是骨子里帶著一股推諉勁兒。”
“呵呵。”
懷恩聞言樂不可支,看向覃昌的眼神滿是探究,好似在問,你是在評價自己嗎?
覃昌裝作什么都沒看到,又問:“乃陛下對如今內閣的配置依然不滿嗎?”
懷恩搖頭道:“陛下終歸是長大了,無論心中有如何看法,都不會與我等明說,但以咱家觀察,陛下對萬閣老似乎越發不耐煩了,若是有可能的話……”
覃昌心想,你這廝分明是私自揣摩上意啊!
也就是你懷恩資歷老,在宮里屬于是德高望重的前輩級人物,連皇帝當初也承過你的恩情,才敢這么明目張膽去揣度皇帝的真實想法,甚至還想讓我等上你的賊船?
覃昌隨口敷衍:“能為陛下效命,與陛下站在一道,那自然最好不過。咱這些人做事都會反復斟酌,三思而后行……”
到中午時,朱祐樘已在乾清宮批閱奏疏。
旁邊是覃吉和覃昌二人幫忙呈送和整理,而到此時,懷恩才從外邊進來,身后跟著兩個小太監,各自捧著一摞奏疏。
“陛下。”
懷恩上前見禮。
朱祐樘只是抬頭看了懷恩一眼,微微頷首,伸手示意讓懷恩把奏疏放在桌子兩側。
懷恩先把奏疏取下來放好,隨后鄭重其事地從懷里拿出厚厚的一份,放在了最上面。
正在看奏折的朱祐樘觀察到懷安不同尋常的舉動,不由好奇地問道:“懷大伴,這是什么?”
“乃萬閣老進呈的奏疏,言關系重大,特地讓放在最前面。”懷恩畢恭畢敬地道,“是奴婢不對,不該私自見他取回奏疏,理應受罰。”
“這……”
朱祐樘沒想到懷恩一上來就認罰。
他本想寬慰,說懷大伴,這并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想到從登基到現在,懷恩一直在教他立規矩,只好點頭道:“下不為例吧。”
言外之意,你還是有過錯的,只是這次朕就不與你計較了。
當朱祐樘批閱完手里那份奏疏,隨即就伸手把最上面萬安進呈的那份拿了過來,或許是真的相信上面寫了什么關系江山社稷的重大事情。
可當他打開奏折,只看了不到兩行字,神色就有些不對勁了。
覃吉不明就里,走上前輕聲問道:“陛下,可是很棘手的事?”
朱祐樘眉頭緊鎖,強撐著把當前一頁看完,便一把將其扔到一邊,搖頭不已,怒聲道:“老伴你自己看吧。”
覃吉一臉不解,卻還是依言把奏疏拿起來翻閱,這不看不打緊,一看簡直就是……對萬安佩服得五體投地。
是真的佩服那種!
他心里在想,萬安沒事找事,上的還是這種亂七八糟的奏疏,算得上是朝廷頭一號人物了!
你是在調侃皇帝嗎?
瞧瞧這上面寫了些什么?
確定這是我一個太監能看的東西?
懷恩卻好像個沒事人一樣,一臉無辜地問道:“陛下,不知是何等緊要之事?要實在是棘手的話,讓奴婢去辦理吧。”
覃昌此時默不做聲,他在仔細觀察懷恩的反應。
覃昌心想,之前他不讓我看,確定他自己也沒看過?
這會兒看樣子,倒是很淡定,但我怎么覺得他一副勝券在握,甚至是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呢?
還是說他懷恩平時做事就是能做到如此篤定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