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蘭苑自己屋,朱允熥一頭栽在床上,還沒合眼已經聽見鼾聲,睡著了,又像是沒睡著。
他看得見時間在自己身邊流逝,天色暗下來,黑黢黢,什么光也沒有,開始亮起來,大亮,難得的艷陽天,太陽鉆進云里,暗下來。
什么夢也沒做,什么人和事也都沒想,像凍在冰里的魚,好像死了,又還活著,在不死不活之間。
有人快步由屋外走進來,見朱允熥還躺著,遲疑下又退回去。
朱允熥瞧見他了,一骨碌坐起來。
“什么事?”
來人正是謝天鴻,見朱允熥醒著,忙又上前。
“三哥,剛剛司庫找我說三爺要用的一千兩銀子已經核準下來,銀子同時送到。嚯,居然是純純的銀子,沒一兩寶鈔,這沒有主母專門吩咐哪兒辦得到。老實說我從沒見過那么多銀子,一個人幾乎拎不起。”
朱允熥想原來是為這事,可見賈南風辦事也算利落的了,一千兩銀子能有多……對,應該是挺重的。
“知道了,麻煩你把銀子送去朝天宮……”
說到這兒戛然而止,朱允熥不記得王匡說沒說過那客棧的名字,至少自己沒記住,遭了個糕的,這可怎么送?
謝天鴻恭順地望著朱允熥,等他接著吩咐清楚。
“王匡在朝天宮一帶,好像是在城外的部分,有家客棧,你設法找著他,讓他進宮把銀子領走。”
謝天鴻應了聲是。
“這么多銀子,三爺這是要在城里做什么啊?”
他是嘟囔著說的,也不算正經的問,朱允熥假裝沒聽見,揮手讓他出去。
讓王匡來宮里也好,可順便問問他王朗變作的卵如何了,但愿不要變得更離譜才好。
這真是段荒誕的經歷,一步錯步步錯,一開始選擇錯了,后面根本沒有補救的余地。
說到這個,自己的媽媽居然憎恨人類想要召喚邪神降臨,死亡對她來說是終點,對自己來說,這可不就是個錯誤的起點?
媽媽的行為是背叛人類,噢,對了,朱允熥想起穿越前看過的一本小說,他來自的那個時代的一本虛構作品,一個同樣憎恨人類的女人向外星人發出信號,明知外星人探測到地球方位后會毀滅地球,事實上,毀滅人類就是她本來的愿望。
可以說媽媽懷著完全一樣的心態,用她學得的手段,召喚邪神降臨,目的也是為了毀滅人類。
朱允熥覺得昨天哭泣的那個自己特別可笑,都什么時候,還在意那一點點個人情感,在全人類毀滅這個層面上,那根本不重要,一點兒也不。
邪神并沒有降臨,也許世上根本沒有邪神,也許有,和媽媽的禱告根本關聯不上,但她這么做了,身上背負的罪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自己身上。
昨天朱允熥已經想過,單是這個原因皇爺就絕不會把自己列入皇位繼承的人選,今天更加篤定。
直系血親有犯罪記錄的,不得錄用為公務人員,古今一體,沒什么好說的。
自己就活該當個安樂公,躲起來好好享受醇酒美婦,醉生夢死,居然什么時候起了野心,想要做皇帝?
不要再有什么雄心壯志了,不要再想什么拯救世界了,因為我——“不配”!
除非,除非,除非——
一只貓出現在朱允熥面前,白貓,眈眈地望著他。
朱允熥瞳孔地震,這白貓,有點兒像老白啊!
“老白?”
白貓跳上床,就在朱允熥面前,坐下,跟老白只能說是一模一樣,聲調也一樣。
“你忘記了我還給了你什么嗎?”
朱允熥懵了下。
“真是老白啊,你怎么出來了,你還給我了什么?”
“黃金白銀,足夠你用三百年的!”
朱允熥壓抑的心情被這話逗樂,好家伙,三百年,這是說我能活三百年嗎?
唔,同時他想起來,確實有這么回事,老白,也就是系統確實給自己提供了這么一個饋贈,黃金一萬噸,白銀十萬噸,不是兩,是噸,妥妥兒的天文數字。
但這個饋贈老實說冷冰冰的,當時對自己毫無用處,相比起來召喚系統好玩又好用,當然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上面。
“這不怪我,都怪那個豬頭作者,寫著寫著就忘記了,然后到了真需要用錢的時候,我是一點兒也沒想起來!”
“什么作者,我沒看見,我看見的是你!”
朱允熥攤手。
“行吧行吧,我的錯,對不起,下次用錢的時候我一定從你這兒拿。”
他說完這句話,忽然想到,系統在我身上下了大本錢啊,又給錢,又給人,對大明皇帝之位是志在必得,難道竟然沒做過背景調查,不知道我根本沒資格競逐大明皇帝?
“我召喚的人,還在七天之內,絕不會欺騙我,對我說的一定是真的,對嗎?”
這回,老白一句話也沒說,溜了。
朱允熥心情刻度由零恢復了大概一小半,沒回答也是一種表態啊,但凡它說“對”,自己立刻鉆回宅男空間里了。
召喚賈南風到呂氏身上真是個敗筆,女人心機豈是男人可及得上的?何況是這樣一個歹毒狡黠的女人,九句真話加上一句假話自己哪兒分得清。
不該那么做也做了,只好見招拆招,一步步走著瞧。
然后他想起,穿越前看那本書名叫三體是吧,女主發出信號聯絡外星人,結果外星人真來了。
媽媽召喚邪神,邪神到底是壓根兒不存在,還是沒聽見,還是聽見了沒打算搭理,還是打算搭理,正在路上?
朱允熥忽的激靈了一下,頓時想起一個人的眼神來,四叔朱棣的那位主錄僧,姚廣孝!
之前自己只是覺得奇怪,那種黑洞洞的眼神實在很難用人類的語言描述,這時候一激靈首先想到的便是。
那家伙就是邪神,要么是邪神本尊,要么是邪神附身,要么是邪神的走狗,探子,朱允熥覺得這幾樣必居其一。
那么說,四叔朱棣其實也和邪神有不清不楚的關系?
朱允熥心情刻度恢復了一大半——哪怕為保護我大明社稷,自己也得要支棱起來啊!
就算我不爭帝位,保我大明社稷遠離邪神之手總是必要的吧?
哪怕便宜了朱允炆這個王八蛋呢?
一個小廝跑進屋,氣喘吁吁的稟報。
“三爺,司禮監王公公在外面,請你立即到門口接旨。”
朱允熥心里哎呀我的媽,又要見皇爺,這天已經黑了,可還不是很晚,皇爺不要辦公了么,要招待我吃大餐么?
這么早,是要跟我結結實實說許久的意思,敞開了聊,不盡興不休的那種。
要是昨天之前,肯定開心死了,可現在已經知道媽媽的罪愆,皇爺對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是他設法保住了我小命,無非因為我是他孫子,但要把皇位傳給我,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以前自己不知道這些,只以為他偏愛朱允炆,從沒想過還有背后的原因。
人生憂患識字起,知道了皇爺對自己不親的原因,心里的芥蒂霎時間迎風長大,如一顆巨大的仙人球塞在胸膛中。
朱允熥心情復雜的發狂,強打精神換衣,洗漱過后到門口接旨,果然是皇爺召見,才要登車,一個人由后面疾步走來,拉住他的手,氣喘吁吁地開口。
“三爺,你快跟我出宮去!”
正是兩天前被朱允熥留在王朗身邊的秦舞陽,此刻滿面焦灼,神情恍惚。
朱允熥一驚,秦舞陽這么匆忙趕回來一定是王朗的卵又有了極大的變化,但此刻自己要去見皇爺,怎么可能推掉而自行其是,任何一種情況下都不可能。
“它怎么了?”
“不見了,它不見了!”
朱允熥直有恍惚之感,既然不見了,那我趕去看個屁啊?
“現在我正要去見皇爺,出不了宮。”
秦舞陽眼睛里似是要冒出火來,還當是朱允熥沒明白意思。
“秦忠不見了!”
朱允熥很是無奈,我知道他不見了,但我去不了啊,就算去了也就是看看現場,留下了什么,推測它去了哪里,可我去不了,這是要即刻去見皇爺的啊!
說得難聽一點,哪怕去皇爺那兒應個卯,出來我再去事發現場也說得過去啊。
“我肯定會去看,但現在走不了,不行!”
秦舞陽來時已見了蘭苑門口的儀仗,仍然堅持。
“那舞陽跟三爺一起,三爺一有空了便跟我去。”
朱允熥覺得實在荒謬極了,實在無力爭辯。
“那你跟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