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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舉措

  伯衡只是笑了幾聲,低聲道:“她還年輕……”

  “這關年輕什么事,水銀針的預備役從十一歲的時候就開始——”

  “她的情況和你們水銀針不一樣。”伯衡打斷了佐伊的話,“不太能放在一塊兒比較。”

  佐伊的眉頭皺得更緊,聲音也明顯多了層火氣:“怎么就不能——”

  維克多利婭的大手突然拍在了佐伊的左肩上,將她整個人忽地右拉。

  “人家肯定更清楚自己人的情況,”維克多利婭輕聲道,“咱們別操這個心。”

  佐伊兩只手當場比劃起來:“我是覺得——”

  “回去說,”維克多利婭的聲音又壓低了一些,“回去再說。”

  她回過頭,朝著赫斯塔揮了揮手:“我們也先回了!”

  整片緩坡只剩下赫斯塔與伯衡兩人。

  伯衡余光看向赫斯塔,忽然有種莫名的心虛。他不知道如何繼續這場談話,思考良久,也只好硬著頭皮開口:“山民熱情,有時候會讓人覺得唐突,但她肯定沒有惡意……”

  “我知道,”赫斯塔看向伯衡,語帶揶揄,“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以前在修道院的時候,我們還都是自己洗衣服,自己晾。”

  伯衡的臉微妙地紅了一陣:“啊……那是,那是因為……”

  “因為什么?”

  “有分工嘛。”伯衡低聲道,“其實我跟她們都講過這些事放著我自己來做,但……”

  伯衡言不由衷地應和著赫斯塔的話,心里卻有另一些問題在盤旋——赫斯塔是在介意那個女孩為他晾衣服的事嗎?她的兩個朋友為什么要提前離開?

  他目光極輕地瞥過赫斯塔的臉,試圖辨別她是否有意加入這場女孩子們爭奪心上人的鬧劇。此前他對此并不抱有什么期待,畢竟眼下赫斯塔身上并不具備多少成為好妻子的特質。但如果她在此時真的展現出了些許醋意和介懷,伯衡倒也不會多么奇怪,甚至樂見其成——多年故友未見,重逢時刻雙方心中微起波瀾這種事也很常見就是了。

  “這里很好,”赫斯塔接著往前走,“這里的人、氛圍……都很好。每個在這兒生活的人看起來都很自在,而且充滿信念感……”

  “確實。”伯衡輕聲道,“我也常常從她們身上感受到力量。”

  “能看出來她們都很信任和尊重你,”赫斯塔道,“你在這邊到底是做什么的?當老師,也領導作戰?”

  “對。”伯衡點頭,“我們的規模不算大,之前一直被十二區自由黨壓著一頭,幾乎每隔七八個月就得徹底換一次地方——就因為我們不肯加入他們,所以不得不忍受他們時不時的侵擾。”

  “為什么他們對你們抱有那么大的敵意?”

  “信仰問題吧。”伯衡道,“畢竟嚴格來說我們不算十二區的本土宗教——”

  “佛教徒應該也不搞春狩吧?”

  伯衡側目:“啊,她們跟你說春狩的事了。”

  “嗯,”赫斯塔道,“聽起來像是某種祭祀……”

  “對,是祭祀。”伯衡點頭,“每年冬春之交,這邊都會有一次大規模的狩獵活動,主要是女人參加,說是狩獵其實更像是表演吧——表演給她們憧憬的山神看,希望能夠取悅神靈,來年降下豐收。不過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快入夏了都沒等到春狩的信號,有些老人心里著急,很難安撫……”

  “這跟你們的教義教規不沖突嗎?”赫斯塔望著他,“你們不阻止這個?”

  伯衡笑了笑,他發出一聲輕嘆,快速地眨了眨眼睛。

  “不好阻止?”赫斯塔又問。

  “不是好不好阻止的事,其實這是我老師的主意。”

  “你老師,”赫斯塔輕聲道,“是你之前提過的‘阿吉’嗎。”

  “對,是他,”伯衡微微顰眉,認真斟酌著措辭,“起初我們也禁止過幾年春狩,不止春狩,還有別的一些祭祀習慣——十二區的神只很多,幾乎每一座山、每一片海都有一段當地的神話,對這里的住民來說,有一些習俗幾乎等同于她們的生活原則……阿吉做了很多的工作,大家也信服他,慢慢地就把一些習俗融進了我們現在的教眾生活里。”

  赫斯塔陷入沉思,良久,又道:“你怎么看呢?”

  “看什么,這項舉措嗎?”

  “嗯。”

  “起初我也覺得這沒有什么必要,”談起老師,伯衡的語言又重新變得流暢起來,“但后來有一年春天,我去埃芒里亞辦事,遇到了當地一位老修女……我忽然就理解了老師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應該也看到了,埃芒里亞當地有很多教堂,對這些信眾來說,人死后要么下地獄受苦,要么上天堂領受福音,他們的典籍里沒有輪回這種概念……

  “但那一年,那位修女的弟弟死了,在死去的第七天,修女偷偷跑到街角,為他弟弟焚燒紙錢——因為按照當地的習俗,人死后會在地府待上七日,然后重新投胎入世。在那個關鍵的節點,死者如果有錢打點亡差,就有機會讓自己下一輩子托生到好人家去,所以這一日必須給死者燒錢。

  “我認得那位修女,我認識她好幾年了,她是我見過最虔誠的信徒之一,”伯衡輕聲道,“所以當我看見她穿著便衣、在街角給弟弟做法事的時候我非常震驚,我走過去和她打招呼——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認錯了人,但……那確實是她。”

  赫斯塔半垂著眼:“……然后呢?”

  “我問她,您在做什么呢。她看起來很慌張,甚至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她結結巴巴地說她的弟弟病故了,今天是他往生的日子,而她弟弟一生沒有成家,如今在世上已經沒有別的親人,所以她來替他打點一切。

  “我又問——其實我不該問的——我問她,您覺得人死后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樣的呢?地府究竟是由一群邪惡至極、貪圖享樂的魔鬼掌握的,還是由一批兢兢業業的鬼差掌握的呢?

  “她被我的問題嚇了一跳,那會兒她連嘴唇都在顫抖,過了很久,她才看向我,輕聲說,‘不管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樣的,總不能讓他空著手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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