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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八章 難勸

  徐溥見實在勸不動,只能拿著王越的奏疏,回到內閣值房。

  徐瓊出去辦事了,只有劉健留在文淵閣中票擬。

  “事情太忙了。”

  劉健見到徐溥回來,立馬起身迎了過去,“時庸雖入閣,但多在打理吏部事務,而張來瞻到現在為止,連影子都見不到。如今正是朝廷事務最雜、最繁忙時,或應該奏請,早些讓賓之或是于喬入閣。”

  劉健很希望在內閣增加“自己人”。

  奈何現在內閣已經形成兩大派系,張巒和徐瓊這對組合,看起來不怎么管事,卻因為徐瓊是吏部右侍郎兼任,所以其在朝廷人事任免上擁有了近乎吏部尚書的權限,讓其快速在六部和各寺司衙門官員中發展出黨羽。

  徐溥微微皺眉,道:“徐時庸還沒把六部差事卸掉?”

  劉健道:“據他自己說,已上奏提請,但陛下一直未予批復,可能是未找到合適的人選來接替他。”

  徐溥臉色異常難看。

  瞥了眼左右,徐溥搖搖頭,踱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隨手把王越那份奏疏丟到了桌子上。

  等劉健近前拿起來看過,便知徐溥去勸說皇帝收心養性的奏議被駁回了,皇帝對待西北用兵的態度異乎尋常的堅決。

  “擋不住?”

  劉健輕聲問道。

  “唉!”

  徐溥嘆息,“或都是新軍成軍后戰力陡增給鬧的……之前陛下屢屢出宮去城外的校場,還曾與朝臣一同去看演炮等事,不管是火銃還是火炮的威力都成倍提升,但在我看來,并不足以扭轉戰局。

  “大明的火器優勢由來已久,卻從未能完全壓制草原部族,我不信這次研發的火器,就能對戰局帶來根本性的改變。”

  劉健微微頷首,隨即問道:“陛下是不是被人蠱惑了?聽說造火器之事,乃由張家老二負責?”

  “你說那稚子?”

  徐溥搖頭道,“未必吧,他不是幾個月不在京城嗎?如果真是他在主導,會這么長時間撒手不管?

  “倒是聽說張家老二南下時,帶著新軍在地方上惹出一些事,名義上是肅清沿海、沿江的盜寇,但是否有誣良為盜之事,尚不得而知。且光是蕩平南方小股盜寇,如何跟草原上成千上萬的韃靼鐵騎相提并論?”

  劉健道:“這些都應該跟陛下明說,讓他警醒才對。”

  徐溥無奈搖頭:“陛下中毒已深,哪里聽得進去?”

  “唉!”

  此時的劉健只能唉聲嘆氣,連連搖頭。

  好似在說,你徐溥這個首輔,最被皇帝尊重和信任的前帝師都沒辦法勸阻,我們還能如何?

  “不過……”

  徐溥話鋒一轉,又道,“陛下倒是說了,要是王世昌出兵塞外折戟沉沙,或可以將此事擱置,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不會再提及。”

  劉健不以為然道:“到時只怕朝廷要出大亂子……想不中止都不行……哦對了,王世昌打算以多少人馬出征?”

  “尚不明確。”

  徐溥道,“但以其軍事造詣,配合新式火器,或能出奇謀,奏一時之功,但若是想一次決定性的戰事就令韃靼人屈服,不啻于異想天開。”

  劉健問道:“那……我們派人去勸阻王世昌,是否可行?”

  徐溥搖頭道:“王世昌對于朝廷褫奪其爵位,一直耿耿于懷,他鉚足了勁兒想一舉竟全功,讓朝廷重新封他威寧伯……眼下這光景,要拉他回來,恐怕九頭牛都做不到。

  “或許,真要讓他跟陛下……吃一次大虧,知道此事完全行不通,到那時君臣上下才能達成共識,在邊疆事務上以維持現狀為主。”

  “看來……”

  劉健幽幽嘆息,“也只能如此了。”

  張延齡準備前往大同出差。

  剛從南方轉了一圈回來就又要走,他似乎已經適應了這種繁忙的生活節奏,只是家里人對他戀戀不舍。

  當然這種不舍是相對的。

  比如說他臨出發前這幾天,天天回家,被張家老大看到,卻覺得弟弟好像是做了虧心事要出去躲避一般,總是在弟弟面前陰陽怪氣。

  “老二,不是為兄說你,你成天沒個正形,也難怪爹總罵你。”

  張鶴齡此時正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據說這樣對他的腿腳康復有好處,其實他現在行走什么的都已經很順暢了,只是他喜歡裝可憐,沒事就把自己扮成個瘸子,以此來獲取別人的關心。

  “等以后爹不在了,長兄為父,家里一切你還是得聽我的。”

  說到這里,張鶴齡心情似乎很不錯。

  難得在弟弟面前裝大頭蒜,以年齡的優勢穩壓弟弟一頭。

  張延齡把幾件東西拿了出來,在陽光底下比劃。

  “你在作甚?”

  張鶴齡越看越迷糊,好奇地問道。

  “哦,我看看這些東西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張延齡白了便宜老哥一眼,道,“如果堵不上,最好讓老天爺把你給收了!呶,你看到那個光點了么?溫度很高,足以把你烤化了!”

  “啥!?”

  張鶴齡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震驚地問道:“你……你小子竟想弒兄?”

  張延齡聞言翻了個白眼,頭撇向一邊,懶得搭理這個二百五。

  張鶴齡放緩了語氣,央求道:“二弟,你南下一趟,南京、蘇州、杭州、寧波和徽州等繁華之地都走遍了,都沒跟為兄講講沿途見聞……為兄長這么大,還沒機會遠行,你說來聽聽,滿足一下為兄的好奇心如何?”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光聽我說沒用。咱還是實際點兒……你趕緊把傷養好,現在你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手頭的權力不小,想出門公干還不簡單?只要你愿意,大明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盡可去的……”

  張延齡道,“當務之急,你還是早日返回錦衣衛履職……你這個鎮撫使不在,錦衣衛都快要亂套了。”

  張鶴齡指著自己,不敢置信地問道:“我……真的有這么重要嗎?我自個兒怎么不知道?那……我明天就去北鎮撫司衙門看看。”

  張延齡催促道:“別耽擱,趕緊的……不然過幾天你還不走馬上任,恐怕這個職位就要交出來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的回答是,努力去做,要是力不能支,就別占著茅坑不拉屎,跟爹一樣……”

  “那你咋不讓爹把茅坑讓出來?”

  張鶴齡嘟著嘴,一臉不悅地道,“咱兄弟間非得這么說話嗎?”

  張延齡笑道:“要不然……大哥,你跟我去西北?咱倆一起并肩作戰?一起發財如何?”

  “發財行,打仗就免了。”

  張鶴齡扁扁嘴道,“家里就咱兩個男丁,不能一股腦兒全拴在一根繩子上,你自己去就行了,為兄要留在京城等著繼承家產。等我生上三五個孩子后,再隨你去闖蕩。”

  張延齡道:“這你不用擔心,其實爹年富力強,只要他愿意,估計再生三五個孩子,不成任何問題。”

  “那他現在咋沒呢?”

  張鶴齡不以為意地問道。

  “怎么,你還真希望爹給這個家再添幾口人?”

  張延齡撇撇嘴道,“之所以我沒給老爹開滋陰補陽養精蓄銳的補藥,完全是小弟在保護你的繼承權,你昨還不領情?有力氣趕緊鍛煉和康復去,少在這兒晃蕩!再往前湊,小心聚光鏡真把你給炙傷!”

  進入十月。

  雖然黃河、淮河中下游天氣逐漸轉冷,但黃河改道的河工建設,卻在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下進入到如火如荼的狀態。

  也就在李孜省帶著大批人手在白楊河鎮工地現場鉚足勁頭干活時,許久未曾出現的龐頃,拖著疲憊的身軀前來向李孜省復命。

  當李孜省在自己的工棚內見到龐頃時,差點兒以為自己認錯人了,畢竟眼前的龐頃頭發斑白,面容帶著幾分蒼老,給人的感覺是滄海桑田變幻了幾世輪回。

  “炳坤啊,你快坐,可是此行遇到什么不順心之事?”

  李孜省一臉關切地問道。

  其情真意切,讓龐頃始料不及。

  雖然平時李孜省對他又打又罵,從不見溫存,但許久不見,驟然重逢,李孜省似乎依然是這個世界上最關心他的人。

  龐頃沮喪地道:“道爺,別提了。之前您讓運作送去張國丈府上的女人,險些把張閣老的性命給收了去,后面……唉,算了,不想提!”

  “你說什么?”

  李孜省皺眉不已,問道,“京師既有如此大事發生,為何不趕緊來信通知?”

  “不是我不識相,而是那位張國丈,不愿意讓人知道他被女人刺殺……這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龐頃搖頭道。

  李孜省這才感覺到事情不簡單。

  二人坐下來后,李孜省詳細問詢,方才明白他的來瞻老弟在京師遭遇到一場重大變故,還是靠其為人機敏,才幸免于難。

  “為何會如此?”

  李孜省氣急敗壞地道,“人是你帶去的,來歷都沒查清楚嗎?竟能發生此等事?要是來瞻老弟有個三長兩短,你我是否得把小命給搭進去?”

  龐頃苦著臉道:“榮華富貴或許真要搭進去,但若說小命也要丟掉……未免言過其實了吧?”

  “哼!”

  李孜省輕哼一聲,道,“朝中多少人想要老子的命?要不是來瞻一再回護,我哪里有命活到今日今時?

  “炳坤,你可說是聰明一世,怎就糊涂一時?竟能犯下如此大的錯誤?”

  龐頃聞言臉上頓時涌現生無可戀的神色:“雖然我早知道回來會被責怪,但未曾想,道爺你還是如此不留情面。”

  李孜省面子多少有些掛不住,隨后他坐在那兒,別著頭,好像在生悶氣。

  龐頃道:“其實之所以發生這一切,全在于那位張小國舅端了南京官場的老窩,之前跟海盜水賊有勾連的很多官員,要么下獄,要么被罷官。

  “尤其是與錢能有關的諸多官員,包括先皇時遺留的那些個傳奉官,一并落罪。如此大的打擊面,怎么可能不招來報復?”

  “嗯。”

  李孜省先是點頭,隨即問道,“那又如何?有諸多緣由,你就可以不問不察,放任刺客靠近來瞻?”

  龐頃解釋道:“因私怨就上升到彼此不死不休的程度,我確實疏忽了。話說南方的女子,在貞節方面看得非常重,再加上昔日榮華富貴和如今落難受苦之間的巨大反差,讓她們一時接受不了,所以才會被人所趁,洗腦后鋌而走險。”

  李孜省道:“就沒好好查查,背后是何人指使?”

  “沒有。”

  龐頃無奈道,“說來讓人不解,人直接就被張家二公子給放走了!就像張家人認為是自家先犯錯,毫無復仇之心,就當是做善事……真讓人無語啊!”

  李孜省嘆息著點頭:“這倒是很符合我對他二人的一貫印象……來瞻父子,平常還是太過心慈手軟了,有時甚至帶著幾分婦人之仁!”

  龐頃滿臉狐疑之色:“道爺,您說這話是認真的嗎?張家小國舅就不說了,單就說那張國丈,還叫心慈手軟?但凡得罪過他的人,誰落著好了?多少人因為開罪他,而落得家破人亡,甚至……妻離子散的下場?”

  李孜省道:“你不懂,他本來可以把事做得更絕,但基本都是高舉輕放,得饒人處且饒人!通常別人不欺負到他頭上,他是不會出手的。”

  “那張家二公子呢?”

  龐頃道,“這次的事,可是因他而起……正是因為他帶人殺到應天府,把諸多達官顯貴豪門世家給連根拔除,才有后來刺殺之事發生……”

  李孜省皺眉道:“你到底是跟我計較張家父子品德呢,還是跟我說事?”

  龐頃隨即意識到自己失言,但他的確是沒什么話好說,當下只能緘口不言,生起了悶氣。

  “炳坤,我知你此番奔波勞碌,甚是辛勞。”

  李孜省道,“但你看看外面,正因為你的奔走,大批錢糧從大明各地連續不斷地調運過來,沿河多少百姓因此受惠?你要知曉,這些都是陛下的恩德所系,也來自于來瞻父子的無私相助!”

  “錢糧是多,但真的足夠來年開春前,把新河道給修起來?”

  龐頃皺眉道。

  李孜省道:“暫時無法加高到舊河堤的高度,不過應付明年春天的大水災,做到新舊河道兩邊同時分流,應該沒啥問題!

  “眼下就是趕工期,過冬時,工匠和力夫都不能休息,得一直忙碌到來年開春竣工為止。不過我已經跟沿河官府知會過了,告示張貼到了各個村子的村口,表明來年春訊期間有很大可能會有大大,現在不抓緊時間搶修河道,屆時被大水沖走的就是他們的屋舍和田宅!”

  “這話……沿河百姓會信?”

  龐頃覺得很不可思議。

  為了讓底層的人拼命干活,你丫簡直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竟把張來瞻父子的讖言,明晃晃地告知天下人?

  那要是沒兌現,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

  李孜省顯得很自豪,道:“我是什么身份?來瞻又是何等身份?他們憑什么不信?”

  龐頃眼睛瞪得溜圓,好似在問,那你倆到底是何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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