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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飛仙一劍,絕殺魔隱

  傍晚時分,晚霞似火。

  距離東平郡城十多里的碼頭邊上,歐陽鋒獨坐漁舟船頭,手捧書卷,慢慢翻閱。

  偶有大船駛向碼頭,他便側首瞥上一眼,見不是目標人物,便收回視線,繼續看書。

  不覺過去小半個時辰,暮色漸濃,碼頭上許多船只都已挑起燈籠。

  歐陽鋒就著最后一抹晚霞余暉再翻看一陣書卷,便將書收起,用黃藥師傳授的護目法子,以真氣刺激眼部穴竅,正保養時,剛從城內打探完消息回來的單婉晶縱上船頭,說道:

  “先生,明天便是王通壽宴之日。現在城內已經來了許多外地人,不乏武林名宿,乃至隋庭高官,城內客棧都快住滿了。”

  “都是為了石青璇來的?”

  “有的是為了給大儒王通賀壽,但更多是打著賀壽的由頭來看石青璇的。想不到她魅力這般大,好多人連她長什么樣都不知道,也沒聽過她的簫音,就在吹她色藝雙絕,天下無雙了。”

  “應該也是沾了她母親的光。”

  “可能是。據說石青璇之母碧秀心當年的仰慕者極多,大儒王通就是其中之一。對了,這次來賀壽的賓客里邊,還有一位先生的本家呢。”

  “哦?哪位?”

  “黃山逸民歐陽希夷,也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名宿。先生可認識?”

  “除了你,我在這世上沒熟人。”

  “呃,忘了先生來自天外。對了先生,我還在城里聽到了那兩個揚州小子的消息。”

  “哦?”

  “說是寇仲、徐子陵曾在彭城短暫露過一面,和巴陵幫的香玉山、彭梁會的任媚媚打得火熱。之后又和瓦崗李密手下的俏軍師沈落雁起了沖突,后來江淮霸主杜伏威不知怎地也來了,要帶兩個小子走,結果沈落雁帶瓦崗高手跟杜伏威亂戰起來,那兩個小子又趁亂溜掉了……”

  “他們兩個屬泥鰍的,想捉住他們可不容易。”

  “先生當日在丹陽城外,不就輕易捉住了他們?哪怕他們現在已練成了長生訣,遇上先生,所謂的揚州雙龍也要再度變回兩條小蟲,還是逃不過先生手掌心。”

  “我為何要捉他們?”

  “錢獨關不是說,羅剎女死前,可能把楊公寶庫的秘密傳給了他們嗎?瓦崗沈落雁、江淮杜伏威都在找他們,定是為了楊公寶庫。先生難道對楊公寶庫沒興趣?”

  “楊公寶庫我當然有興趣,但找那兩個小子沒用。”

  “為何沒用?難道傳聞是假的?”

  傳聞之中,羅剎女可是進過楊公寶庫,還從里面帶出了幾件寶物,拿到典當鋪里當了。

  若她真在臨死前把秘密告知了寇仲、徐子陵,那兩個小子便可算是行走的寶庫了。

  “傳聞當是屬實。但那兩個小子所知的楊公寶庫秘密并不全,從他們身上找不到真正進入楊公寶庫的辦法。”

  歐陽鋒知道,楊公寶庫有著真假兩重寶庫,羅剎女進入的只是“假庫”,雖也有寶物,卻遠遠配不上當年楊素那富可敵國的身家。

  真正的財富、軍械乃至邪帝舍利,統統藏在“真庫”當中。

  而知道真庫機密的,當今天下,已只有楊公寶庫的設計者魯妙子一人。

  所以想知道真庫的開啟機關,找寇仲徐子陵沒用,得去飛馬牧場找那位天下第一巧匠魯妙子。

  說起來,寇仲徐子陵將來能有那般武道成就,和氏璧與邪帝舍利的奇遇功不可沒。倘若將和氏璧和邪帝舍利統統截胡,只靠“長生訣”,卻不知那兩個小子將來能走到哪一步。

  對此,歐陽鋒可是很有興趣。

  單婉晶雖不知個中緣由,卻也早知先生有著“未卜先知”之能,當下也不再說那兩個揚州小子,只問道:

  “先生,我們今晚可要進城歇息?”

  “今晚……”

  正說時,一陣曲樂歌吟之聲,忽地自湖面方向傳來,歐陽鋒、單婉晶齊齊側眸看去,就見一艘燈火通明,外觀華美的花船,緩緩駛向碼頭一處空泊位。

  花船船樓之上,檐角燈籠映照之下,一個身形頎長,作白衣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背負雙手,憑欄而立。

  他面白無須,相貌英俊,雙眸開合間有若電閃,給人一種孤傲不群、風流自賞的感覺。

  單看賣相,那人著實不錯,但單婉晶看清那人后,卻是猛地繃緊嬌軀,明眸之中劍意一閃,浮出刻骨恨意。

  歐陽鋒自然感受到了單婉晶氣機變化,側目看她一眼,“邊不負?”

  “是他!”

  單婉晶俏面含霜,聲若凝冰。

  邊不負雖是她的生父,但并非與單美仙正常結合,而是強暴了單美仙,令她懷上身孕。

  單美仙忍辱負重,生下單婉晶,撫養她長大,可沒想到,在單婉晶不過八九歲時,邊不負居然又對單婉晶動了邪念。

  這才激得單美仙忍無可忍,帶著單婉晶破門叛教。

  而單婉晶當時雖然年幼,卻也早到了記事的年紀,至今還記得邊不負瞧著自己時,那令她不寒而栗的陰邪眼神。

  “既是邊不負,婉晶你還在等什么?”

  歐陽鋒淡淡說道。

  他原本是想讓單婉晶拿跋鋒寒磨一磨劍,但趕巧不趕早,既然已經遇上了,又恰是在最適合她發揮的湖面之上,那就干脆一點好了。

  單婉晶亦是早已按捺不住,聽得歐陽鋒此言,二話不說飛身掠下小舟,橫掠三四丈遠,勢將盡時,腳尖在湖面輕輕一點,居然在沒有任何借力物的情形下,直接踏水飛掠出三四丈。

  之后又在水面連點兩下,來到大船之下,倏地騰身躍起,一腳踏上船弦,長劍出鞘,身似彈丸,劍如電光,飛身刺向船樓上的邊不負。

  單婉晶并未掩飾殺意,以邊不負的修為,自是早已察覺她的來襲。

  他垂首看向自下方疾襲而來的單婉晶,眼中閃過一抹訝色,旋又饒有興趣地一笑:

  “多年不見,小婉晶也長成絕色佳人了。今日是特來求為父疼你的么?”

  說話間,大袖一拂,以一種輕描淡寫的姿態,拂向那宛似驚雷掣電的劍光。

  然而邊不負顯然嚴重低估了單婉晶。

  這一袖拂出后,本擬將單婉晶劍勢蕩偏,哪知那灌注真氣,宛若鐵板的袖袍尚未拂中劍身,單婉晶劍尖便輕輕一顫,分光化影,一瞬刺出七道無堅不破的凌厲劍氣,巧妙避過大袖攔截,幾乎不分先后同時刺向邊不負印堂、雙眼、咽喉、心臟、膻中、丹田七處要害。

  邊不負大驚,另一只袖子猛地掃在身前欄桿上,將欄桿轟得粉碎,漫天碎木好似弩矢一般勁射單婉晶,他則借反震之力猛向后仰倒,雖險險避過七道劍氣,可眉心還是被劍氣擦了一下,洇出一道淺淺血痕。

  單婉晶則長劍一旋,劍光仿佛孔雀開屏,將當面攢射而來的漫天木刺悉數擋下,統統絞成木屑。

  不過邊不負功力畢竟遠勝于她,雖擋下漫天木刺,卻也被其中蘊含的雄渾真勁震得向后飄退回去,翩然落回船舷之上。

  邊不負倏地挺直身軀,抬手一摸額頭,見指尖染上一抹血色,再也維持不住那偽裝出來的風流名士氣度,臉色變得無比陰沉,眸中邪光閃爍,緊盯著單婉晶,緩緩道:

  “不愧是我邊不負的女兒,這一手劍術,委實出乎為父預料。”

  正說時,邊不負身后的船樓之中,走出兩個輕紗遮面,云鬢高挽,體態風流,手持長劍的白衣女子,氣息之深沉,竟不遜于邊不負。

  “那是美仙的女兒?”

  左邊那白衣女子呵呵一笑,“邊師兄,想不到你竟會在自家女兒手上吃虧。要師妹幫你將她擒下么?”

  右邊那女子亦是咯咯嬌笑道:

  “邊師兄,你這寶貝女兒劍意驚人,你一個人只怕降伏不住。只要你給點好處,我和云師姐不介意出手幫你呢。”

  這兩個白衣女子,正是陰癸派的云長老與霞長老,與祝玉妍、邊不負乃是陰癸派同輩,只是并非同出一師。

  給兩人一番調侃,邊不負臉上頗有些掛不住,冷哼一聲,淡淡道:

  “無需兩位師妹操心,我自會親自擒下這不孝女,教會她該如何為父盡孝。”

  “邊不負!”

  單婉晶聽三人言語不堪,心中怒極,冷聲道:

  “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也配把父親二字掛在嘴邊?今日我便要為母報仇,親手斬下你的狗頭!”

  邊不負笑意森冷,眼中滿是陰邪:

  “小婉晶,你也太不自量力了。便是美仙親至,都拿我無可奈何,就憑你又豈能奈何為父?當年美仙帶你逃離,曾令我好生惋惜,可今日一見,我又不覺惋惜了。因如今的你,更加美麗動人,鮮嫩可口,已不比你母親當年遜色半分。今日定要親口品嘗……”

  話未說完,單婉晶已再次騰身而起,身姿翩然,宛若驚鴻,衣袂飄飄,好似仙綾,長劍一展,漫天劍光如火樹銀花般炫彩奪目,以極盡華美之姿,向著邊不負籠罩而來。

  單婉晶本已被邊不負的污言穢語氣到快要爆炸。

  可當她出手之時,所有的怒火,皆化為殺機劍意,心靈則臻至一種仿佛靈鏡高懸,映照四方的境界。

  在此心境映照之下,她不僅將自身掌控入微,每一縷真氣都運用到極致,每一分勁力都把握到毫巔,且還借著湖面之上,那無處不在的水行精氣,將邊不負、云長老、霞長老三人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乃至眼神變化、氣機流動,全都歷歷在目般映照進那“心中靈鏡”。

  這正是她修煉“長生訣”,靈覺大增之后,領悟出來的心境。

  并且還融入了“通天靈種”的玄妙,使心如靈鏡,洞查入微。

  面對她這一劍。

  邊不負、云長老、霞長老齊齊色變。

  明明單婉晶的功力并不如何深厚,可當她這極盡華美,宛若天仙臨世的一劍使出,三人心中,竟齊齊生出一絲鋒銳如刺的危機感。

  更令他們感覺不妙的是,單婉晶劍氣縱橫之際,她自身的氣機,竟被劍氣切割得支離破碎,混亂無比,令邊不負與云霞二長老,根本無從捕獲單婉晶的氣機,洞悉她劍術中的漏洞。

  陰癸派可從不講什么江湖規矩,也從不介意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既然感覺不對,方才還說要獨自擺平單婉晶的邊不負,立刻疾語一句:

  “一起出手!”

  雙袖中各滑出一枚直徑半尺,銀光灼灼的鋼環,迎著那火樹銀花般的漫天劍光激射出去。旋轉飛射之時,那兩枚銀環還在空中不斷碰撞,發出能夠亂人心神的叮鐺魔音。

  正是邊不負自創的絕技“魔心連環”。

  而不必邊不負提醒,云霞二長老本就打算出手。

  可就在二人行將出劍助力邊不負之時,忽覺周身一涼,一股森寒透骨,乃至直指心神的凜冽寒意憑空襲來,將她們籠罩在內,令她們渾身一個激靈,本能調轉劍鋒,對著寒意來襲的方向,作出了高度戒備之勢。

  而直至擺好戒備姿態,二人才發現,寒意來襲的方向,遠在十多丈開外。

  卻是一個高大挺拔的白衣青年,負手立在一條小舟船頭,靜靜看著她倆。

  盡管那白衣青年面容淡然,眼神寧靜,可云霞二長老還是給他盯得頭皮發麻,再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保持著高度戒備之勢,與他隔空對峙。

  而沒有了兩人幫手,邊不負立刻遇上了大麻煩。

  他功力雖然遠遠超過單婉晶,可雙龍世界,功力并不是一切。

  心靈、武技、戰術等等,都是影響一場決斗生死勝負的重要因素。

  論劍術,單婉晶在歐陽鋒的死亡捶打下磨礪出來的劍術,乃是真正步入了當世頂流,最擅絕爭一線、死中求活的絕殺劍術,招式看似華美,實則暗含最極致的殺伐。

  論心靈,單婉晶更是遠超邊不負,“靈鏡高懸”的心境映照之下,單婉晶不僅知己,更是知彼,邊不負“魔心連環”飛射之時的每一個變化,乃至每一絲破綻,都已被她洞徹入微。

  至于戰術,歐陽鋒突然起身牽制云霞二長老,本以為有人幫手,心態上完全沒有豁出一切、死中求活準備的邊不負,早在歐陽鋒起身那一剎,便已落入了絕對下風。

  此刻。

  當那一雙銀環叮鐺作響著疾射而來,單婉晶那漫天劍光好似流熒一般輕盈擊刺在雙環之上,每一劍都正中雙環之上真勁最薄弱之處,硬是以弱勢修為,憑洞查與劍技,將那兩枚蘊含碎金裂玉真勁的銀環挑飛開去。

  當兩枚銀環左右彈飛的那一剎。

  那漫天流彩的華美劍光又倏忽一斂,瞬間歸一,單婉晶身與劍合,暴漲的劍芒好似白虹貫日,于夜空之中綻出一道灼目光痕,自兩枚銀環中間一穿而過,以令人連動念都來不及的疾速,瞬掠至邊不負面前,噗地一聲,刺中他心口。

  以邊不負的武功,縱使已避不開這穿心一劍,卻也能打出絕命反撲,自己縱然身死,也絕不會教單婉晶好受。

  可就在他將要臨死反撲時,不知怎地,身體忽然僵直一剎。

  就這一剎那的僵直,他便再沒有絕命反撲的機會了。

  單婉晶長劍摧枯拉朽擊潰他護身真氣,劍鋒狠狠貫入他胸膛,刺穿他心臟,又自后背透出,咚地一聲,將邊不負釘在了后邊的船樓木壁上。

  “你……”

  邊不負也是生命力頑強,心都被貫穿了,居然還能瞪大雙眼滿臉不甘地死死盯著單婉晶,口鼻溢血地道出一個“你”字。

  不過,這也就是他最后的遺言了。

  一字出口,心臟便給劍氣絞成粉碎,邊不負渾身一僵,霎時氣絕身亡。

  單婉晶面不改色,抽出長劍,反手一揮,嚓地一聲,把邊不負首級斬下,又順手抓住他發髻,把他腦袋拎在了手里。

  一招秒殺邊不負,看似輕松寫意,實則那對己掌控入微,對敵洞徹分明,精準找出邊不負每一個破綻的心境映照,已幾乎耗盡了單婉晶心力。

  而以弱勢功力,破開“魔心連環”,又以電光火石般的神速,在邊不負反應過來之前,將他一劍穿心的絕殺,亦幾乎耗盡了單婉晶真氣。

  饒是“長生訣”有著回氣奇快的特性,此地又是單婉晶主場,水行精氣極其豐沛,先天真氣恢復極快,可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恢復完滿。

  所以,此時的單婉晶,已陷入最虛弱狀態。

  云霞二長老只要隨手一劍,就能將她斬殺。

  然而云霞二長老不敢動。

  哪怕邊不負就在她們身邊被殺,連首級都被斬下拎走,哪怕單婉晶氣機已跌落至谷底,虛弱之態肉眼都能一眼看穿,可這兩個陰癸長老還是不敢有絲毫動彈。

  因那白衣青年,正負手而立,遠遠望著她們。

  盡管他手無寸鐵,盡管他姿態隨意,盡管他遠在十幾丈開外,可云霞二長老在他平靜深邃的眼神注視下,還是始終有著一種,一旦她倆稍有異動,便是末日降臨的本能警兆。

  所以,她們只能任憑單婉晶又割下邊不負長袍下擺,包住他的首級,任憑她縱下船樓,去到舷邊,躍入湖中。

  她們甚至全程都未敢朝單婉晶、邊不負看上一眼,始終以全部心力,戒備著十多丈外的白衣青年。

  直至單婉晶帶著邊不負首級游回那小舟旁,翻身爬上小舟,癱在舟頭大口喘氣,那白衣青年方才收回視線,施施然坐了回去。

  籠罩在云霞二長老身上,那透徹骨髓、直指心神的恐怖森寒,亦隨之消失。

  云霞二長老至此,才終于呼出一口濁氣,高度緊張又放松之后,即使以她二人的修為,亦不覺好一陣心神匱乏,渾身虛脫,趕緊抬手扶住尚且完好的一段欄桿,這才撐穩身子。

  兩人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

  但側目一瞧邊不負那沒了頭顱的尸體,兩人又是一陣頭疼。

  盡管殺他的,是陰后的外孫女,算是家庭矛盾,可這個事情……

  云長老咬了咬牙,對著遠處小舟叫道:

  “不知這位公子尊姓大名?”

  總得問清楚阻擋她二人,令她二人無法救援邊不負之人的名號,回去后好向陰后交差。

  隨后,便聽一道低沉男聲,隨風傳來:

  “歐陽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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