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的一腔熱血并沒能維持太久,當身后的大門緩緩合上,一切歸于黑暗的時候,他那熱忱的心就像是被迎面澆上了一盆涼水似的迅速冷卻了下來,腳步也不由自主的放緩了。
黑暗和空蕩是這里最為直觀的感受,每走一步發出的腳步聲以及拖拽著鎖鏈的聲音都在這份密閉的空間里不斷回蕩著。
仿佛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又仿佛到處都是人。
維克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對自己說了一句“沒事的”后才繼續出發。
失去了光源自然就不能走的像先前那樣隨意了,必須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才行。
半米的通道說寬也不算寬,說窄也不算窄,只要足夠小心的話,是完全可以安穩的走到另一邊的,完全不需要擔心。
維克這樣想著。
只是還沒走兩步,維克的全身上下便都被冷汗浸透了。
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每往前走一步都需要先用腳探一探邊界在哪里,以免踩空,這讓維克很沒有安全感。
要不然還是……
維克思索了一下,而后鬼使神差般的俯下了身,用四肢著地。
剎那間,安全感回來了。
對對對,就是這樣!
維克感到十分開心,覺得自己找到了正確的方式,甚至還想著要不要現在折返回去把這個方法告訴伊薇娜。
但也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有人對他說。
“不要再往前了,阿德。”
維克的身體頓時一僵,那仿佛就在他耳邊響起的話語讓他汗毛直立。
“誰!”
他大喊一聲。
但發出的卻不是言語,而是嘶吼。
白維行走在黑暗中。
與隔壁每走一步都顯得異常掙扎的維克不同,白維走的很安然,仿佛黑暗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當然也確實沒有任何影響,他的眼睛足以看穿黑暗。
還沒走兩步,白維也聽到有人在耳邊對他說。
“不要再往前了。”
白維停下了腳步。
他并沒有感到害怕,反而露出了饒有興趣的表情。
“我還在想有沒有可能會和你聯系上。”他笑著說道,“你還真的來了。”
那聲音消失了,一切又歸于寂靜,仿佛之前聽到的只是幻覺。
“裝神弄鬼嗎?”白維略微思索了一下,而后搖了搖頭,“不,不應該。”
于是他繼續向前,令人牙酸的鎖鏈拖拽聲再次響起。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后,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你不是這里的人,你是誰?”
“我是外鄉人。”白維很是熟絡的回答著,就像是在與一個許久未曾見過的老友聊天一般,“來自你不知道的地方。”
那聲音又消失了,在白維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它才再次出現。
“這個世界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他的聲音低沉,“外鄉人,你不知道你所面對的到底是什么。”
白維笑著回答:“我想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那聲音再次消失。
他就像是一臺反應遲鈍的機器,永遠無法第一時間對白維做出回應,只能等白維往前走幾步,或者消耗了點時間后才慢慢的有所反應。
“你很狂妄。”他說道,“狂妄往往都建立在無知上,只有知曉一切的人,才會懂得畏懼。”
“所以當初你才那么畏懼維薩斯?”白維挑了挑眉毛,“以至于最后連自家主人都丟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一次他停頓的時間要比之前更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以至于白維都懷疑他是不是掉線了的時候,聲音才終于響起。
“你確實知道很多東西。”他緩緩的說道,“我小瞧你了,外鄉人,既然你知道你面對的是什么,你還敢來到這里,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這不是因為你還沒有走完最后一步嗎?”白維笑著說道,“我也不是傻子,如果你真的成神了,我肯定就不來了……至少不會在現在來。是吧,野火。”
野火并沒有聽出白維的弦外之音,他的反應確實很遲鈍,只能聽出字面意思。
“你覺得你能阻止我?”
“我這不是正在嘗試嗎?而且還是很有效果的嘗試。”白維笑著說道,“要不然你現在怎么會在這里和我扯皮,而不是直接去找那個孩子呢?”
野火又沉默了一會,才再次開口。
“我必須承認,你確實很不凡,外鄉人。”他說道,“你在我的圣徒的大腦里塑造了太多太多的身份認知,確實成功的推遲了他的覺醒過程,也阻礙了我的介入,但你覺得這樣就夠了嗎。”
他的聲音一點點變大。
“他終究會醒來的,終究會想起自己是誰。他不是獵人,不是獵犬,也不是那個不愿意成為怪物的男孩,他是圣徒,終將要成為神的圣徒。到了那個時候,你會發現你所施加給他的所有身份認知都不過只是笑話。”
“在神的面前,凡人只能俯首。”
白維靜靜的聽著,并沒有反駁,而是在野火說完后才像是轉移話題般問道。
“你怎么看這個信任之殿?”
“信任之殿?”野火有一瞬間的懵圈,似乎不太明白為什么話題突然就跳到這里了。
“是啊,信任之殿。”白維笑著說道,“這可是你的前任主人——森羅之神最看重的東西之一,作為最了解祂的存在,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白維的話讓野火發出了一聲冷笑。
“不過是笑話罷了。”他說道,“勇氣?信任?多么悅耳,多么高尚。可惜,只有我知道祂為什么要強調這些。”
“為什么呢?”
“祂是想要制造一批無條件相信祂的瘋子,能夠隨祂一同投入到永無止境的廝殺中,稍微退后的人都會先一步被祂誅殺。”野火低聲說道,“祂厭惡著一切不敢去廝殺,不愿意去廝殺的人。如果祂有機會將整個世界拉入到一場絕對不會勝利的廝殺中,祂是絕對不會猶豫的,因為祂就是最大的瘋子。”
“聽起來有些夸張了。”
“外鄉人,如果你真的知道祂的所作所為的話,就會明白我說的都是真的。”野火淡淡的說道,“你知道為什么祂會被另外幾大神祇封為邪神嗎?”
“為什么?”
野火正想要回答白維,但也不知道是覺得這樣一問一答過于被白維牽著鼻子走,還是這個答案讓他都有所忌憚,所以他并沒有再給出答案,而是冷冷的說道:“如果你真的有那個能力,就自己去找到答案吧,答案就在前面,但我勸你放棄,現在就已經是你最后的退路了。”
“你是想說你的圣徒要醒來了嗎?”
野火沒有回答,顯然是默認了。
“勇氣、信任。森羅之神將它們視作統御下屬的工具,而你將它們視作森羅之神的謊言,也就是說,你們都不相信它們。”白維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不來試一試呢?看看這兩樣東西會把那孩子變成什么樣子,是否會如你所愿。”
野火沉默了一會后才再次出聲,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語氣中已經帶上了一抹輕蔑。
“如果這就是你的底氣,那么我會很失望,外鄉人。”他說道,“你以為你是第一個嘗試的嗎?看看你的腳下吧,外鄉人,這就是現實。而且他也要發現這一切了。”
雖然一直都能夠看到下方,但聽到這句話的白維還是停了下來,搓了一團火焰丟了下去。
火球在黑暗中蹦蹦跳跳,照射出了下方數不勝數的枯骨。
屬于獵人的枯骨。
最終火球消失在了黑暗中,先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覺。
“這就是信任與勇氣的真相。”野火說道,“你必輸無疑,外鄉人。”
白維笑了笑。
“那就拭目以待吧。”
剛才那是……我的聲音?
在經過最初的驚慌后,維克逐漸冷靜了下來。
他回想起剛才那讓他不要再往前了的聲音,分明就是他自己的。
是他對阿德說的話。
這是怎么回事?
是來自于半個月前的記憶嗎?
維克感覺腦袋又開始痛了,就像是有把刀在從內而外的往外捅一樣,讓他不由自主的躬起身子,如蝦米般抱住了腦袋。
而這也牽動了腰間的鎖鏈,頓時發出了一連串的聲響。
但頭痛的維克并沒有注意到是自己牽動的,下意識的以為是另一側的伊薇娜。
難道圣女小姐要摔下去了嗎?
他心里一驚。
不不不,不可能的,圣女小姐很謹慎的。
維克這樣想著。
但下一秒,腦海里便又響起了一道聲音。
“為什么不會呢?”
維克怔住了。
“你為什么覺得她不會摔下去呢?”
維克緊緊的捂著腦袋,低聲喝道:“你是誰?!”
那聲音并沒有回答維克,而是在自顧自的說著:“這并不是一場公平的游戲。”
“……這很公平!”維克說道,“我的命在圣女小姐手里,她的命也在我的手上!”
“那是因為你只知道向前,不知道背叛,或者說……反抗。”那聲音說道,“你就沒有想過,這為什么一定要是獵犬和獵人的組合嗎?”
那聲音頓了頓。
“因為獵犬只知道前進,而獵人知道背叛。”
……獵犬只知道前進,而獵人卻知道背叛?
“你到底在說什么?!”維克忍無可忍的站了起來,大聲吼道,“你到底是誰!”
由于動作幅度過大,腳底的鎖鏈絆了一下大腿,瞬間就將剛剛站起的維克絆倒。
在這半米的通道上絆倒可是要命的事情,維克立刻就往一側的深淵栽去,他在大驚之色下用手攀住了通道,勉強的支撐住了身體,才沒有直接掉下去。
但即便如此,他的半邊身體都已經落在通道外了,而腰間的鐵鏈也因為被瞬間拉長而發出了更為響亮的摩擦聲。
“為什么不就此松手呢?”
維克的腦海中再次響起了那道聲音。
“鐵鏈會拉住你的。”
維克緊緊的咬著牙:“我為什么要松手?”
“你已經鬧出了動靜。”那聲音說道,“另一邊的人已經感受到了,她已經知道你要掉下去了,也就是說,她知道你差點殺死了她。”
維克的表情一僵,而后大聲道:“這些都是你的錯!是你害的!”
“哦?是嗎?你覺得她會這樣認為嗎?”那聲音帶著戲謔之意的說道,“這通道里,明明就只有你一個人。”
“那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就是你啊。”
“你胡說!”
那聲音笑了笑:“與其糾結我是誰,不如好好想想要不要松手吧。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那樣,那邊的人已經知道你差點殺死她了,那么現在的她會做什么樣的決定呢?讓你再來一次,還是讓你……永遠沒有機會再來一次?”
“圣女小姐不會這樣做的!”
“是嗎?圣女小姐不會這樣做啊。”
那聲音先是變小,小到讓維克以為都要消失了的時候猛然炸響。
“就是因為這愚蠢的信任!我們才會毀滅!才會無端的赴死!才會不聲不響的消失在黑暗中!為什么你到現在都還不明白?!”
這加大的聲音太過于突然,以至于維克差點沒抓穩摔下去,而這么一動蕩,鐵鏈再次發出了聲響,將震動傳遞到了另一面。
“看看吧!看看吧!在她的眼里,你又一次想要殺死她!”那聲音說道,“她不會關注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不會去想你現在正在面臨怎樣的困境!她只會想一件事情,那就是要不要在你殺死她之前,先殺死你!其余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的意義!”
“你胡說!”維克也被逼急了,怒目圓瞪道,“圣女小姐不會想殺我,我也不會想殺她!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信任試煉!”
“哦?是嗎?”那聲音突然變回了正常的語調,“原來你沒有想殺死她嗎?”
“當然!”
“那你為什么現在還不上去呢?”
維克怔住了。
“往前看看吧。”那聲音輕輕的說道,“看看你的身體吧,它早就做出了選擇,不是嗎?”
維克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艱難的抬起了頭。
在一片黑暗中,他突然有了視野,看到了自己的雙手。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他的雙手一只還是屬于人類的,而另一只已經完成了狼化,變成了強而有力的狼臂。
抓住通道邊緣的,是那只單薄無力的人手,另一只強而有力的狼臂只是靜靜的搭在那里,宛若一只冷眼旁觀的獨狼。
“我就是你啊。”聲音再次響起。
只是這一次不是從腦內,而是從……維克自己的嘴巴。
維克說道:“我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