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恩從乾清宮出來,立即返回內閣值房,沒尋到人后,立即派人去把覃吉叫來。
而此時覃吉已經得到皇帝口諭,正要準備出宮,去張府守著,讓張巒盡快給出意見。
“厚方,你知道張國丈的用意吧?”
懷恩陰沉著臉問道。
覃吉點了點頭,應道:“知道,張國丈不是要以李孜省配合一名勛臣,在西北行治軍之事么?并陛下并沒有說要給李孜省總制或巡撫的權限,但很可能要給他掛一個僉都御史的身份,方便他領兵。”
懷恩冷聲問道:“你覺得這種情況能接受?”
“這……我……一把老骨頭,沒什么意見,聽候陛下命令行事即可。”
覃吉吞吞吐吐,盡量委婉地回避問題。
懷恩黑著臉道:“陛下此前可從來不關注西北軍務……厚方,我想問問你,陛下在東宮時,也關心過兵法和謀略,以及治軍和兵家事?”
覃吉仔細回想了一下,搖頭道:“陛下好像從未涉及過……至少我從來沒看到過陛下翻閱相關的書籍。”
“那就奇怪了,陛下既然以前從來都不關心這些,為何此番卻能聽得進張國丈的意見,對興兵之事如此在意呢?”
懷恩不解問道。
覃吉感慨道:“或許陛下成為一國之君后,感佩于先皇在抵御外辱方面取得的豐功偉績,便對西北軍務多了幾分關心。當然具體是為何,老朽不知。”
覃吉也很無奈。
你遇到不解的問題,總跑來問我,那我問誰去?
在我看來,小皇帝就是個乖寶寶一樣的仁慈君主,莫說是調兵遣將指揮作戰了,就算是近在咫尺的京營士兵的日常訓練,他都漠不關心。
天知道他為何突然就對軍事這么熱衷起來?
以小皇帝一貫以之的怯弱性格,實在不像是個喜歡窮兵黷武的人啊!
懷恩皺眉不已,提醒道:“此事得趕緊讓朝中大臣知曉,方才有機會阻止陛下和張國丈作為……”
意思是讓覃吉找個機會把消息外泄,至少要讓徐溥和劉健等文臣知曉,讓他們趕緊上疏提出反對意見。
覃吉卻搖了搖頭,道:“韃靼人屢屢來犯,若是朝廷什么都不做,或許西北之地不會出什么大亂子,但對于宣大和三邊諸軍鎮將士的軍心和士氣終歸有損。懷公公,以老朽的意見,朝廷做了一些事,就算沒有取得任何成效,也總比什么都不做更好吧?”
語出驚人!
懷恩一時愣在那兒。
他看著覃吉投來的真切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的覺悟好像還沒覃吉這個東宮老人高。
皇帝做這一切,真的是希望李孜省、覃昌和一個潛在領兵的武勛,能在西北取得什么輝煌戰果嗎?
未必!
小皇帝分明是想向西北將士彰顯:
我身為帝王,很關心你們面臨的艱難處境,明知朝廷現在缺兵少糧,打不起一場大戰,卻還是派了特使,領兵去你們那兒送糧食、送軍服和布料,還讓那個特使帶兵去敲打韃靼人,為你們撐腰。
這是在向前線將士表達一種“我始終與你們站在一起”的鮮明態度,乃是一種快速贏得人心的舉動。
覃吉繼續道:“如果一切都走流程,非要等朝議來決定由誰領兵,爭論誰合適不合適,這一套走下來,眼看距離年關又沒有幾天,事情豈不是要拖到年后去?到那時候,一切還來得及嗎?
“無論如何,西北前線將士也想好好過個年,也希望能順利熬過這個寒冬,我等還是將心比心吧!”
懷恩聽到這里,用力點了點頭:“厚方,我怠慢你了啊,你所思所想,有時候居然比我深思熟慮下顧及到的還要多。
“好,一切就按你說的去辦吧。”
覃吉拱手道:“那我現在就去了。”
“請便。”
懷恩一揮手道,“只是在張國丈舉薦武勛人選后,你要回來告知我最新情況。我也很想知道,張國丈在兵家事上,更屬意誰。”
張巒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把常順叫了過來,讓其把小兒子叫回來,大有種十萬火急的意思。
“老爺,二公子今天一直待在家里,哪兒都沒去呢。”
常順有些奇怪地回道。
“啊!?”
張巒先是一愣,隨即拍拍腦袋,自我解嘲道:“看看我這豬腦子……我那寶貝兒子,明知今天有大事發生,怎會還外出辦他的私事呢?肯定是留在家中等我回來商議對策啊……”
“好像不是如此!”
常順順嘴道:“少爺似乎是給自己放了個假……眼看馬上就要過年了,這兩天二公子幾乎都窩在家里休息,只是偶爾才會出門見一下徽商,過不了多久就又回來……老爺,咱們家的年貨都備齊了嗎?”
“關你屁事啊?”
張巒不悅道,“老爺我莫非還會少了你們過年的財貨不成?別多嘴多舌……放心,在我府上干活,一個子兒都不會少!”
“老爺,您誤會了……有關年貨,二公子早就跟老夫人打過招呼了,把小的們乃至各自家眷都考慮到了,但凡是在府上干活的,全都有厚賞,沒一個虧欠的!”
常順顯得很自豪,道,“咱府上做事,待遇真是杠杠的。小的是想問一嘴,您看咱府上是否還缺點兒大貨?”
“啥意思?”
張巒皺眉不已。
常順諂笑著道:“您忘了小人家里是做什么的?這京師買賣,涉及到田產、牲口、宅院和奴婢的,一概都有涉獵,我這不是覺得咱府上家大業大,但做事的人好像還不夠多,小的就想……”
“呸!”
張巒啐了一口,喝斥道,“你個臭小子,本老爺算是看出來了,你這是做生意打上了自己主家的心思?你家那些行當,我一個都不想問。我就算真要采辦這些東西,也用不上你。走走走!”
常順鬧了個老大沒趣,只能悻悻離開。
張府內堂。
張巒將問詢而來的張延齡叫到近前,問詢有關領兵勛臣人選的問題。
“你姐夫聽了我所說的那番話,已經定下來了。”
張巒道,“就以李孜省在西北領兵,配合一名勛臣。我也沒想到,你姐夫看起來好像對軍事漠不關心,這次卻陡然變得熱心起來。”
張延齡笑了笑,問道:“是不是爹覺得,我那姐夫只適合當個守成的帝王,絲毫沒有進取心?”
張巒道:“不是嗎?”
張延齡心說那可真的不是。
朱祐樘不愧為“孝宗”,緊隨他老爹成化帝的腳步,軍事方面絲毫也不保守,自打弘治十年左右巴圖蒙克在草原崛起后,大明接連數年都是采取相當進取的戰略,跟韃靼人周旋。
可以說,后來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很多軍事思想,都承自他那個看起來老實木訥的老父親,也可以說是沿襲了成化帝的衣缽,對外虜那是一點兒都不含糊。
且朱祐樘在其統治中期,不止一次提出過要御駕親征草原,只是當時為內閣鐵三角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以及馬文升、劉大夏等守成文官強力勸阻,而朱祐樘又不像他兒子那么執拗,最后才沒有成行。
如果把朱祐樘當成一個守成的帝王來對待,在張延齡看來,那絕對是大錯特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