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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不合適吧?

  定西侯急急往轎廳去。

  他到的時候,沈臨毓的馬車已經出了胡同口。

  他只好問門房:“王爺心情如何?”

  門上的道:“小的沒有看出來。”

  定西侯:……

  也行。

  起碼不是怒氣沖沖的。

  定西侯又去前廳那兒問。

  管事的道:“小的遠遠站在前頭廊下,聽不見廳里說了什么。只瞧見表姑娘先起身回了,又過一會兒,王爺才走。”

  定西侯那淺淺松弛了的心又繃緊了。

  阿薇是主、王爺是客,斷沒有客人不走、主人家先走的道理。

  阿薇說話做事直歸直,但只要沒有惹著她,該有的禮數規矩都一清二楚。

  可見,先前的談話是不歡而散。

  定西侯嘆了聲。

  滿打滿算,馮侍郎家與阿薇能牽連上的,也只有侍郎夫人而已。

  王爺到底問了些什么,能把阿薇問得來了火氣?

  定西侯一時沒有想明白,只好去了春暉園一趟。

  阿薇在小廚房。

  定西侯沒讓人把阿薇叫出來,背著手走進去,把備菜的毛嬤嬤嚇了一跳。

  “做什么吃食?”定西侯問,“怎么一股酒味?”

  阿薇正在打雞蛋液。

  她沒有用大鍋,只邊上支著的小爐子上架了只小鍋,里頭燒了水,又添了甜酒釀進去,正咕嚕咕嚕冒著泡。

  “母親嘴里沒味道,說想吃點甜的,”阿薇道,“我與她做碗酒釀沖蛋。”

  定西侯忙道:“她腦袋清楚了?”

  “沒有,”阿薇把備好的枸杞放進鍋里,“但也沒之前那么糊涂。”

  陸念的病就是這樣,發作起來不是要砍人就是要害己,情緒最激烈的那陣過去了,就安安靜靜發呆,或是說些混雜在一起分不清今夕何夕的胡話,如此反復幾次,慢慢胡話少了,人也就清醒了。

  這會兒,正處于“發呆”的過程中。

  定西侯嘆了口氣。

  酒釀滾得差不多了,阿薇把雞蛋液倒下去,拿筷子不住攪動,不讓蛋液凝結成塊,只成蛋花。

  熱騰騰的酒釀散發著淡淡的酒氣,定西侯不由嘆道:“香!”

  阿薇便問:“您要嗎?”

  定西侯看了眼小鍋子里的量,沒好意思開口。

  阿薇看了他一眼,沒有著急起鍋,另取了個雞蛋直接敲進去。

  很快,一只白嫩嫩的水潽蛋便成了形。

  阿薇把它撈起來,又添了半勺熱酒釀,遞給定西侯:“您嘗個味。”

  定西侯沒有客氣。

  他不怕燙,咬了口水潽蛋,雞蛋凝了七八分,微微的軟嫩,正是他喜歡的樣子。

  雞蛋的味道很淡,全靠酒釀惹味,些微的酸伴著回味的清甜,很是適口。

  尤其是離晚飯不遠了,肚子恰恰有些餓,暖暖地墊一墊,里外都舒坦。

  “怎么不與你母親也煮一個?”定西侯問。

  沒人說過,酒釀里沖了蛋花,就不能再來一個水潽蛋了。

  阿薇聞言卻是笑了起來。

  她一面將陸念的那份裝了碗,一面不咸不淡道:“她不愛吃水潽蛋,外祖父您不曉得嗎?”

  定西侯一愣,看著勺子里剩著的半個。

  他確實不曉得。

  阿薇又道:“您吃雞蛋呢,就喜歡吃這個火候的,無論是水潽蛋、荷包蛋還是水煮蛋,太嫩的吃不慣,再熟些的您嫌噎得慌。不同人有不同人的口味,問一問就曉得了。”

  定西侯老臉一臊。

  阿薇端著食盤出去了。

  她就是故意說的。

  真論起來,一大家子人,定西侯不曉得其他人口味著實不奇怪。

  平日少在一張桌上用飯,家宴也多是男人與女眷孩子分桌,滿滿的十幾樣菜,顧不上去盯誰多用了幾筷子什么。

  甚至,比起家常菜,可能還是自家難做、經常催著底下人去外頭采買的點心、特色菜,反倒還容易記住些。

  但阿薇偏就要點出來,點得定西侯汗顏。

  定西侯忙不迭兩口吃完,跟著阿薇去看陸念。

  陸念對父親的到來視若無睹。

  她現在混亂的記憶里,她正身處蜀地,沒有父親這么一個人。

  陸念這會兒也不認得阿薇,但好在還愿意信任她,接了阿薇準備的酒釀沖蛋。

  坐在桌子旁,她對著勺子吹上好幾口,才慢慢抿一抿。

  定西侯看在眼里,心情十分復雜。

  明明這么大一個人了,卻叫他想起她很小的時候。

  也是在春暉園,襁褓中的阿駿睡在搖籃里,白氏抱著阿念,讓她自己吃東西。

  吃的是什么來著?

  定西侯著實想不起來了,只能隱隱想起,小小的阿念抿著撅撅的嘴,細聲細語說“燙”。

  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定西侯很是難過,連眼眶都泛了紅。

  “外祖父,”阿薇端茶給他,問,“您過來是有話要問?”

  定西侯這才想起來意,道:“王爺問了你什么問題?怎么聽說你把人晾前廳里直接走了?”

  阿薇反問:“他沒有跟您說?”

  “沒說,”定西侯問,“可是為了馮侍郎的案子?”

  “是,”阿薇一點不瞞著,“他問我果茶,說馮侍郎喝吐了,話里話外好似我是兇手一般,真是氣人!”

  定西侯一頭霧水。

  馮正彬喝吐了,這狀況他知道。

  侍郎夫人被阿薇罵出門,這狀況他事后也聽說了。

  但阿薇成了殺人兇手,這算哪門子道理?

  就因為那馮侍郎不懂欣賞、嘴巴不行,就連累到阿薇身上?

  難怪王爺要單獨與阿薇談。

  他若是在場,即便對方是成昭郡王,他都得拉長著臉和人辯個高低。

  話說回來,郡王做事素來有章法,怎么今朝如此沒頭沒腦?

  阿薇推得干凈,定西侯琢磨著明日早朝遇著王爺再問一句。

  沒想到,散朝后,他還沒尋沈臨毓,沈臨毓先過來請他借一步說話。

  沈臨毓從袖中取出一小巧銀盒:“祛疤的藥膏,我看余姑娘的手傷了。”

  定西侯倏地瞪大了眼睛。

  男未婚女未嫁,打過照面說過話。

  他不是講究迂腐那套的老古板,但無端端地替外孫女兒收別人的禮,且還是壓根不熟之人的禮,這叫什么事?

  “王爺,”定西侯為難中帶著拒絕,“不合適吧?”

  沈臨毓看向定西侯,呵地笑了聲。

  昨晚上他哄過了母親,沒叫她起不必要的疑心,沒想到在定西侯這里添了個“居心不良”的簽。

  “昨日問話,多有得罪,是我太著急案情,”沈臨毓收了笑,解釋道,“這東西就是賠個禮而已,哪扯得上合不合適?”

  定西侯順著話問:“這么說來,昨日問案子是弄錯了?”

  “馮侍郎的死輕易結不了,后頭要查的也多,”沈臨毓又道,“和馮家有接觸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傳來問話,我之后可能也會再過去府上,不賠個禮才不合適。”

  聽到這里,定西侯放下心來。

  他就說嘛。

  成昭郡王查案子,不至于沒頭沒腦,亂冤枉好人。

  而且,王爺是上門來問,已是給了侯府方便。

  進了鎮撫司,不配合的指不定就用上手段了,到府里私下問,沒那些嚇人辦法,但也得各讓一步。

  他回頭也勸勸阿薇,若再要問些案子時莫要記仇。

  這么想著,定西侯沒有拂沈臨毓面子,接了那銀盒:“我回去交給她,侯爺之后來府上,有機會再嘗嘗她的手藝。”

  客客氣氣,官場道理。

  定西侯周全,沈臨毓卻不按常理出牌。

  他把手收回去,略理了下袖口,似笑非笑,懶懶散散:“侯爺也太多心了,我要做什么不合適的事,還能明晃晃讓侯爺知道?”

  定西侯的笑容僵在臉上,半晌只能自己找補:“王爺真是,說笑了說笑了。”

  兩人散場。

  沈臨毓去御書房,定西侯回千步廊。

  忙到了下值,定西侯回府,直接去了春暉園。

  陸念的狀況比昨日似乎又好了些,起碼她認出了定西侯,只是心情很差,扭過頭去不愿意說話。

  定西侯有心說些關心的話,又怕言語不當反生刺激,只能作罷。

  “這是給你的,”他便把銀盒取出來,交給阿薇,“祛疤膏,給你涂手指。”

  阿薇直接問:“這不是外祖父準備的吧?這些細碎小事,您想不到,且家里也有藥膏,您不會另買。”

  定西侯咳嗽了聲,道:“郡王給的,說是昨兒問話得罪了,與你賠禮。”

  阿薇“哦”了聲。

  賠禮是真,懷疑是真,恐怕那懷疑至今未消也是真。

  但她不怕,除了她之外,值得郡王爺懷疑的人多的是。

  至于這祛疤膏……

  阿薇打量了番銀盒子。

  比掌心還小些,與胭脂盒差不多,上頭印著祥云紋樣,做工很是精細。

  蓋子打開,里頭膏體乳白瑩亮,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湊近了聞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看著不錯,您與我向王爺道聲謝,”阿薇說到這里話鋒一轉,“但是,若下回他再亂懷疑我,我該甩臉還是甩臉。”

  入夜。

  聞嬤嬤伺候陸念梳洗。

  等陸念躺下,阿薇在床邊坐了,動作溫和地解了她的中衣,露出她的左胳膊來。

  胸口連到左臂,有一道舊傷疤。

  傷口早就愈合了,只留下猙獰印子。

  那就是陸念發病時企圖用匕首自盡那會兒留下的,阿薇發現得巧,嚇得整個人撲過去阻攔,撞偏了陸念的手,匕首橫著劃過去,沒傷到命,但很嚇人。

  阿薇取了點祛疤膏,輕手輕腳給陸念抹:“郡王尋來賠禮的總不會是差東西,我猜是宮里貴人們用的,她們最講究這些。

  您這疤舊了,別的藥膏都不好使,我們試試宮里的,指不定有效果。

  就是這一盒也太少了,您若涂著好,我下次再問他要。

  也不白拿,正經尋只老母雞來燉鍋雞湯,您覺得呢?”

  陸念沒有說話,一雙眼睛靜靜看著她。

  阿薇繼續自顧自說:“不曉得他吃不吃辣,最好是吃不得,我偏弄一頓紅通通的給他,懷疑到我這兒可沒那么容易。

  不過您放心,辦法都是有的。

  鎮撫司若沒有往岑太保那里查,我下回就與他掰扯徐夫人扣扣搜搜。

  岑太保不好過了,岑氏便沒了依仗。

  說起來,我覺得您上次說得也在理,岑氏是岑太保的侄女,他們蛇鼠一窩,但未必關系多么緊密。

  您不是提過、早些年岑氏與娘家的關系也是時好時壞嘛。

  那岑氏只要不是個傻的,多多少少得捏著點岑家的把柄,心里才能有底。

  您好起來后……”

  話說到一半,阿薇停住了。

  陸念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溫暖極了。

  “阿薇。”

  聲音柔柔的,語調卻踏實。

  阿薇眨了眨眼睛,看著陸念清明起來的眸子,倏地笑了起來:“身上還有哪兒不舒服?”

  “沒有。”陸念撐坐起來。

  聞嬤嬤趕緊與她塞了個引枕。

  陸念緩了緩神,昏黃燈光下,阿薇眼下的青影一目了然。

  她道:“辛苦你了。”

  “這次比上回好得快,”阿薇繼續與她涂膏藥,“我剛才說的那些,您有聽見嗎?不然我再與您講一遍。”

  “聽見的,”陸念看了眼明顯挖去一塊的藥膏,道,“你的手也要涂。”

  阿薇應了聲。

  曉得陸念這會兒定睡不著,她便干脆多說些話。

  “您病著,秋碧園那兒李嬤嬤來了一趟,沒進院子就被趕回去了。”

  “二舅與二舅娘也來過,大抵曉得我們不歡迎,問候兩句就走了,倒也沒說惹嫌的話。”

  “外祖父沒讓往白家報信,但太醫來過,白家聽說了些,舅婆來了趟,送了些藥材。”

  “送的是白芍、天麻、川芎那些治頭痛的藥材,我們這兒沒個藥柜子收著,我怕放壞了就拿去公中記賬。”

  “您曉得我發現了什么?”

  陸念興致一下子就上來了,催她莫要吊人胃口。

  阿薇笑了起來:“庫房常用的不常用的藥材都備得周全,但有幾味藥進出庫都不少,其中就有白芍。

  我起先以為是舅娘她們小日子不舒坦用的,再仔細看,出庫日子零散,一月里什么時候都有,不像是吃婦人病。

  而且,取藥最多的是秋碧園,隔三差五。”

  白芍養血安神、活血止痛,除了婦人病外,它還適用于失眠、情緒不穩等引起的頭痛。

  “你是說,岑氏她……”手指指了指腦袋,陸念的眼睛里全是笑,“失眠、頭痛,她這兒也沒康健到哪里去,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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