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很高興,先出了坤寧宮,找來覃昌,商議有關給孩子冊封太子之事。
隨后他折返回來,對張巒道:“岳父,孩子的名字已經起好了,乃我之前就跟延齡商議好的,說是生兒子就叫朱厚照……岳父以為如何?”
張巒連忙道:“陛下,您實在折煞微臣了,臣怎敢干涉皇室子嗣起名的大事?”
“岳父不必謙虛,之前不也是延齡跟我商議的嗎?其實都一樣。”
朱祐樘反倒覺得沒什么。
張巒口中嘀咕:“那小子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給皇帝的孩子起名字,他這是沒事找事嗎?”
“我覺得這名字挺好的。”
朱祐樘想了想,道,“我希望他將來能光照大明,讓四海臣民皆因為他而得福祉。我已決定冊立皇兒為太子,讓覃大伴去草擬詔書了。
“對了,太子出生之事,我已昭告朝野,現在世人應該都知曉這件事了,很多大臣上疏奏賀,岳父要不要看看?”
張巒又擺手,連聲拒絕:“不妥,不妥,奏疏是恭賀陛下的,并非是恭賀臣……臣看那些東西作甚?”
朱祐樘笑著說:“都是自家人,何須見外?這次的事,說起來還得歸功于延齡呢。”
“呀?這還有他的事?”
張巒很好奇。
朱祐樘笑嘻嘻地道:“延齡給了我很多滋補的藥方,使得我做那事時龍精虎猛,也有給他姐姐的方子,說是可以調養身體,總歸很管用……”
說到這里,朱祐樘臉色陡然變紅,顯然是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有些東西不太適合放在明面上來說。
張巒突然提起很大的興趣,就差問,到底給你啥方子了?
之前那小子也給我開過類似的藥方,剛開始確實很管用,不過用久了就感覺效果沒那么強,應該是身體有了抗藥性。
話說為什么你這個方子就那么管用,短短時日就有了子嗣?為什么我在別院努力播種那么久,那些個女人肚子卻不見動靜?
莫非那小子厚彼薄此?
可惜作為長輩,張巒不好意思跟女婿談論這種事,更沒臉求教,只得琢磨回頭問問兒子,便暫且把這事放下。
朱祐樘接著道:“稍后我要去謁見太廟……岳父要陪我一起嗎?”
“臣哪里有資格?”
張巒謙虛地道,“陛下有別的事,盡管先去忙,不用管這里……玗兒有她娘陪著,出不了事。”
朱祐樘笑道:“現在還沒用午膳呢,先吃過再做別的……已讓人去傳膳了,咱一家人坐下來,吃個團圓飯也是極好的……岳父,趁著今兒高興,我還想敬你兩杯呢。”
張巒舔了舔嘴唇,他知道皇宮里的酒都是各地上貢的玉液瓊漿,可惜想到兒子的囑托,還是無奈地道:“陛下該知曉,臣身體不行,怕是不能飲酒……酒是穿腸毒藥,為了妻兒著想,您也得少飲酒。”
“行,那咱們就以茶代酒。”
朱祐樘知道岳父是在為自己的身體著想,絲毫也不以為忤,滿臉是笑,“有什么比今天更開心呢?玗兒為我朱家開枝散葉,以后我只會更疼愛她……岳父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玗兒,絕不讓她傷心難過。”
張巒聽到這里,內心不由有些動容。
心想,就算民間男子,娶了妻子,也無法像眼前這位這么寵妻吧?
這都寵得……讓娘家人都覺得有些過頭了,你身為九五之尊,什么時候也拿出點男兒漢的氣概來,讓你婆娘感受到你的威嚴啊!
可是……這事真沒法形容。
看來還是吾兒延齡幫他姐姐選的夫婿好,至少他姐姐入宮后,真就是一點虧沒吃,還得到如此偏愛,甚至連我們張家人都跟著一飛沖天。
有時候不佩服延齡那小子都不行啊!
下午宮里仍舊很熱鬧。
太監和女官們成群結隊過來向朱祐樘恭賀,說白了就是前來討賞的。
朱祐樘平時很節儉,甚至都有些吝嗇,但今天他異常大方,但凡是來恭賀的,都會給予賞賜。
就連那些在宮里織布工坊做事的宮女,每人都會得到二兩銀子加二匹絹布的賞賜。
這對相對處于弱勢地位的宮女來說,可是平常得不到的好處,這下子似乎連未來養老都有了保障。
畢竟朱祐樘代表張玗這個織布廠大掌柜說了,以后每年每人都會酌情加俸祿,年終還會根據表現得到數額不等的分紅,如此比單純的賞賜更顯得有誠意。
隨后便是周太后親自前來,給孫子和孫媳婦恭喜,抱了自己的重孫子親了又親。
因為周太后的到來,張巒有意讓金氏和湯氏回避,長子張鶴齡更是被他趕去了端敬殿,美其名曰幫姐姐看看她親理的織布工坊。
“哈哈,這孩子,笑了!嘿,又笑了……”
周太后抱著重孫子,低頭瞅著,樂得嘴都合不攏了,“看看,他笑得好乖哦,嘴角還有酒窩,真招人稀罕。”
這年頭,對于老年人來說,抱剛誕生的孩子時,若孩子對著自己笑,那是非常好的預兆,預示著自己將健康長壽。
因為在世人眼里,孩子是最純真無邪的,能看到一些污穢和不好的東西,若老年人喪期將近,身上會籠罩一股黑氣或者說是死氣,孩子看了會因恐懼而嚎啕大哭,反之自然是吉祥如意了。
像周太后這樣崇佛,且態度還算虔誠的信徒來說,非常相信這些迷信的東西。
朱祐樘奉承道:“看看,照兒慈眉善目的,長得很像他皇祖母呢。”
周太后白了孫子一眼,道:“會不會說話?小娃娃才生下來,眉眼還沒舒展開,從哪兒看到像我了?不過這大眼睛、高鼻梁,模樣可真好看……嘿,把你們兩個好看的部分全都給繼承過去了。”
朱祐樘以寵溺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妻子,得意洋洋地道:“還是玗兒生得好看,孩子像她。”
“咳咳。”
旁邊的張巒差點被口水嗆到不能自已。
周太后好似感受到了大侄子的困窘,白了孫子一眼,道:“剛才還說像哀家,現在就說像皇后了?果然……男人這張嘴啊……呵呵……”
張巒招呼道:“太皇太后,這邊剛用過午膳,可要用一些茶點?”
周太后看了看左右,笑道:“你家人不都來了嗎?哀家要見見她們!順帶給一些賞賜!”
“啊……這……不必了吧?”
張巒臉色有些尷尬,隨即求助地望向自己的女婿。
朱祐樘那邊瞬間感覺到自己岳父的偉大之處。
因為有了岳父的存在,自己平時很難招架皇祖母的伶牙利嘴,現在終于有人能替他分擔火力了。
好像有張巒在,周太后自然就會把更多的話頭瞄向岳父。
周太后道:“都是一家人,那么見外作甚?見見,哀家還能把她們吃了不成?”
“大姑言笑了。”張巒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容,道,“幾個不懂規矩的婦道人家,怕唐突了大姑您。”
“無妨無妨,這次張家立下大功,怎么都要給點兒賞賜……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真的不要見外。”
隨即周太后看向張玗,笑著道,“皇后,你好好休息,我去見見你母親……以后讓她多到宮里來走走,沒事也去我的清寧宮坐坐……唉,到了我這年歲,希望能多與人交談,而宮里人為迎合我,根本就不會巴心巴肝地暢所欲言。”
張玗不由想,你覺得我母親會對你推心置腹么?
找錯對象了吧?
周太后又道:“再說,哀家也想問問你娘,關于宮外的事,這輩子就在兩個門口之間走了圈,再也沒個機會出宮……唉,這日子過得那個清閑喲,總覺是活在樊籠中,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周太后跑去見張巒的內眷,張巒也跟著一起去了,生怕自己不在會出點兒什么事,再或是被人窺探到他的秘密。
而朱祐樘那邊則樂得有岳父替他分擔壓力,自己以照顧張玗為由留了下來,并沒有離開坤寧宮。
周太后和張巒一行離開后,張玗臉色沉了下來,顯得很不開心。
朱祐樘心思敏感,好像妻子的需求,在他這里就是天大的事情,他連忙關切地問道:“玗兒,怎么突然安靜下來了……你覺得不開心嗎?要是你不舍,就把岳母留在宮里多住一段時間,由她來照顧你。”
張玗撅著嘴道:“我是聽到皇祖母的話,有些感觸罷了。”
“皇祖母……說什么了?”
朱祐樘在人際交往方面,完全是個門外漢,此刻根本就不知道妻子是在煩惱什么。
張玗神色凄然,道:“她老人家說,進了宮,就好像入了樊籠,出宮一趟都很困難,對于宮外事難以知曉。”
朱祐樘釋然了,笑著道:“你說這個啊?等你身體康復后,我倆一起出宮去,你說好不好?”
“真的能行嗎?”
張玗驚喜地問道。
“為何不能?”
朱祐樘道,“之前我去看延齡演炮,我就想帶你一起去來著。只是延齡說那地方太過危險,才沒有成行。”
“那小子……虧我對他那么好。”
張玗咬牙切齒道。
朱祐樘笑道:“想出宮就出宮,沒啥大不了的,之前你不也回過娘家嗎?當然,咱們還要去更多的地方走走……
“玗兒,其實我也很想出去看看,到東北、西北、江南去體察一下民情。如果能帶你一起,吃點百姓常吃的東西,感受一下各地的風土人情,想想都覺得愜意……”
張玗喜滋滋地道:“好,等我身體養好了,你帶我一起去!”
張延齡一行,停在了通州。
其實他是有準備的。
雖說歷史上張玗生孩子比較順利,基本上不用他擔心,但他也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到京師沿途都備下快馬,隨時可以最快速度入宮為姐姐接生。
當然以這時代的醫療條件來說,要完成一次剖腹產很困難,且他也不敢隨便亂來,畢竟從醫療手段再到麻醉條件等,一次剖腹產帶來的危險,要遠比一次順產更為兇險,甚至女人在之后會承受更大的痛苦。
不過他還是做了兩手準備,以防不測。
好在無須他太過擔心,張玗終歸還是順利產子了。
消息傳到通州,乃張玗生下兒子的三個時辰后……錦衣衛以快馬傳驛的方式,極具針對性地把最新消息傳到了他手中,讓他終于可以放下所有擔心,忙起手頭的活計。
北上途中,因為張延齡急著回京,依然沒有去徐州東南的宿遷黃河改道工地現場見李孜省。
李孜省憂慮交加,生怕張延齡對秋后調撥錢糧之事食言,所以派了龐頃一路尾隨來到通州,隨后請見。
“恭喜二公子,賀喜二公子。”
龐頃本來前后腳與張延齡一道回京,但在聽說皇后產子后,臨時調撥了一批禮物,作為賀喜之用。
張延齡擺擺手,道:“就算我姐姐順利誕下皇子,我依然只是國舅,與以前沒啥不同,所以龐先生無須恭維。你來得正好,我等下帶你去通州倉見見即將調撥南下的物資。”
“這……”
龐頃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剛帶了禮物來賀皇后生子,這邊張延齡就要帶他去看物資?
原來皇帝生兒子,得益最大的人是李孜省?因為張家人心徹底定了下來,所以對于黃河河工事更加在意?
當天張延齡就帶著龐頃把通州倉的幾個水次倉都看過,見到大批力夫正在搬運糧食物資上船,龐頃恨不能親自上去幫忙搬運。
“得跟龐先生說好。”
張延齡一臉認真地道,“從現在到明年三月,中途不要再有任何變故,抓緊一切時間施工。
“回來路過徐州時,我已經看過了,李尚書在上段河堤營造上,非常用心,但那里畢竟接近中原樞紐,就算只是為了表面光鮮,活路做得也會漂亮些……但往往顯功力的地方,就在那些遠離大城的鄉野處,這也是最容易為人疏忽之薄弱點。”
龐頃連忙道:“多謝二公子提醒,敝人定會將您的話帶到。”
張延齡又拿起旁邊一份貨物清單,指了指道:“這一批錢糧的調運,并不足數,仍舊有部分需要從南方調運。
“之前我去過徽州府,通過一些關系,把湖廣乃至四川等地的錢糧,通過特殊渠道往黃河沿線調運。”
龐頃關切地問道:“都是走大江和運河嗎?”
“基本如此。”
張延齡點了點頭,道,“蜀地和湖廣調運,多是由江水直入南直隸,再由運河北上。由于中原各地都在施工,導致物資調運變得非常艱難,今年黃河沿線物價提升了很多……其實從湖廣等地糧食調運糧食過去,多是為平抑物價。”
因為朝廷開河工,黃河沿岸各州府都在發力,導致人力成本陡升,修筑河工所用土石方、木料、糧食等都需要從外地調運,導致物價飛漲。
本來這是給商賈賺錢的機會,但因涉及民生事,張延齡采取的方式是直接從產地調運物資,而不是只給銀子讓李孜省在地方上采買……或者是讓民夫自帶口糧,朝廷以現銀方式當作薪資,避免有人從中漁利,同時依賴地方官府動員,發動地方上的地主捐錢捐糧,以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