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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閣下骨骼清奇,不做神仙實在太可惜了

  忽然門外一陣響動,兩名侍衛由外面快步進來,占據兩邊,其后再走進一個人,腿腳不大利落,卻自帶著如山般的沉著。

  赫然是身穿龍袍的朱元璋,看看屋內人,徑直走到朱允炆面前。

  屋內原本三人全都嚇了一大跳,萬沒想到皇帝竟徑直進了屋,外面侍衛都哪兒去了?趕忙起身雙膝跪下迎駕。

  “皇爺怎么突然來……”

  朱允炆慌里慌張地問,朱元璋手扶著他胳臂拉他起來,關切地上下端詳。

  “咱下午批公文,打了個小盹兒,怎么你就出這樣的事,沒大礙吧,現在好些了么?”

  朱允炆輕輕咳嗽一聲。

  “稟皇爺,咱已經沒事了。”

  朱元璋重重地哦一聲,既看過朱允炆沒事,又看看朱允熥,看看傅洽,令二人都起身。

  這功夫朱允炆早把自己蒲團讓出來,請朱元璋坐下,請朱允熥和傅洽也都坐下。

  “皇爺批閱奏折太辛苦勞累,難得到孫兒這里來,正好允熥也在,一定多坐會兒。”

  他自己徑直坐在朱元璋對面地上。

  朱允熥心里連呼好家伙,這二哥看起來駑鈍吧,這舉手投足還真有一套。

  皇爺來了這屋里蒲團不夠是吧,讓弟弟和德高望重的錄事僧先坐,既顧全了尊卑,也照應了長幼。

  他自己直接坐地上,顯得多直爽,不做作,不憚寒磣。

  位置還離皇爺最親近,這不是夢中情孫,什么才是?

  皇爺選擇他做皇長孫,是有道理。

  朱元璋含笑嘉許,顯然樂意在這兒多坐一會兒的,尤其朱允炆和朱允熥齊聚一堂,恨不能把春和宮朱允熞和朱允熙也喚來,圍坐敘話,那該多其樂融融。

  但是不行,身為大明皇帝,休憩也是講政治的場合,有那兩個小孩兒在,年齡層次就太低了。

  他看向朱允熥。

  “熥兒來探望二哥啊,好啊,這才像弟兄家!”

  朱允熥心想我這并不是自己腿腳跑到桂苑的,其實是被人反剪著雙手頭沖地押到這里來的,還喝了一杯不可言喻的酒呢。

  這話自然不可說,該虛偽的時候就得虛偽。

  “是,咱聽說二哥被老虎驚嚇,所以趕來問候的,見二哥安好,松了一大口氣。”

  朱元璋連連頷首,口中說好,又望向傅洽。

  “正好傅長老也在,那只老虎,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會區區春和宮竟就找不著了呢,它是如何進來的,不會驚動東華門和沿途守衛的嗎?”

  傅洽躬身行禮,開口作答。

  “稟陛下,確實是件怪事,這么一只斑斕的大蟲如何闖入禁宮,又如何消失不見,只有捉住了它才好論定,在此之前貧僧不敢枉加揣測。”

  朱允熥旁邊聽了心中大怒,就幾分鐘前你還說這就是燕王府中錄事僧姚廣孝所為呢,無非是不揣測它的用心,現在在皇爺面前可倒好,干脆要捉住了老虎才能論,照你說的是個障眼法,可不就是抓不住么,抓不住,自然就無須再論定的。

  當面一套背后一套,莫此為甚!

  他都快忍不住當面揭穿,話已經到嘴邊生生忍住。

  說這是姚廣孝的作為,豈不是現在就把朱棣給卷進來,朱棣卷進來,后果是什么?

  不知道,至少自己還沒想清楚。

  朱元璋聽了傅洽的話顯然失望。

  “咱聽說這是未時二刻左右的事,現在已是戌時三刻,半天過去,這春和宮里沒搜出老虎來,宮里其他地方也不見有報,這虎還能找著么?”

  傅洽低頭。

  “稟陛下,這就不是老僧回答得了的了。”

  朱元璋轉過頭朝著朱允炆。

  “炆兒,你確定不是你看岔了,其實不是一只老虎,或許是太陽光照在假山上反光,昔時李廣懷疑一塊蹲著的石頭是老虎,一箭射穿了那塊石頭。”

  朱允炆口中囁嚅一下。

  “皇爺,孫兒不敢撒謊,那絕不是看岔了,那虎當時離孫兒只有兩丈多遠,孫兒旁邊還有蘇啟文,楊波,賀袏之,也都看見。”

  那幾位是陪同他讀書的侍郎,證明力是足夠的了。

  朱元璋嗯一聲,深沉地點頭。

  “那這事不簡單,我把這事也交給鎮撫司去辦,不論如何一定會有個結果。”

  朱允熥感覺得到頭皮有種微微炸裂的感覺。

  不論如何,一定會有個結果,這十一個字,每個字都不知道要用多少無辜者的鮮血來寫。

  為何就不能大大方方地告訴皇爺,這事兒和別人無關,就是燕王朱棣麾下的姚廣孝干的。

  至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把姚廣孝一人抓捕囚禁起來,嚴刑拷打不就有了嗎?

  姚廣孝完蛋了,朱棣還能翻起什么風浪?

  唉,重點也不在這,在于這件事居然真的要“交給鎮撫司去辦”?

  他們不正好要辦傅友德馮勝的案子,豈能不兩案并一案,這他媽的更加證據確鑿了?

  就沒人站出來說一句,不必了吧?

  這屋子里的三個人,誰來說這句話合適?

  肯定不是自己。

  他正胡思亂想想,聽見那邊朱允炆開口說話。

  “皇爺,有件事孫兒正想向你稟報。”

  朱允熥心頭一跳,咦,你要說的是哪件?

  傅友德,馮勝還是這春和宮里找不著的老虎?

  朱元璋嗯了一聲。

  “你盡管說。”

  朱允炆瞟了瞟朱允熥。

  “三弟來這兒已經有一會了,孫兒要和皇爺稟報的事一時半會兒說不完,不如三弟你就先回吧。”

  朱允熥心里翻了個白眼,果然,他還是忌憚我,但皇爺來之前這事兒的確是說好的,朱允炆先上,不行的話自己繼之,要是一齊上被皇爺拒了連回寰的余地都沒了。

  他當即起身,跟朱元璋躬身行禮。

  “皇爺,孫兒困了,先請退下了。”

  朱元璋眼中閃過訝異,本以為朱允熥要跟朱允炆對著干,誰料竟然這樣順從。

  他倒有心留下朱允熥看看二孫同場是個什么表現,想想朱允炆說有正事,也不必急于一時,便頷首說好。

  朱允熥出門去,朱元璋瞪了一眼傅洽,傅洽明白那一眼的用意,也起身告退。

  屋外不遠,朱允熥打不清方向正左右為難,傅洽由后面趕上。

  “郡王殿下很少來桂苑?”

  朱允熥點頭。

  實際上他從未來過,除了這次被押過來外。

  傅洽咧嘴一笑。

  “那老僧送殿下到蘭苑。”

  朱允熥不想跟這傅洽多待一秒鐘,但更不想在桂苑里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辛苦長老了。”

  傅洽做個請的手勢,朱允熥還禮后順著指的方向行,傅洽跟在一邊,走幾步,輕聲細語地開口。

  “老僧一直在關注郡王殿下,殿下實在跟我佛大有機緣,或許今后的路不在紅塵俗世而在九天之上。”

  朱允熥猛地站住,轉身望向傅洽。

  傅洽這話聽起來好像意有所指,但到沒到攤牌的程度,還不能輕斷。

  “長老這話是什么意思?”

  傅洽笑笑,輕輕搖頭。

  “老僧隨口說說,郡王也順耳聽聽就是。郡王殿下生而為貴胄,貴不可言,但說起來有什么意思呢,無非據一方為王,吃喝享樂,穿綾羅綢緞,詳盡天下美色,窮凡人之奢極凡人之欲而已,老僧可看到郡王殿下這一生是怎么過的,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薨時不外乎是個富泰的老朽,但要是走上成仙這條路,就完全不同了。”

  成仙?

  朱允熥有點兒恍惚,分不清這傅洽到底是看出了那神奇的力量就藏在自己身體里,企圖引導自己走上跟朱允炆完全不相涉的路子,還是泛泛而談地想要引導自己修仙?

  兩者結果是同一個,但出發點區別可大了。

  “修仙有什么意思,苦哈哈神叨叨的,我還是想留在紅塵當中,靠著皇爺靠二哥,做個任性胡為,花天酒地的安樂公。”

  傅洽臉上笑容燦爛,輕輕搖搖手指。

  “安樂公這個比喻實在不好,不過郡王殿下骨骼清奇,身體里蘊含著巨大的力量,不成仙實在太可惜了。”

  朱允熥心頭一跳,心想這就來了?

  真想反問這位傅洽自己所謂蘊含巨大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哪里妨到你,要這么多嘴;可同時心里又明曉如畫,這事兒真的有。

  如果說有,剛剛喝下藥酒見到的世界,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成仙,成仙。

  從自己胸膛里破出來的巨物也是自己,殺掉所有人,然后再來一遍。

  實際上,那才是成仙后真正看見的世界嗎?

  傅洽欺前一步,湊得更近,幾乎就在朱允熥耳邊,聲音壓低。

  “郡王殿下,你務必好好想想,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自己的選擇并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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