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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童三公子

  是夜,童家書房。

  燈火通明。

  書案上,一張六尺澄心堂生宣鋪陳開來。

  大毫飽蘸濃墨,筆走龍蛇,八個氣勢崢嶸的大字躍然紙上。

  “猛虎下山,百獸震惶。”

  “好字。”

  年輕男子在旁研磨,他相貌與童百熊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眉宇間透著沉靜,說話慢條斯理,像個白面書生,與童百熊看起來一點就著的武夫脾氣截然相反。

  “爹爹筆力更勝當年。”

  童百熊看了他一眼:“三郎,有空也練練字吧。你身子骨弱,練不得武,但那也無妨。你還年輕,好好讀幾本書,將來考中科舉在朝為官,也能富貴榮耀一生。”

  童玉康輕輕一笑,卻沒有說話。

  童百熊淡淡的道:“父子之間,無不可言之事。你有什么想法,別總藏在心里,你和爹都不能說,還要和誰說?”

  童玉康道:“回稟爹爹,孩兒暫時無意科舉出仕。”

  童百熊皺起眉頭:“為何?”

  童玉康輕輕嘆息道:“眼下朝局混亂,廟堂派閥林立,各地將軍聽調不聽宣。今上雖有革新之志,卻無商君、王荊公那樣的革新之臣輔弼。”

  “今上倚靠閹宦廠衛推行幾項新政,也是歪嘴和尚念經,善政到了下面,又是另外一回事,于國事無補,反而徒增罵名。”

  童百熊放下毛筆,心里頓覺欣慰。自己三個兒子,唯獨三郎根骨極弱,沒有武道天賦。但他能說出這番有見地的話來,可見讀書是讀進去了。至于暫時不想科舉,那也無妨,他畢竟才二十三歲,路還長。

  童百熊笑道:“你不出士也罷,只是以后別在那不知所謂的人身邊廝混就好。”

  童玉康突然道:“孩兒有一好友,原本是清白人家的讀書種子,今年也加入了北鎮撫司。他說,閹宦廠衛雖然有些敗類,但比起言稱孔孟,動則三代,卻對著眼下民生疾苦視而不見的文臣,還是勤勞王事的。”

  童百熊回過味來,猛地將毛筆一摔,怒道:“你在說朝局,還是在影射什么?”

  童玉康拱手道:“孩兒不敢,孩兒本不欲說,只是爹爹既然說了‘父子之間,無不可言之事’,孩兒就說出心中所思所想。”

  童百熊怒不可遏:“楊蓮亭是商君?是王荊公?是你口中的革新之臣?”

  童玉康卻是平靜地道:“爹爹可曾想過,楊蓮亭聲名狼藉,你們口中的小人一個,為何還有那么多教中年輕英杰愿意投靠效命?”

  “為什么?你說為什么?”

  “因為楊總管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他……”

  童百熊不待他說完,冷笑著打斷道:“你就是這般想的?所以跟在楊蓮亭身邊?虧我還覺得你書讀得好,幼稚,簡直幼稚至極!”

  “爹爹…”

  “滾!你給我滾出去。”

  童百熊頹然地坐在椅子上,自己的兒子,竟然為自己最瞧不起的小人賣命,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楊蓮亭這個妖孽,先迷惑了東方兄弟,又迷惑了三郎,我與伱勢不兩立!”

  他抓起那方硯臺,掌心內力翻涌,硯臺頓時化作墨粉,紛紛洋洋落在白色宣紙上,一幅好字就這樣毀了。

  黑袍人從外間進來。

  “堂主。”

  童百熊冷聲道:“派人暗中看住三郎,他有什么舉動,立刻稟報。”

  黑袍人有些驚訝:“三公子?”

  童百熊苦笑道:“他讓楊蓮亭迷住心竅,已經陷得太深了。”

  “遵命。”

  童百熊又問:“對了,密牢那人?”

  黑袍人道:“一切無恙,屬下派了三十多名好手,日夜看管。另外還有兩百精銳弟兄在旁邊駐扎,除非楊蓮亭把成德殿的紫云衛全部派過來。”

  童百熊點頭道:“好,萬事俱備,就看明日了。”

  童百熊想起今日之事,既是怒,又是怕,還有些毛骨悚然。

  他原本只是以為三郎只是與楊蓮亭走得稍近,甚至還動過讓三郎探聽消息的念頭,只是今夜才知道,三郎竟然真的信了楊蓮亭那些歪理邪說。

  “老夫還是不放心,鐵獅子,你親自去密牢看守。”

  “那堂主身邊?”黑袍人是童百熊身邊底牌之一,除非特別緊急之事,輕易不會離開。

  童百熊笑道:“老夫雖不及當年勇,但畢竟還有偽先天鏡的實力,一般宵小也奈何不得我。再說,他們還不敢在平定城里對老夫動手。”

  當年血戰潞東七虎時,他丹田受損,這些年實力逐漸下滑。

  ………………

  后院。

  童玉康看望著天上的星星,

  “小心點。”

  “三公子。”

  “老蔡,這盤牡丹要搬哪里去?”

  “老爺六十大壽,洛陽百花齋送來了六盤含苞待放的國色牡丹。還派了花匠過來,用什么溫室火爐開花法,您說怪了吧,五盤花都開了,就他遲遲不開,馬上就要壽誕了,夫人覺得晦氣,讓我把這盤丟出去,換盤好的來。”

  “給我吧,我帶到自己房間去。”

  “可是夫人……”

  童玉康笑道:“我是說送到我城西的清風別院去,就是有晦氣,也沒關系。”

  “那我讓人給您送過去?”

  “不用了,我正要回去。”

  童玉康抱著牡丹走在街道上,脂粉飄香,滿樓紅袖招。

  平定城中最多的便是青樓,酒店。

  城里來往多是刀劍不離身、爺娘不離口的江湖人士,打架斗毆比睡覺喝酒還常見。

  這里幾乎沒有官府勢力。

  平定城錦衣衛千戶所衙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門都是緊閉的。

  負責維持秩序的是日月神教執法堂的弟子,通常來說,只要沒有鬧出人命,執法堂便不會出現。即使出了人命,也不過是一場雙方權力、利益比拼的比賽。

  公道是完全不存在的。

  童玉康不喜歡這樣,這樣的環境里,他這種滿腹經綸,卻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實在太沒安全感了。他喜歡秩序,喜歡法紀,喜歡眾人在明確的規則下競爭。

  他走到一面墻壁前,那里有塊磚,從里面被抽走。

  “平安客棧,甲字叁號房,今夜殺張玉!”

  “遵命!”

  童玉康沒有任何停留,只說了一句話,就走了過去,黑暗中誰也不會注意,那塊磚又填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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