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八百三十三章 解讀

  張巒很想為朝廷效勞,為皇帝女婿解憂,但在努力一圈發現沒有成效后,很快就又進入擺爛狀態。

  他本來給自己定下“籌集五萬兩白銀”的目標,但其實離開兒子相助,他在外面別說是湊五萬兩銀子了,就算是五百兩都做不到。

  之后幾天,他干脆又躲起來不出門,好像忘了曾向徐瓊做過一番承諾。

  反倒是徐瓊利用自己閣臣的身份,四處奔走,竭盡全力幫張巒湊軍餉。

  因為徐瓊知道,新皇登基后大明王朝對外用兵策略不會改變,基本上延續了成化帝的大政方針……畢竟成化朝距離土木堡之變沒過去多久,朱見深要為其父英宗皇帝報仇,找回場子,具有天然合理性。

  而朱祐樘作為大孝子,繼承父親的遺志,為其祖父雪恨,從法理和人情上來講,誰都能理解。

  徐瓊并不認為自己是在幫皇帝做一件窮兵黷武、禍國殃民的事情。

  一旦皇帝成功,那他徐瓊就會跟張巒一樣,長久享受勝利的果實……因為徐瓊已把自己當成堅定的保皇黨,并認為自己跟朱佑樘的利益已牢牢地綁定在了一起,同時跟張家的興亡緊密相連。

  隨著嚴冬一步步到來。

  京師中官場紛爭日趨消停,各地災情將在入秋后統一上報,有很多受過災的地方將為來年稅賦減免進行爭取。

  張巒作為兵部侍郎,此時最讓他憂心的并非是延綏戰事,反而是京營武器的更新換代。

  雖然張延齡鑄造火器,是在自家的軍工廠,成功繞過了朝廷,并沒有從朝廷府庫調撥錢糧,但畢竟還是用到了朝廷的人手,尤其是王恭廠和工部、內廷下轄的各軍械廠的工匠,這群匠人本來要成批量制造刀劍、弓弩和鎧甲等軍械。

  這些熟練工人投入到新式武器的生產制造,那原來的武器裝備維護和保養就成為大問題。朝中人以此為由,攻訐張家父子對朝廷軍械事務的無端干涉。

  更因為張巒是現任的兵部侍郎,別人便指責他以權謀私,甚至傳言張巒利用其家族產業為朝廷鑄造兵器,從而中飽私囊。

  畢竟外間對大明鑄造新式火器的資金來源不清楚,自然而然以為是朝廷出的銀子,交給張家父子生產,其中有大筆油水可撈。

  還有些自以為知曉“內情”的家伙,認為朝廷把改造火器的大訂單承包給了張家,讓張家從西山采煤回來,變現后謀利,又從京師東部的永平府購買鐵礦石,送回京郊大煉鋼鐵……

  更有“大聰明”,知曉朝廷鑄造火器是張家在背后出錢出力,便推測張家這么做必定事出有因。以陰謀論認定,張家想借助鑄造火器,打造一支私人武裝,危害大明江山社稷的同時,把火器賣給韃靼人來賺錢。

  反正沒人能搞清楚張家父子在鑄造火器這件事上能撈到什么實質性的好處。

  沒有利益,我們就想象出一些可能,然后往上生搬硬套即可。

  也就在此時,張延齡自大同府發來的回信,送到了京師。

  這次的信件并不是呈報給朱祐樘的正式公文,而是家書,是對張巒自請籌集軍餉的一種嚴厲“批判”,也是張延齡這個當兒子的警告老父親,你丫別沒事找事。

  我在西北忙得不可開交,你在京師隨隨便便夸下海口,說要自行為朝廷解決邊軍的錢糧緊缺問題,還妄想不通過戶部?

  西北已發展到如今這形勢,你慷他人之慨也就罷了,總不能老是拿你兒子當冤大頭來整吧?

  張巒看到這封信,滿肚子的怨氣沒處發泄,只能悶在城外的別院,又是三天沒出門。

  直到有人告訴他,沈祿這兩天一直想拜訪他而不得,讓他回府去見見。

  前來傳話的人是祁娘。

  祁娘道:“老爺,您身為朝中重臣,既不上朝,又不去衙門應卯,一直在這里貓著,也不是個辦法!咱有事不是應該出去面對么?”

  張巒微微皺眉,斥問:“這與你有關嗎?啰嗦!”

  顯然張巒覺得祁娘僭越了。

  你不過是幫我打理外宅的女人,連個名分都沒有,怎還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起來?給你臉了?

  他不知道的是,衣食無憂的祁娘,現在非常想走政治路線,畢竟守著張巒這么個牛逼的存在,而不把這層背景好好利用一下……等于說過寶山空手而歸。

  祁娘不想總當張巒身邊一個只供消遣娛樂的女人,而想一步步從內轉外。

  祁娘不緊不慢地道:“妾身只是看到老爺這幾日心情不佳,想通過自己的見解,讓老爺能振作起來!

  “老爺,您要知道,您在朝中權勢熏天,連帶這院子里的人也會受到世人尊重,讓我們在外邊能夠昂起頭來……”

  她為自己的作為找了個借口。

  我之所以鼓勵你,讓你多參與政務,為的是我們的切身利益,畢竟作為權臣養在外宅的女人,更渴望得到世俗的尊重!

  這話也就糊弄一下張巒。

  對張巒這種平時老喜歡吆五喝六,外面干啥啥不行,就想在女人面前逞能的孬貨來說,聽起來還蠻受用的。

  不過張巒還是皺眉:“我在外面經歷風浪,與你們有何關聯?這里不是多數人都足不出戶的么?”

  “可是老爺,妾身等終歸還是免不了與外面接觸啊。”

  祁娘道,“不說出去采買生活物資的仆婦,就說我要給你安排各種娛興活動,不也得與人接觸么?比如教坊司有什么好的歌舞,還有市面上有什么新的戲目,不得打聽清楚了好安排院里的人排練?

  “話說,自打您入閣后,已有不少人想進到這院子,對您表達仰慕之情,平時說話辦事也愈發恭謹,連句怨言都沒有。”

  張巒微微頷首:“倒也有幾分道理。”

  祁娘湊上前,小聲道:“其實一些人,知曉您的身份,想通過關系跟您攀交情,讓您在官場上幫襯一把。”

  張巒趕緊擺擺手:“警告你,千萬別亂來!別仗著跟我的關系,在外面胡亂應承什么!我從不替他人在朝中走動,再說了,我也不是吏部中人!他們的仕途前景與我無關!無論送我什么禮物,哪怕是用那種投我所好的手段,我也不接受!”

  祁娘笑道:“妾身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但要是說……他們只是單純為了巴結您呢?”

  “巴結我?”

  張巒皺眉道,“我有什么好巴結的?”

  祁娘道:“有些官員,他們覺得自己在朝中沒有靠山就沒法安心在地方做官,一旦有這種思想的人到了京城,就會到處巴結權貴。

  “而您除了是內閣閣老外,本身還是陛下最信任之人,自然就會成為他們趨之若鶩想來拜訪的對象。”

  張巒連忙擺手,道:“說來說去,還不是想讓我替他們奔走?我沒事招惹這個麻煩干嘛?”

  “老爺,您這話并不完全對。”

  祁娘笑著解釋,“有些人,未必需要您對他們做什么……他們只需要借用你的名氣,回到地方后可以恐嚇住一批人,僅此而已!”

  “啥意思?”

  張巒一臉懵逼地問道。

  祁娘笑道:“只要他們在京城見到您,跟您說上幾句話,或是您人都沒見,只是收了他們的禮物,甚至都沒承諾招攬他們,只待他們回去,就可以跟同僚,甚至是上司吹噓,說他們在京城與您建立起了良好的關系,甚至成為您的門生,可以隨時跟您有書信聯系……如此別人就會大為忌憚,在做一些具有針對性的決策時,必須考慮到觸怒你的因素在內。”

  張巒驚訝地道:“我啥都沒做,他們回去后就可以拿我當作吹噓的資本?”

  “官場不就是這樣么?”

  祁娘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道,“誰有門路,誰有關系,誰的靠山更硬,誰在上面有人能在陛下跟前說上話,誰在官員升遷時就能得到便利!”

  張巒皺眉道:“但他們說的話,不都是吹牛逼嗎?我又沒收他們為己用!我沒有主考過鄉試、會試,不是他們座師,甚至不算他們的鄉黨……會有人信么?”

  祁娘道:“如果只是說一些話,空口無憑,外人自然不信。但要是真能把禮送過來,甚至跟您見上一面……甚至得您賜下墨寶,一切不就合情合理了么?”

  “這……”

  張巒遲疑了一下,隨即好奇地問道:“但,這些跟你……有何關系呢?”

  祁娘道:“他們知道您淡泊名利,自然知道想到您府上拜見,是見不到人的。”

  “那……他們又怎會知曉我住在這里?”

  張巒眉頭皺得更緊了,“莫非……消息走漏了?”

  這下張巒越發郁悶!

  我小心翼翼躲起來,甚至連家人都不想見,那些地方官得有多大的神通,才能知道我在這里?

  如果政敵也知道這些情況,是不是又會派人前來刺殺,讓我置身險境?

  祁娘道:“他們并不知您如今身在何處,甚至有的人,連您如今是個什么情況都不了解……這其中有很多都是李尚書昔日的門人!”

  “李孜省?”

  張巒瞪大眼睛,震驚地問,“是龐炳坤找你的?”

  “自那日后,妾身就再也沒有見過龐管家。”

  祁娘趕緊表明態度,“這群人多靠巴結李尚書,獲得地方上的官位,建立起人脈,可是李尚書失勢,他們現在都很彷徨,如今到京師參加吏部大計,得知李尚書得您庇護,正在南直隸治河,自然都想走通您這邊的關系。”

  張巒皺眉:“你沒通過龐炳坤,但因為以前的老渠道,才跟有些人有了聯系,是吧?”

  祁娘趕緊道:“妾身并未主動與這些人聯絡,只是教坊司的人不時就來傳遞消息,說是有人想來拜見老爺!如果老爺真的能在朝中維持如今的威望,那天下官員多數都會以您馬首是瞻。”

  張巒道:“這跟我去見沈汝學,有何關系?”

  “妾身希望……”

  祁娘試探地說道,“您能彰顯出閣臣和國丈的身份,讓妾身在樂籍圈子能成為人上人,這樣既維護了自己的一點薄面,也能為老爺多帶一些品貌俱佳的女子回來!”

  張巒點點頭,隨即似笑非笑地道:“我明白了!還有就是為了賺點兒養老錢,是吧?”

  烏云壓城,天氣驟寒。

  才是十月天京城就已下了入冬后第一場雪。

  由于氣溫未到冰點,雪一邊下一邊融,地面泥濘,以至于宮里各處雖無須掃雪,卻依然派了不少太監宮女清理落葉和泥土。

  任何一個在外間奔走的人,腳底下都沾滿了黑色的泥濘。

  司禮監。

  李榮進屋來后,直接把自己的靴子脫到了門口,隨后旁邊有專門伺候的小太監拿來松軟的布鞋供他穿上,李榮嫌冷,口中還抱怨了一句:“為何事先沒在火上烤烤?”

  覃昌正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思考問題,聞聽此言伸手示意讓正惴惴不安的小太監退下,本來想湊過來搭話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戴義,不由往后退了兩步。

  “茂春,進里屋聊吧。”

  覃昌招呼一聲。

  隨后李榮穿著干凈的布鞋,緊跟在覃昌后邊,一起進入內廳。

  等二人坐下后,覃昌問道:“讓你去打探一下張國丈最近幾天的動向,可有著落?”

  “有。”

  李榮坐在那兒,渾身彌漫著一股躁動之氣,大概剛從外面大雪天進來,讓他無法被周圍的靜謐氛圍感染,這讓覃昌視之不斷皺眉。

  李榮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娓娓道來:“近來,也不知那張國丈怎么搞的,接連會見地方官員,還都是私下相見,并不避諱隨身護衛他的錦衣衛。”

  覃昌問道:“可有找過廠衛問詢,弄清楚他的真實意圖是何?”

  這下李榮只能無奈搖頭。

  作為提督東廠太監,在大明看似位高權重,不過在張巒這樣的當權派眼中,他只是個跑腿打雜的而已。

  因為李榮很清楚個中分寸。

  一旦自己逼得太緊,讓張巒意識到他在調查張家,只要隨便跟皇帝通個氣,那他李榮就得跟韋泰、懷恩等人一樣,早早就被勒令致仕。

  “這……”

  覃昌思忖后,無奈道,“一個連政務都不太想過問的閣臣,竟去見那么多地方官?就算想要積累人脈,不是應該……多會見一下京師六部和各寺司要員?”

  在覃昌這里,實在難以理解張巒的舉動。

  就算你張巒想要結黨營私,也應該先從京官中開始發展人脈,而不是直接去見一群地方上來的芝麻綠豆官……

  你說你要見的是左右布政使、參政、按察使之類的也能理解。

  但你見的全都是一些看起來無關痛癢的諸如縣令、縣丞、府推官、按察司經歷之類的官員,感情讓你去發展地方上的下線,傳達皇帝的旨意到基層呢?

  李榮道:“西北剛有消息傳來。”

  “說。”

  覃昌一揮手,臉色冷漠。

  李榮嘆道:“王世昌收到陛下的旨意后,并未從河套之地撤兵,反倒變本加厲,抓緊時間構筑堡壘,連地方巡察御史都奈何他不得。

  “至于張家小國舅,則在大同地區大張旗鼓地開礦,據說一個接著一個礦坑建起來,還在府城開爐煉鐵,就地取材制造火器。”

  覃昌道:“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晉商愿意配合也就罷了,畢竟有利可圖,也為來年鹽引和官鹽支取創造有利條件,可為何地方官紳也如此配合?”

  李榮搖頭:“為何如此順利,我也不能理解,倒是鎮守太監傳回消息,說有總兵府相助,再就是地方上可能把不準朝廷的脈絡,不敢隨便亂來,之前江南地區發生的事情,讓各方都心生畏怯!”

  “嗯。”

  覃昌默默地點了點頭,臉色冷峻。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