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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 你不算地頭蛇

  張延齡正在大力推進大同煤礦的快速落地。

  與此同時,擔任大同總兵官的保國公朱永,也在積極運作,希望能把自己調去延綏當總兵,配合昔日的老上司王越出兵草原,方便他建功立業。

  朱永的計劃很明確,就是通過巴結張延齡,來獲得調動的機會。

  所以當他知曉張延齡來大同是要推動開礦時,立即給予了最大限度的配合。

  這天張延齡剛返回大同鎮駐地,沒等他進城關,就見到朱永帶著數人前來迎接。

  “保國公?”

  張延齡很意外。

  畢竟張延齡并無正式官職在身,到西北后跟地方官將也沒有什么交集,不像他到南京時是在完成皇帝交托的軍政要務,他這次來西北,照理說鎮守西北的將官都不太可能來見他。

  西北不像南京,這里的巡察御史更為盡職盡責,對于統兵勛臣和外戚間的往來極為敏感,很小的事情都會上報,幾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你手握軍政大權,就得保證你守規矩,不能靠投機取巧的方式為自己謀求政治前途。

  朱永下馬迎了過來,笑著拱手行禮。

  他并沒有明確說出自己的目的,而是以“世交”的名義,把張延齡請到城中總兵府,這里已提前準備好了酒宴。

  并沒有請外人,因為他的兒子朱暉現在不在軍中任職,所以這次屬于私人性質的宴請。

  酒桌上,張延齡并沒有動筷子,而是坐在那兒,笑瞇瞇地望向朱永:“公爺有什么話,還是明說吧……

  “正所謂無功不受祿,我不過是掛了個錦衣衛指揮使的虛職,手頭的權力很小。從大同離開后,接下來我或許還要去一趟延綏,不能在此久留。”

  朱永起身,給張延齡斟上酒,笑著道:“在下必須得敬二公子一杯,感謝二公子之前協助我父子二人,在偏關取得戰功!”

  “酒就不必了。”

  張延齡搖頭道,“我年紀小,喝酒傷身,能免則免。另外,之前汝父子取得軍功,我并沒出什么力,那是李尚書和保國公通力合作取得的成果。”

  “不是令尊給出的讖言和用兵策略嗎?”

  朱永笑著說,“正是有張閣老提醒,韃靼人的賊心被提前洞悉,我軍方才設伏,將其一舉擊潰,令草原到如今仍處在動蕩中,大明各處邊關將士也輕省不少。”

  “是嗎?”

  張延齡皺眉道,“可在下怎么卻聽說,從今年年初開始,因為韃靼內部紛爭,導致很多部族前來犯邊,一些村莊慘遭韃虜搶掠和屠戮,就連一些城鎮也不得幸免,這些情況都被地方如實上報。

  “為何到了公爺口中,卻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

  朱永一張老臉瞬間變得通紅,整個人顯得很尷尬。

  本想恭維張家小子幾句,以體現自己的善意,跟張家攀上關系。

  誰知張延齡一語就道破目前西北軍政現狀!

  這足以說明,張延齡并不閉目塞聽,完全知悉西北的真實情況……

  也就是說,張延齡這個新軍總教頭,不單純只是因為朝中有個一手遮天的老父親,狐假虎威,行事無所顧忌,其本身也受到皇帝信任。

  朱永強笑道:“正因為局勢變幻莫測,在下這才生出跟二公子您問策的意思?”

  “保國公是想詢問地方上如何避免外虜滋擾?大軍固守城池不出,維持現狀?再或是積極進取,利用韃靼內部紛爭,建功立業?”

  張延齡問道。

  朱永一聽,瞬間明白了什么,趕緊道:“自然是想封狼居胥,建立不世功業!”

  張延齡道:“可目前對韃靼人活動的蹤跡,我方并不能做到準確把控,如果貿然出兵的話,很可能會出現找不到韃靼主力進行戰略決戰的情況。

  “畢竟韃靼人平時都在各處游牧,并不是說有固定的聚居點,亦或者聚集在一起,等著我們去剿滅!”

  草原上,因為牛羊太多的原因,必須要分散進行放牧,要不然大家的牲畜都吃不飽。

  與之對應的就是各部族基本都是散居,各自占一塊草場放牧,等把這塊土地上的牧草吃完,就遷移去下一處,很難集中到一起。

  只有冬天時,一些部族才會將牛羊往牧草豐沃且附近有不封凍水源的地方聚攏,即便如此還得提前準備好過冬的草料。

  除此之外,若遭遇大的戰事,各部族也會短暫集結。

  要不然,想一次就找到韃靼人主力,面對面開干,將其一舉消滅,并不太容易。

  朱永道:“二公子說的是,不過以在下所知,韃靼人因內部紛爭,今年以來相互攻伐不斷,很多部族聚攏在一起,形成一方勢力,共進共退,以避免本部被人吞并。

  “如此只需要派出細作在草原上刺探情況,便可知曉各方動向,將各部族逐一征服。”

  “是嗎?”

  張延齡問道,“遇敵一定能取勝?”

  “這個……”

  朱永一時沉默下來。

  顯然憑借以前明軍的實力,想要在跟韃靼人的戰事中取勝很困難,但誰讓大明有王威寧這個牛逼人物在?

  要說朱永對王越,那可就太熟悉了,王越很多戰事都是跟朱永配合完成的,不過王越生平最牛逼的威寧海之戰,朱永明明跟王越一同出征,最后卻被調開執行其他任務,導致他這路人馬一無所獲,成為畢生最大的遺憾。

  不過后來黑石崖之戰,他依然追隨王越,取得了赫赫戰功,但此役跟威寧海那般可記入戰爭史冊的大戰相比,稍顯平淡。

  張延齡道:“保國公,你有話,難道就不能與我明說嗎?”

  “唉!”

  朱永本想在張延齡面前倚老賣老,展現一下自己運籌帷幄的能力,此時他已經明白過來,張延齡能在朝中得勢,并不單純靠父親以及他的皇后姐姐。

  朱永道:“小國舅,明說了吧,在下非常希望能調去延綏,配合王侍郎出兵。話說,此戰的意義,在下多少也知曉一點,如果能一舉踏平草原,將會是名留千古的佳話。此等時候,在下守在大同,對整個戰局無所貢獻的話必將遺憾終身。”

  張延齡瞇眼望了過去。

  好似在說,你已經多少歲了?

  你本身就是國公了!

  王威寧跟你情況大不一樣,他有著迫切建功立業的野心,以恢復被朝廷褫奪的爵位,而你無過即是功,哪里需要為此拼上老命?

  你家畢竟已是世襲國公了……

  當然我知道歷史,最后你這保國公的爵位,也就傳了兩代,到你兒子就中止了,不過后來不有個撫寧侯一直傳承下去?

  張延齡道:“這種事,以在下總角之齡,真的有能力為您做什么嗎?公爺是不是太看得起小子我了?”

  朱永笑道:“您深得陛下器重,自然有這影響力,此外就只有令尊才有此能力!旁人不知,難道在下還不知曉嗎?王侍郎能被赦免罪行,甚至官復原職,全靠您父子在背后運籌。”

  “是嗎?”

  張延齡神色略顯冷漠,道,“如果全靠運籌,是不是誰都能勝任三邊總制之職?公爺,有些話,不好亂說吧?”

  “當然,也是靠王侍郎能力突出……他在朝中聲望本就很高,更因為之前累積的軍功,讓他在朝野擁有很高的名望。”

  朱永道,“在下的意思,如果能與王侍郎精誠協作,或有機會在貴父子指揮下建功立業,尤其是在征服草原部族這件事上立功……那在下必定……感恩戴德。將來必定以貴父子馬首是瞻。”

  張延齡道:“話可不能這么說,一切還是得以陛下的意志為先。”

  “忠君為其根本。”

  朱永道,“在下本就是這么想的。”

  張延齡看著慷慨激昂的朱永,心想,你以我父子馬首是瞻,這話傳出去,沒有歧義也會出問題。

  別人指不定如何攻擊我父子二人呢。

  張延齡再道:“如果公爺有心在軍事上有建樹,可以上疏跟陛下毛遂自薦,何以要找到我呢?”

  “您不就在大同嗎?”

  朱永道,“您看,最近山西之地,因為您的到來,已有些風聲鶴唳。您在應天府所做之事,把很多人都給嚇著了。在下不才,希望能協助國舅您做事!這山西的礦,您想開多少,就能開多少。”

  張延齡好奇地問道:“公爺是山西人?”

  “不,祖籍河南。”朱永道。

  “那你一個河南人,如何能確保山西人聽從您的指揮呢?就算您用武力讓他們屈服,可將來您受調旁處,又如何保證,這里的兵馬會繼續聽您的?”張延齡道,“如今您在此處能調集的官兵,多半都是本地人吧?”

  “基本都是。”

  朱永頷首道。

  張延齡道:“他們應該更推崇維護本地官紳的利益,畢竟這里是他們世代生活的地方,會有利益牽扯……我說的對嗎?”

  “這個……”

  朱永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本來他想向張延齡打包票,我幫你開礦,你幫我運籌調任延綏,讓我參與平定韃靼的戰爭,我們各取所需。

  但張延齡說的這幾句話,讓他敏銳地意識到,他朱永不過是個流官,根本沒法調動地方將士協助開礦,更因為麾下官將以山西人居多,要是嚴重傷害鄉黨的利益,可能會導致軍中嘩變。

  張延齡道:“開礦這件事,在下希望能與山西之地的官紳合作,所謂有利益大家一起拿,不必非要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我這里還有一些生意,希望能在地方上找到可以合作之人。”

  “您不會是想……”

  朱永很好奇,但話剛開個頭,他便住口了。

  張延齡笑道:“看來保國公消息靈通,連我有針對地方官商之舉,都能提前知悉。這么說吧,配合一起做買賣的,那大家有銀子一起賺,誰都有肉吃!但如果誰想搗亂,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當然,這話并不是對公爺您說的。”

  “是是是,在下又不做山西的生意。”

  朱永顯得很尷尬。

  張延齡道:“不過,的確是有些事,希望能得到公爺相助。陛下如今正在選拔能隨軍出征塞外的將領,保國公自然也在其列!

  “公爺,多加爭取吧。希望能在接下來平定草原的戰事中,我們通力協作,一戰而竟全功!”

  正當張延齡在大同忙得不可開交時,升任三邊總制且到位不到兩個月的王越已經開始有了動作。

  雖然新軍并沒有派過去,但這并不影響王越調兵遣將,畢竟延綏這里的將領和士兵,許多都是他早年培養出來的班底,彼此知根知底,甚至可以做到如臂指使,再加上朝廷補足了歷年欠下的軍餉,三邊將士士氣正旺,所以他很有信心。

  王越也知道,公然帶兵去跟韃靼人作戰,皇帝那邊肯定不允許,或許一道旨意下來,他到手的官職就丟了,又得回老家去養雞種田。

  所以他下的第一步棋,就是派兵進駐河套之地,修筑堡壘。

  消息傳到京師,朝野嘩然。

  河套本就是大明屬地,大明軍隊進駐河套地區,本身不算稀奇。

  可惜這件事卻存在違規之處。

  成化二十年時,時任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的李晟曾上奏皇帝,請求在威寧海、河套兩處派兵駐守、耕作放牧,請置城移民。

  但成化帝當時認為李晟是在翻舊賬,被貶謫的汪直和王越等人說情,直接將李晟降為通判,并下錦衣衛詔獄,嚴令不得再提及此事。

  自那之后,駐兵河套就被認為是朝廷的禁忌……

  眼下王越剛升任三邊總制,就直接帶兵進駐河套地區,倒像是反過來為李晟翻案,等于說直接推翻了成化帝當初的決定,有對先帝表達不滿的意思。

  再加上朝中人都不支持王越主動去招惹韃靼人,引發戰事,以至于事情傳到京師后,鬧得沸沸揚揚。

  朝堂上,這件事屢被提及,不少言官上疏參劾王越違背先帝意愿,有對外擴張之心,同時其舉動會嚴重激化跟韃靼人矛盾,窮兵黷武……

  一系列指控都扣到了王越頭上。

  其實朱祐樘知道,這群人針對的并不是王越。

  他們的最終目標乃張家父子,甚至有針對他這個皇帝的意思……

  畢竟安排王越去西北出任三邊總制并備戰,更多是皇帝跟張家父子商議的結果,并沒有獲得朝中多數大臣的支持。

  朝會上沒有商討出什么結果,皇帝并不打算降旨叫停王越。

  但朱祐樘仍舊覺得王越行事太過沖動,有欠考慮,明明固守關隘整飭兵馬積極備戰就行了,非得一上來就整個大的。

  眼下張延齡不在京城,皇帝有事首先想到的便是去跟自己的岳父商議……便派了李榮前去張府,詢問張巒的意見。

  李榮到了張府后,那叫一個好等。

  畢竟張巒得從城外趕回來,加上傳遞消息,一直讓李榮等了近一個時辰,茶水換了三道才總算見到人。

  “張先生。”

  當李榮看到張巒現身時,甚至都有點兒想哭的沖動。

  “哎呀呀!”

  張巒趕緊上前,驚訝地問道:“李公公還在呢?”

  李榮心說,我怎么可能不在?

  難道沒問到你的話就直接回宮?試問皇帝那邊怎么交代?莫非還能等著你主動去找我商議事情?

  張巒或許意識到自己這么說不合適,連忙解釋:“我是想說,你派人來通知一聲就好,最近我并沒有留在城里養病,而是在外散心。下次通知一聲,把事告知,我自會派人把我的意思相告。”

  “張先生,乃陛下親口委派咱家來征詢您的意見,非得當面詳談不可。”

  李榮道,“且此等事,怠慢不得。”

  張巒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馬上到中午了,要不一起用膳?”

  李榮顯得很無語。

  心里在想,我說話你到底聽到沒?

  還是說壓根兒就聽不懂?

  我都說了皇帝交待的事情不能懈怠,你為何還要呈現出如此消極的一面?我差你家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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