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天氣驟寒。
即使武夫體魄,在未到先天境之前,也得受寒暑之苦。
張玉換上了一襲黑緞面羊襖袍,價值白銀三十兩。
或許這便是武夫的好處,擁有力量,終究不會久安窮困。
那日從黃家所得頗豐,除了散給受囚女子、飽受盤剝的梅溪村村民,還剩黃金八十兩,銀票二千。
那么多人涌入江湖,苦練武功,為的不就是名利二字。
三日之前,黑木崖傳下教令:為哀悼云水堂千名教眾之亡,為紀念恒山大茂嶺的慘敗,東方教主決定推遲三年一次的神教圣典,直至雪恥之后,再恢復舉行。
此令一下,日月神教為之一振,似乎那個勵精圖治的圣教主又回來了,而江湖上必將再次掀起腥風血雨。
猩猩灘下游,蘆葦蕩里。
灘頭亂石殷紅如血,白絮紛飛。
微風輕輕擾動,那些白絮就會改變方向,軌跡捉摸不定。
張玉在亂石灘上踏步,同時躲避天空落下的蘆絮。
要同時做到兩者,并不容易。
提高練功難度后,他摔了兩百多跤,才漸入佳境,如今只有極少的白絮還能沾上衣袍。
與多數輕功需集中突破腿上穴位不同,飛云神功內力起于涌泉,游走周身,意在提高整體靈敏度。
相當于從定向偵查雷達,轉為全身感應,進而快速做出反應。
外功通常分為七層境界,入門、純熟、精通、小成,大成、登峰造極、出神入化。
‘行云流水’的步法純熟后,用來趕路,以他現在的內功,全速之下,可以一小時奔出五十里。
只是在實戰中,稍有江湖經驗的,都不會這般做。
若不管不顧疾行,遇上敵手時剛好內力枯竭,豈不是要大為吃虧。
“也是時候突破了。”
丹勁鏡,除了圓滿之后,‘束氣成箭,破其一點’,需要頗高的資質、感悟與不斷練習,前面都無非是積累內力的水磨功夫。
早在半個月前,他便可以突破丹勁中期,只是為了讓內力更為精純,同時練習身法,才有意沉淀了一段時間。現在兩項計劃均已實現,正是突破的好時機。
蘆葦環繞,環境清幽。
張玉想起那夜開辟丹田時,綠裙女子守候在旁的場景,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思念。
華山派與日月神教乃是死敵,正道女俠與魔教旗主的交情,宛如話本中的故事。
“也不知她回華山后如何了?”
他戴上綠玉扳指,盤腿坐在青巖上,將黑劍橫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以防不測。
金池丹田里,浮起一層水霧。
那枚紫金蓮子在水霧浸潤下,外殼悄悄裂開細縫,小芽正在蓄力拱出。
這便是金池丹田玄妙之處。
縱觀百年江湖,為天下所知擁有‘金池’的武者,不過雙掌之數。除了中途隕落的,至少也能登頂先天大圓滿境,成為江湖巨擘。
上一代江湖中,只有日月神教任我行、武當沖虛、西域養龍寺的主持方丈、漠北狼庭麾下瓦剌部首領,如此寥寥幾人而已。
“金池丹田,當世還只出現二人。”
“華山大弟子令狐沖,武當小師叔陳靈鉞,已經名動江湖。”
“我張玉何時才能為天下所知?”
不知為何,張玉今日戴上綠玉扳指后,心境未能完全空明。
原本應該是心如明鏡臺,不染塵埃的,但今天,似乎總是像落了幾片蘆絮般,難以拂拭干凈。
“心境空明,抱元守一。”
“心境空明,抱元守一。”
“心境空明,抱元守一。”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集中心念,調動‘金池’中的內力。
水至渠成,內力沖破左少陰心經,連過極泉、青靈、少海、靈道、通里、陰溪、神門、少府、少沖九大穴位,簡直勢不可擋。
順著主脈回到丹田之中,那部分水霧變得更加凝實,并且在炙熱血氣沖撞之間,逐漸凝結成水珠。
兩個時辰后。
金池丹田里,半數以上的霧氣化作了水,這象征內力獲得了進一步的凝練。
“從開辟丹田,到突破至丹勁中期,也不知是快了,還是慢了。”
張玉睜開眼睛,呼出一口濁氣,感受著內力的量和質,比起之前,都有了不少的提升,心中暗喜。
“嗯?”
張玉才起身,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頭痛欲裂。
緊接著,無數畫面如長卷繪圖般在腦海中不停閃過。
他心中生出無盡煩擾,思緒如亂麻般糾纏在一起……
大茂嶺下云水堂尸橫遍野,王鯉魚臉上的不甘。
無名山中,吳連江死前的遺憾與寄托。
流金河邊,燈火昏黃處,綠裙少女的哭與笑。
童百熊的草莽外表下的算計,齊鷓鴣醉酒后的欲言又止。
成德殿上楊蓮亭的陰險狠辣。
紫珠簾后東方不敗的神秘莫測。
梅溪村惡霸黃文彩最后的瘋狂。
人有別于草木,便在于有無盡的念頭。
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以往種種,未來期期,皆成念頭。
如今這些念頭,一齊涌出,就像沖破堤壩的洪水。
“啊!”張玉只覺得自己腦袋快要炸開了。
他這時才明白,每當自己使用綠玉扳指時,可以輕易做到別人求之不得的‘心境空明,抱元守一’,甚至還能進入禪定狀態。但那些雜念不是消失了,只是暫時被攔在了腦海外。
每次使用過綠玉扳指時間越長,箍進血肉越深,可以說是一種提醒。
那些念頭太多太雜,已經到了綠玉扳指可以承受的極點。
一根根蘆葦飛上了天,白絮紛紛,如同平定卷起了一場大雪。
張玉為了緩解腦海中的痛苦,下意識地揮動長劍,似乎能斬盡那些蘆葦一樣。
那些蘆葦卻仿佛心中的雜念一般,一茬茬倒下,卻怎么也砍不完,劈不盡。
不知過來了多長時間,他僅有的那點清明都快模糊了,聽見一道焦急的聲音。
“張玉,你怎么了?”
“小姐,您快退開,此人應該練功出了岔子,有些像…走火入魔。”
“小釵姐姐,你輕功好,快回黑木崖,請爺爺來。”
“這人是什么身份?勞駕右使大人,只怕不妥吧?”
“他是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