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老太太。”溫鳴謙款款起身。
“過來。”宮老夫人示意她到近前。
溫鳴謙依言上前,宮老夫人則直接抬手掀起她的左袖。
手腕三寸以上,是密密麻麻的傷痕,長短不一,新舊相疊,看去觸目驚心。
看到的眾人無不倒吸冷氣,只有溫鳴謙依舊低眉順目,靜若止水。
“這些傷……”看到溫鳴謙手臂上的傷痕,宮老夫人再不懷疑,“這八十卷經書,可是等于放干了兩個活人的血呀!”
“祖母,母親抄經十分虔誠。不但常年齋戒,抄經前必要焚香叩拜,方才執筆。
每抄一字,念一聲佛,只求佛法加持,保佑祖母安樂康泰。”宮長安替母親解釋,“母親是從一開始就立意為祖母抄經的,并不是一時興起。
我們這次之所以不告而歸,除了瘟疫實在嚇人,也是因為經書已經完成,可是又找不到可靠的人護送回京。
祖母,孫兒知道,您是這天底下最最慈愛的人。那貓兒狗兒若是在外頭受了傷,挨了餓,自然要跑回家里找庇護。
我和母親也是一樣,實在支撐不下去的時候,唯一能投奔的也只有祖母和父親了。”
“哎呦,老太太,您聽聽這孩子說的多么可憐見的。”韋氏拭淚道,“想來弟妹也是在當了娘之后,方才更懂了做父母的苦心。
明白了老太太是真心為她好,都說說的好不如做的好。這一箱經卷,足以說明弟妹的誠心了。”
“多謝嫂嫂譬解,雖然我寫了這八十卷經文,可依舊覺得心有虧欠。”溫鳴謙苦笑著微微搖了搖頭,“只希望老太太垂憐我們母子,能讓我們在身邊盡孝。”
接下來是一陣靜默,連窗外的風都好似停息了一般。
“俗話說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宮老夫人發話了,“拋開這些經書不說,只這孫兒我也沒辦法割舍下。罷了,你既有誠心,又有孝心,我又怎么會為難你呢?”
對于溫鳴謙突然回來,宮老夫人原本是不高興的。
可她也知道,人既然已經回來了,總不能毫無緣由地再趕出去。
就像溫鳴謙說的,宮長安到底是宮家的骨血,豈能長久流落在外?
自己早幾年就曾提出過把孩子接回來,可是宮詡卻遲遲不肯答應,以至于拖到宮長安都七歲了。
之前沒見到宮長安,她還不覺得怎樣。如今見了這孩子如此懂事可人疼,心中難免悔不當初。
況且溫鳴謙也給足了自己臺階,原來自己嫌棄她性情不和順,如今看來這七年已將她打磨得懂事了許多。
再說二房常年讓個小妾充大,也實在不像個樣子。
溫鳴謙到底是正頭夫人,她回來了也免得旁人說閑話。
“多謝老太太!”溫鳴謙斂衽,“兒媳定當恪盡孝道,侍奉婆母。”
“長安謝謝祖母,祖母收下了母親的禮物,也請收下孫兒的禮物。”宮長安說。
“哦,你個小鬼頭,有什么好東西要送給我啊?”宮老夫人笑著問。
宮長安從自己懷里拿出一只雕刻好的檀木小像,珍重地捧在手里說:“祖母,這是孫兒親手雕刻的您的小像。”
“我瞧瞧。”宮老夫人拿過來仔細端詳。
韋氏也湊近了看,笑道:“別說,還真是像。”
其他人看了也都覺得挺像的。
此時的宋氏已經氣破了肚皮,她沒想到溫鳴謙竟然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經把原本對她十分厭惡的老夫人給籠絡住了。
她是怎么想到寫血經這個法子的?怎么沒流干她的血呢!
還有這個宮長安,小小年紀巧言令色,把個老太婆哄得昏了頭,早把七年前的事拋到了腦后!
如今見大家都夸贊宮長安手巧,刻的小像惟妙惟肖,她便再也忍耐不住,說道:“真想不到四少爺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本事,可他沒見過老太太呀,又是如何雕刻出來的呢?”
“從我記事起,母親便畫了祖母和父親的畫像讓我常看。母親說雖然因為她清修,我不能在祖母和父親身邊盡孝。可是也要知道祖母和父親的容貌,這樣以后再見了祖母與父親便不會生疏了,只會覺得親切。”宮長安哪里聽不出宋氏的意思,知道她是當眾在質疑自己,于是說道,“姨娘若是不信,我也可當眾再雕刻一個別的。”
說著從隨身帶的順袋里拿出刻刀和一小塊木頭,幾下就刻出個人臉來。
他給宮老夫人雕刻的木頭是檀香木,而手里這塊則是較為普通的桃木,質地軟,雕刻起來更快。
眾人一看他雕的人臉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胖頭圓臉,死魚眼,蛤蟆嘴,不是張媽還有誰?
“瞧這孩子和予安小時候真像,一樣的淘氣,一樣的會哄人。”韋氏捏了捏宮長安的小臉兒說,“不過你予安哥哥大了,每天不是讀書就是游學,不能常在老太太身邊。這下好了,你回來了,老太太又有開心果兒了。”
宋氏是堵著氣回來的,所以走路格外快,連往常自己刻意保持的儀態都不顧了。
宮老夫人說自己累了,讓眾人都退下吧。
卻把宮長安留在身邊,說讓他跟著自己住。
她何時留過宮寶安在身邊?
一直以來她最疼的只有大房的那兩個兒子,對自己生的雖說不討厭,可也沒有那么器重。
這倒罷了,畢竟這么多年早都習慣了,可憑什么剛見一面的宮長安就能那么受寵?
他也沒長四只眼睛六個耳朵,哪里就比宮寶安好了?
“小夫人,小夫人,慢著些,您現在懷著身孕呢!”楊婆子緊跟著宋氏不放心地說。
“有什么了不起?人家本也不稀罕,沒瞧見嗎?你說我有了身孕,那老婆子只是嗯了一聲,就叫我回來養著。”宋氏氣咻咻地說,“人家有的是孫子,人家不稀罕!”
“小夫人悄聲,當心讓人聽見。”楊婆子小聲說,“老爺的事可怎么辦呢?現而今老太太他們還不知道呢!”
“哼!”宋氏站住了,怨毒地朝東邊看了一眼,說,“都別想好過!想法子把話兒透過去,讓他們跟著起急,跟著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