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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憐星憂喜,夜訪少林

  夜晚,溪邊,黃藥師就著篝火光芒,翻看著一冊書卷。

  歐陽鋒往火堆里拋了兩根柴禾,說道:

  “你這樣看書,會損傷目力。”

  “無妨。看完之后,以我獨門指法,配合內力按摩睛明、攢竹、四白等穴道,可以養護雙目,保養目力。”黃藥師笑道:“我從前每晚都要在油燈下看書,有時一看就是兩三個時辰,不僅沒有損傷目力,反而愈加敏銳,便正是因這手法。”

  說著,還把他那保養目力的獨門手法教給了歐陽鋒。

  歐陽鋒學了這個小技巧,又問他:

  “看的什么書?”

  “萬壽道藏中的一卷。”

  黃藥師道:

  “自煉了那納物符,我便有許多疑惑。納物符的道理是什么?又是何等力量,開辟了那神奇的納物空間?仔細想來,我對其中道理一無所知,而我們在煉制時的唯一作用,就只有‘祈求’而已。祈求某個未知存在,或是某種未知力量,降下恩賜。這種感覺,我不喜歡。”

  歐陽鋒淡淡道:

  “你說的沒錯。那祈祀儀式,本質就只是溝通、祈求,向未知存在或是未知力量懇請恩賜。我們在祭儀之中,只是純粹的工具。對于煉制原理,乃是既不知其然,亦不知其所以然。”

  “所以我才想探究一二。”黃藥師道:“而我想到的探究法子,就是自道藏、星相中求索。”

  歐陽鋒提醒道:

  “莫要太過沉迷。我們只是凡俗武人,當下所在的層次,還遠遠夠不著天地星辰那浩瀚偉力。想要研究這些,須得不斷提升自我。不單要提升學識,自身修為也要不斷精進。等到了某個層次,或許自然而然,就可觸及了。”

  黃藥師笑道:

  “我天生好奇心重,見到什么新奇有趣的物事,就想著學上一學,還尤其喜愛深究其理。既見識了祭儀和納物符的神奇,要我忍住不去探究,我還真做不到。不過歐陽兄說得也對,我目前層次太低,太過沉迷的確有害無益,我會時時自省的。”

  歐陽鋒點點頭,沒再多說什么,沉浸于自己的修煉當中。

  休憩一晚,翌日天明繼續啟程。

  華山到嵩山倒也不遠,才六七百里。

  以歐陽鋒和黃藥師的輕功,即便沒有晝夜兼程全力趕路,這點距離,走上數日也便到了。

  抵達登封縣內,歐陽鋒問黃藥師:

  “你打算如何拜訪少林?”

  “聽說少林有規矩,客人不得攜帶兵刃入寺拜訪。”

  黃藥師道:“所以你我不妨帶著兵刃上山。看門和尚要求我們解下兵刃時,就說一句‘師門規矩,劍在人在,劍失人亡’,以此逼和尚們出手?”

  歐陽鋒道:“你這是要鬧事。”

  少年東邪眉頭一揚,“不行嗎?”

  “鬧事可以,不過少了點趣味。”

  歐陽鋒略一沉吟,說道:

  “不如這樣,我們夜里潛入少林,往大雄寶殿的佛像上放一張紙條,約定三日之后,上山拜訪。如此一來,三日之后,少林必會高手盡出,嚴陣以待。我們也無需為難看門僧人這般不體面,直接就可一會少林高手。”

  黃藥師哈地一笑,拍手道:

  “此計甚妙。”

  當下兩人就在登封縣城找了客棧歇下,準備午夜時分再上嵩山。

  等待出發之前,歐陽鋒還去了通天幻境一趟,與憐星會面。

  早在兩月之前,他便已得到“易筋鍛骨篇”,兩月前那次幻境相會,自是早將易筋鍛骨篇傳給了憐星。

  兩個月修煉下來,憐星在“易筋鍛骨篇”輔助下功力大進,再加上這兩月她也熟悉了歐陽鋒的新功夫,而歐陽鋒心境也有了些變化,與她切磋時不再那么兇殘,因此今天這場例行切磋,憐星未再落敗,與歐陽鋒斗了個旗鼓相當。

  兩人一場比試,持續了足足兩個時辰,最后見都奈何不了彼此,便遙遙對擊一掌,結束了這場比試。

  之后憐星走到歐陽鋒面前,抬手比了比兩人身高,滿意一笑:

  “還好,個頭并未被你甩下太遠。”

  幾年前,歐陽鋒估算憐星長勢,覺著當兩人都停止長高之后,她身高怕是會被他無情碾壓。

  但憐星自意識到這點后,也開始多吃雞蛋、鮮肉,硬生生把身高差距維持住了。

  到了如今,她只比歐陽鋒低了一頭,頭頂還可勉強夠到歐陽鋒肩膀。

  比過身高,憐星仰頭看了歐陽鋒一眼,輕輕一拽他衣袖,說道:

  “你坐下。”

  歐陽鋒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坐到了桃林草地上。

  之后就見憐星在他身邊躺下,還將后腦枕到了他大腿上。

  五年青梅竹馬,兩人倒也甚是親近,時常攜手同游幻境,有時也并肩躺在草地上,看著天空彩霞舒卷。

  但像今天這樣,直接枕到他大腿上,倒還是頭一遭。

  俯視著憐星那精致絕美的俏臉,瞧著她那對純真稚氣的明眸,歐陽鋒不禁抬起手來,輕輕撫了撫她柔嫩臉頰。

  憐星長睫輕顫,抬手按著歐陽鋒手背,小貓似地將臉頰在他掌心蹭了蹭,凝視著他英武面龐,幽幽說道:

  “你我相識,也快五年了吧?”

  “嗯。到仲秋時節,就滿五年了。”

  “五年下來,我們都長成大人了。”

  “是。當年相識時,你還只是個精靈古怪的小女孩。如今,已是絕色傾城的少女了。”

  “絕色傾城么?”憐星嬌俏一笑,“但你似乎并不動心?”

  歐陽鋒搖搖頭,“怎會?只是……”

  憐星接過他話頭,“只是你我雖相識已久,且都已長大,可在這幻境之中,卻也做不了什么。另外,我左手和左腳還那般丑陋……”

  “別這么說。”歐陽鋒道:“你知道的,我并不在意這些。”

  “可是我很在意呢。”憐星輕笑一聲,“你越長大,越完美,我卻始終有著殘缺……”

  說著,她抬起右手,輕撫著歐陽鋒臉頰,“我本盼著與你現世相會,可現在又不想啦。”

  “你知道我不會……”

  “是呀,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可我嫌棄自己呢。”憐星唇角雖有笑意,可眼中卻隱隱泛起水霧,“尤其沐浴之時,看著我那扭曲丑陋的左手左腳,我便愈發嫌棄自己……”

  歐陽鋒搖搖頭,“大可不必。我能治好你。”

  憐星微微一怔,旋又展顏一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可我還是很開心……”

  歐陽鋒神情認真,“我真能治好你。”

  “好啦,莫再寬慰我啦。我可不想空歡喜一場,到頭來又失望。”

  憐星笑著說道:

  “左手左腳小時候就已骨折,因沒能及時矯正,等骨頭愈合時,都已經長殘啦!長了這許多年,又怎可能再治愈呢?哪怕打斷骨頭,重新矯正,也是治不好的。因為傷處已經長出了多余的骨包……不過呢,我其實也只是稍微軟弱一下,別以我真會自慚形穢到不敢見你。方才只是在逗你的。等通天靈種長成,我要你第一時間,出現在我面前。”

  歐陽鋒鄭重頷首,“一定。”

  憐星指尖輕輕滑過他眉毛、臉頰、下巴,幽幽道:

  “看在你從未嫌棄我,如此關愛我,還是我青梅竹馬的份上,我原諒你了。”

  “原諒?”歐陽鋒心中微微一突。

  “你呀,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么?你有了別的紅顏了。”

  “……你如何看出來的?”

  “因為從兩月前那次切磋起,你下手就變輕了呀!”

  憐星微笑道:

  “從前你與我比武時,可是從不留手,全力爭勝,什么殺招都毫無顧忌往我身上招呼。人家脖頸、胸口、小腹、腰肋、臀兒,甚至臉蛋,哪里沒有挨過你的殺招重擊?

  “但是最近兩次,你下手突然變輕了許多,不再似從前那般兇猛,還一有厲害的新功夫,就趕緊教給我……五年青梅竹馬,我可太了解你啦!行為如此古怪,必是心中有愧。”

  歐陽鋒沉默一陣,說道:

  “抱歉,我……”

  憐星纖指輕輕按住他嘴唇,堵住他的話語,笑道:

  “莫道歉,都說過原諒你了。其實我也早料到會有這天。畢竟,我們雖相識五年,青梅竹馬,可認真論起來,我們每年只能相見十二次,每次只能相處十二個時辰。這般算起來,滿打滿算,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過兩個月的日日夜夜呢。

  “而在你的世界,定然會有女子與你朝夕相處。你又越長大越完美,哪個女子與你相處久了會不動心?你我隔著不知多么遙遠的時空,不知可時才能現世相會,你又到了血氣方剛想女人的年紀,被美色誘動很正常的。”

  歐陽鋒道:“其實,我倒也沒那么容易被美色誘動。”

  憐星眨眨眼睛,俏皮一笑,“這我知道。與你相識這么久,我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

  “為何是對你自己有信心,而不是對我有信心?”

  “因為,我雖然手足殘疾,可臉蛋長得漂亮呀!”

  她挺了挺胸脯,將歐陽鋒視線吸引到她那即使仰躺著,亦極顯挺拔的胸襟,“從前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如今也長得很好看很飽滿了哦!你未滿十四時,就被我養著眼睛直至如今,等閑庸脂俗粉,哪里入得了你的法眼?”

  歐陽鋒笑了,指尖輕輕撫過她臉頰、玉頸,說道:

  “不錯。我眼睛確實被你養刁了。等閑美色,誘不動我。”

  憐星得意一笑,說道:“所以我還是很完美的吧?”

  歐陽鋒肯定點頭,“當然。”

  憐星很清楚,自己其實并不完美,手足的殘疾,連她自己都嫌棄,那深藏心底的自卑,從來都揮之不去。而這在姐姐邀月強勢陰影下,自小養成的心障,并不是說克服就能克服的。

  不過即便如此,聽見歐陽鋒如此肯定的回答,她心里還是滿溢著幸福甜美。

  本來她還想問一問,既然眼睛都已被她養刁,那將他誘動的,又是何等絕色,可是現在,她也已不在乎了。

  反正與他相處時,沒有第三人在場,哪怕她身有殘缺,并非真正完美,他也愿全心全意陪著她,從不嫌棄她,眼里也只有她,有這,便已經足夠了。

  “歐陽鋒。”

  “嗯?”

  “親我一下。”

  “好。”

  歐陽鋒垂首,在憐星額頭輕輕一吻。

  憐星嘟了嘟唇兒,“親錯地方了。”

  歐陽鋒面露微笑,再次低頭,吻上了她的粉潤唇瓣。

  幻境之中,身體不會有任何反應,但情緒和感觸都是真實。

  于是相識五年,第一次的輕輕一吻,須叟便令少女深深沉醉。

  現世。

  午夜將近。

  兩條身影,疾行在前往少林的山道上。

  歐陽鋒白衣如雪,黃藥師青衫飄逸,兩人皆施展著“萬里獨行”輕功,腳尖一點,便掠出三丈有余,隨意一縱,便有兩丈多高,身法皆是說不出的瀟灑好看。

  很快,兩人便已望見清冷星光下,那隱隱綽綽的寺院禪林。

  對視一眼,兩人落足無聲,繞開大門方向,向著寺院側面掠去,轉眼便至圍墻腳下,又靜靜聆聽一陣,確定墻后無人,便同時沖天而起,徑直越過圍墻,落至寺院內部。

  “徑直前往大雄寶殿?”黃藥師問道。

  “不。既然來這一趟,當然是先去藏經閣瞧瞧。”

  “去藏經閣?你想看少林派武功?沒用的,據我所知,少林武功秘訣,有不少關鍵之處,乃是以佛門密語暗指。若不懂佛經,又無人口傳身授,便是照著秘藉,也可能練出岔子。”

  “無妨,我只是隨意看看。”

  “你知道藏經閣在哪?”

  “不知。但找一找,總能找到。”

  “好吧,便先陪你去看書。”

  當下兩人在偌大禪林之中縱躍飛掠,四下尋找。

  兩人輕功都是當世絕頂,而當代少林,又確實沒有天龍、倚天時代那樣層出不窮的高手,雖有武僧分班巡視,卻也并無一人能夠發現他倆的身影。

  就這樣,只花費了片刻功夫,兩人就找到一棟閣樓,掛著一副額匾,上書“藏經閣”三字。

  “這倒方便了。”看到那額匾,黃藥師不禁低笑了一聲。

  兩人繞到閣樓背面,仔細聆聽一陣,發現偌大藏經閣中,竟只在一樓入口處有兩道輕微呼吸聲,顯然正是夜里看守藏經閣的僧人。

  不過聽那呼吸節奏,那兩個看守藏經閣的僧人,貌似都已睡熟了。

  于是二人縱身躍起,徑直躍至二樓窗前,推開窗子,進了藏經閣。

  歐陽鋒又去到一樓,給那兩個打盹的看守僧人上了點助眠藥粉,跟著便翻找起七十二絕技秘藉。

  黃藥師也隨手找了些佛經秘藉,隨意翻看一陣,便原樣塞了回去。

  再看歐陽鋒,見他也是漫不經心隨手翻上一遍,便又把秘藉放回,不禁低聲問道:

  “歐陽兄,你不是要看絕技秘藉嗎?怎翻得如此草率?”

  “我過目不忘,翻看一遍,就記住了。”歐陽鋒隨口答道。

  其實他是用“通天寶鑒”把翻過的秘藉拓印進了寶鑒之中,就像上次在西夏地宮拓印逍遙派武功一樣。

  “過目不忘?”

  黃藥師表示有點小小的羨慕嫉妒。

  他聰明絕頂,記性也極好,可過目不忘卻還是做不到的。

  “你以后可以娶個過目不忘的媳婦兒,有什么需要緊急記憶的,叫你媳婦兒幫你記著。”

  歐陽鋒放下一冊秘藉,又拿起另一冊,隨口說道。

  “呵,女人有什么好的?只會影響我修行。”

  黃藥師背著雙手,大言不慚。

  未滿十七,興趣愛好又太過廣泛的少年郎,現在是真的對女人毫無興趣。

  歐陽鋒一邊飛快翻書,一邊淡淡說道:

  “但愿你以后遇上心愛的女子,還能如此嘴硬。”

  只翻不看,速度極快。

  很快七十二絕技秘藉,乃至一些珍版佛經,皆給歐陽鋒翻了一遍。

  之后他又到處尋找,想看看這個世界,達摩手書的那一版《楞伽經》里,是否藏著九陽神功。

  達摩手書的《楞伽經》雖然珍貴,但因全文都是以梵文書寫,故而少林寺中只將之當作祖師手跡珍藏,卻無人翻看,找起來也并不算難,很快就找到了那幾冊梵文經書。

  歐陽鋒將幾冊經文都翻了一遍,卻并未在夾縫中找到漢文,心中頓時了然:

  看來這個世界,《九陽真經》還真就是那位與王重陽斗酒的神秘僧人,在翻看過《九陰真經》之后,躲進少林創出。

  而現在這個時間點,《九陰真經》都尚未出世,那位身兼儒、道、釋三教,出身神秘的“斗酒僧”,應該尚未投身少林。

  將楞伽經放回原處,招呼了正在翻看一冊佛經小故事的黃藥師一聲,黃藥師立馬放下那冊故事書,與歐陽鋒一起躍出窗子,離開了藏經閣。

  之后二人按照原定計劃,潛入大雄寶殿,將一張紙條,放置在佛像之上。

  次日清晨。

  有負責灑掃的小沙彌,例行清掃佛像時發現了這張紙條。

  一看紙條內容,小沙彌頓時嚇得目瞪口呆——

  “素聞少林天下武宗,高手如云,后學末進歐陽鋒、黃藥師久仰盛名,不勝向往,當于三日之后辰時末,登山訪寺,討教武學。望少林高僧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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