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張延齡并不想以拖欠的方式去完成這次黃河河工事,但本身要在接下來短暫的半年時間內再次調運一百萬兩白銀以上的等價商品到河南開封府、歸德府和南直隸徐州、淮安府等地,非常困難。
這樣一來,就導致部分錢糧調運必須得通過商賈來進行,也就是通過徽商和臨時加入進來的晉商。
錢糧缺口,除了由張延齡開礦和商貿所得,以及在南京收繳貪官污吏和山匪水賊的賊贓和相應產業來進行填補,還得通過商賈進行一定放貸。
說白了,張延齡開錢莊銀號的第一筆大生意,就是以貸款方式完成黃河改道工程。這次的生意,等于是利用朝廷的威望,從民間借貸,再通過快速的開礦和商業擴張,來歸還這筆貸款。
這些事,張延齡并沒有跟李孜省和龐頃說明白。
但李孜省那邊其實也能意識到,以朝廷的賺錢能力,一年之內既要訓練出一支訓練有素的新軍和大批量鑄造火銃、火炮,還要完成對西北邊軍拖欠軍餉的發放,朝廷官員的俸祿也要及時到賬,更要完成功在百年的黃河改道工程……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也是李孜省為什么一直讓龐頃來催促的根本原因。
正因為覺得辦不成如此大事,才更需要利用原有的關系,讓張家父子把更多資源往黃河河工項目上傾斜。
只有如此,才能讓李孜省完成朝廷交托的差事,讓他有機會戴罪立功,回到朝廷繼續當官。
“二公子,您的恩德,我家道爺和敝人,沒齒難忘。”
龐頃動情地道,“新皇登基后,我家道爺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全都靠貴父子幫忙才給化解。如今他有機會完成名留青史的黃河改道工程,將功補過,甚至將來有機會繼續在朝中立足,都得益于您二位相助。”
張延齡一擺手道:“不必如此謙虛,畢竟此番河工事,李尚書也算是傾盡全力,值得欽佩。”
龐頃道:“這些都是我等應該做的,畢竟錢財取自于朝廷,用之于民,問心無愧。而令父子……可說是根本沒有如此必要,本來以你們的神通,賺來的錢財足以保證闔家富貴安寧,卻將自身經營所出貢獻給朝廷,令人感動。”
張延齡擺擺手:“早些回去,幫李尚書把河工事完成。目前河道一路修到了淮安府宿遷與古城崔鎮之間的位置,下一步就是溝通洪澤湖,看工程進度,來年春汛結束,李尚書就可以功成回朝,到時再敘別情吧。”
“不可。”
龐頃脫口而出,見張延齡投來詫異的目光,連忙解釋,“不是說完不成河工,而是接下來鄙人還要去京城一趟,除了繼續變賣家產獲取銀錢供我家道爺周轉外,接下來或還有冊封太子之大事,到時得為張國丈送上賀禮。”
張延齡聞言不由皺眉。
我幫你們這么大的忙,你們送禮,卻只是送給老張同學?
“當然,二公子您這邊有何需要,也只管知會一聲。”
龐頃見張延齡臉色不善,急忙道。
張延齡搖搖頭:“可能還是家父更需要你們送禮吧……畢竟我給你們的是真金白銀,你們能回饋我什么?或者你覺得,我需要什么?”
“是啊。”
龐頃臉色多少有些尷尬。
畢竟李孜省現在唯一能拿得出手,讓張家人覺得他很有本事,也就是路子很野,或者說是人脈通天。
如果單純以酒色財氣的東西來賄賂張家人,根本就行不通,就算是女人……話說張家一次出個幾十萬兩銀子,什么樣的女人買不回來?
需要你李孜省在背后運籌?
有時候,其實就是一個信息差。
或者說,張巒自己并沒有本事籌集出那么多銀子,而張延齡這邊卻能把錢糧給湊出來,卻并不奢求回報。
于是乎,龐頃等于是替李孜省借花獻佛,從張延齡這里拿了好處,再把美色等回饋給張巒……讓張巒那邊高興,如此一來李孜省也算是償還張家的恩情了。
求個心安而已。
張延齡在得知姐姐的孩子出生后,就不著急返回京師,他還得留在通州,繼續開展一些商貿布局。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集合煤鐵資源,把產自遼東和京師永平府的鐵礦石運送到京城,尤其是西山下的鎮子,再把西山出產的煤炭,運送下山直接進行冶煉作業,或者變成蜂窩煤等變現。
畢竟西山現在出產的煤量很大,除了用來冶鐵外,已能完全滿足京師百姓生火造飯的需求,必須得拓展更多業務才行,也就是充作蒸汽機的燃料。
而且下一步,他還會把山西的煤炭開采出來,滿足西北各處需要,并且把軍工廠開到宣府、大同、太遠和延綏各處。
光靠京師打造火器,并不能滿足西北各處所需……
不能只裝備一支新軍,還得保證邊陲各處都有一支相對精銳的新式火器營,如此在需要增援的時候,各處都能出兵。
也就在此時,皇帝派來的特使,馬不停蹄來到通州,催促張延齡盡快回京。
來人正是提督東廠的李榮。
李榮過來,還有一件事要辦,就是把之前通州倉弊案的部分案犯押送到京城,順帶對內府在地方的分支結構進行審查。
“二公子,按陛下吩咐,這里全聽您的……要安排一些人手,尤其是方便做事的,您看何人合適……可直接委派到職位上。”
李榮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有言,有關此處內府分支機構安排,涉及到皇莊等事務,完全聽從您差遣。”
皇帝不但要整頓戶部弊政,還要把內府,也就是皇家的私產發展到通州來。
從交通便利性上來說,通州要比京師更為快捷。
就算是京師生產的布匹,也得通過運河送到通州倉這里進行貯存,再通過大運河運送到南方各處。
通州作為交通樞紐,除了保證官府體系通暢,還得確保私人財貨體系順達……說白了,皇帝就是想在這里開設貨棧,以此來貯存由皇宮體系產出的物資,并將其運送到全國各地銷售。
但皇帝自己又沒多少做生意的經驗,當然要聽從張延齡這個小舅子的安排。
張延齡道:“李公公這次帶了多少人前來?”
“沒帶幾人。”
李榮道,“但基本都是值得信任的。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有管理皇莊、官店的經驗,也有做過店鋪掌柜的,并不都是內官,有許多還是自民間招募而來。”
張延齡笑著問道:“值得信任嗎?他們中有多少人是為利益而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見財而不起意?”
“都能做到。”
李榮拍著胸脯做出保證,“有一人亂來,讓其身首分離!”
小皇子出生不過四天,朱祐樘便下詔冊封其為太子。
因為國喪期沒過,所以一切都顯得很低調。
即便如此,朝堂上下依然一片歡騰。
而作為國丈的張巒,受到更多人推崇。
朝野都覺得張家就好像有神明庇佑一般,一路從個落魄的小門小戶,變成大明頂級勛臣,并且張巒父子還在朝如日中天。
更可甚者,皇帝對張家的信任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讓世人羨慕不得。
當天宮中有冊封太子的盛大典禮。
等張巒從宮里出來時,日頭已西斜,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趕緊上了馬車,準備出城回別院。
結果沒等到城門口,就聽手下人來報,說是李孜省派人來見,正是之前已許久未曾見過的龐頃。
“不見。”
張巒態度堅決。
我又沒給李孜省整出錢糧,也沒幫上他什么忙,現在見龐頃,無非就是聽龐頃各種訴苦……被人討債的感覺很不好。
等他回到府宅,見到祁娘,結果祁娘又將一份拜帖奉上。
“干啥?”
張巒面色不善,皺眉吆喝:“我不是說了不見么?早先沒人把話帶過來?”
祁娘賠笑道:“老爺,聽說二公子已經調動價值數十萬兩銀子的財貨送去治河第一線,而今日又是陛下冊封太子的大日子,或許龐先生是想借此機會來給您送禮?”
“他哪兒來那么多禮可送?”
張巒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隨即瞠目道,“不過我也沒想到,吾兒真沒有食言啊,說給李孜省錢糧,那是一點都不含糊。這又調撥出去價值幾十萬兩銀子的財貨……話說他可真有錢。”
祁娘奉承:“二公子有錢,不等于老爺您有錢嗎?”
張巒撇撇嘴道:“他是他,我是我,別將我跟吾兒混為一談。”
“不過……”
祁娘道,“既然龐先生有心前來,且還是為恭賀陛下冊立太子之事,您要不還是見見吧……
“不見的話,以你們的交情,好像有些說不過去,對不對?況且,龐先生的確說有禮物送來,想來他很清楚,您這邊到底喜歡什么。”
“嘶……那就見見唄?”
張巒一聽兒子已經把李孜省燃眉之急給解決了,態度立馬松動,覺得見龐頃一面,也不算什么了。
祁娘笑著說:“是啊,見見吧。幾個院子的人,聽說老爺的大外孫冊立太子之事,都想恭賀呢……今晚都會過來向老爺道喜。”
張巒一臉得意之色:“這才是正經……我倒覺得,龐炳坤的到來影響了我辦大事!既如此,那就安排安排……別在這院子里見客,就在東邊閑置的院子設席吧,我想看看他的來意究竟如何!
“不過以我預料,十有八九還是來跟我張口討要錢糧的!”
祁娘抿嘴一笑,道:“您只管把事推給二公子,不就完了?”
“還是祁娘你懂我。”
張巒一副厚臉皮的樣子,咧嘴直樂不說,手還不老實起來。
龐頃入京,正好趕上皇帝冊立太子,可說是時間正合適,為他來給張巒送禮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且因為張巒很高興,再有祁娘作為“內應”,見張巒不再是多遙不可及的事,至少只花了一點人情,就把面給見著……這要是換作朝中別的王公貴胄,想見上張巒一面,非得讓他大出血不可。
別人最難見到的權臣,在龐頃這里反而不成問題。
“給張國丈道喜了。”
龐頃一見到張巒,便笑盈盈上前道賀。
張巒擺擺手道:“炳坤啊,咱都是自己人,沒什么喜不喜的,說那些見外的客套話作甚?再說了,生個孩子罷了,有那么隆重嗎?”
侍立一旁的祁娘道:“平常人家生個長子嫡孫,還得大肆慶賀,何況還是皇家?自然是大喜事!”
龐頃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話,心里卻在想,什么時候祁娘都能在張巒面前直接插話了?
張巒顯得毫不介意的模樣,笑道:“這話也有幾分道理。趕緊設宴吧,我跟炳坤吃菜喝茶,就不飲酒了!
“炳坤,你是知曉我這邊的情況,就連在皇宮里陛下面前我也如此說的……今兒咱就以茶代酒如何?”
“正有此意。”
龐頃道,“能與張國丈同坐,那是敝人天大的榮幸。”
“就是喜歡恭維我……想當初我初入京城,對你可是巴結不得呢。”張巒不由多愁善感起來,想到當初剛入京,那時李孜省的門檻是何等的高?當時龐頃這個大管家,更像是天神般的存在,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等入席后。
滿滿一桌子菜,張巒和龐頃面前各擺了一壺茶,祁娘沒有回避,直接為二人斟上茶。
張巒先是問詢了李孜省修河的進展。
龐頃道:“勞先生掛心,進展非常順利,徐州附近的新河道已經竣工,目前正修建南段,以連通洪澤湖。
“此番我乃從通州過來,那邊二公子正調運大批錢糧南下,本來說讓敝人隨船一起,但想到陛下馬上要冊立太子,還是得來給先生您送禮物,以體現道爺的誠意。”
“你見到吾兒了?”
張巒很納悶。
我兒子,我自己都好幾個月沒瞧上一面,你居然能見到?
“正是。”
龐頃道,“二公子正在通州,說是安排商貿事宜。此番沿大運河的貨棧都建立起來了,各重鎮都建有不少水次倉,南來北往的商品,都可以通過這條渠道輸送。據說未來一兩年,除了重新疏浚運河河道外,還要開設南京到天津港的海運航線,以增加南北貨運量。”
張巒點頭:“他野心倒是不小,除了疏浚大運河,居然還要新設海上運輸通道,這么做又不見什么大好處,何苦來哉?”
龐頃道:“對百姓和商賈來說,這是大好事,朝廷也能增加稅收……南來北往的貨物多了,地方上更顯繁華。”
“好,好。”
張巒點頭道,“繼續喝茶。等等,你不會是來跟我要銀子要糧食的吧?我可跟你說好了,有事直接去找吾兒,這種事情我可管不著。”
“不不不。”
龐頃急忙解釋,“敝人絕無此意,暫時看來,錢糧已不缺了,只是可能需要利用張先生您的關系,在地方上幫忙運籌一下……就是向那些地方官施壓,讓他們多加配合。”
“哦,這個好說。”
張巒并沒有推辭。
龐頃一怔,心想今天的張巒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居然這么好說話?要是換作以前,你非得推三阻四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