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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那銀錢也姓陸

  阿薇自顧自說完,這才問岑氏:“侯夫人有什么要辯解的嗎?”

  岑氏不語,半晌,也只是垂著嘴角、無奈地笑了聲。

  阿薇便站起了身。

  她清楚岑氏說不出什么來。

  這個當口,岑氏多說多錯,不如閉嘴。

  “既然無話可說,”阿薇道,“那我就回去陪我母親用飯了。”

  說完,她再無糾纏的意思,抬步就往外頭走,一路出菡院去,腳步又穩又快。

  陸駿的視線隨著她的背影走了一遭,這才回過神來,喃喃道:“這就完了?”

  不怪他意外。

  實在是昨兒秋碧園里的動靜著實唬人。

  陸念是個無理都要鬧三分的性子,昨天她自認為占理,更是鬧得翻天覆地。

  鬧得陸駿半夜做夢,都是撅了倒在地上的花木,砍出了豁口的廊柱。

  夢里又不講真假道理,只瞧著那豁口越變越大,搖搖晃晃,最后喀嚓一聲斷裂,整個長廊都坍了下來,瓦片碎了一地,炸起濃濃塵土,嗆得陸駿倏地睜眼,捂著嗓子大喘氣、才意識到剛那就是個夢。

  因而,今時聽說阿薇又尋到了菡院,陸駿忙與桑氏一道來了。

  怕又鬧得收不了場。

  陸念是沒有來,但阿薇沒有病!

  沒有病的阿薇若來硬的,規矩道理上必定吃虧,陸念那個護犢子的再沖過來,那……

  陸駿甚至想過,這孤軍深入是不是那母女兩人謀算好的計策。

  這廂陸駿打起十二分精神要化解軍情,那廂阿薇陰陽怪氣嘲諷一通、毫不留念地走了。

  摸了摸鼻尖,陸駿轉頭看桑氏:“她就來說這么些話?”

  “不然呢?”桑氏反問他,問了也沒急著要聽陸駿答案,又輕聲與他道,“我們也回吧。”

  陸駿遲疑。

  桑氏再勸:“夫妻間要解決的事,兒女莫要添進去。”

  這話,陸駿聽進去了。

  也是。

  兩人提了告退,定西侯與岑氏都沒有留。

  陸駿走到院子里,轉身看屋里,油燈明亮,照得父母面容清晰,也映得氣氛凝重壓抑。

  他被感染著,叫桑氏半拉半推著走了出去。

  “急什么?”陸駿皺眉,“我就是想和父親說,莫要為難母親。”

  桑氏瞥了他一眼:“世子自己說的,婆母不可能拿了銀錢,都是大姑姐誤會了,婆母既沒有做錯事,侯爺怎么會是非不分為難她?”

  陸駿被堵著了,愣了會兒才又道:“你怎么也學大姐那樣?”

  桑氏佯裝不明白:“怎樣的?”

  “就是……”陸駿思量了好一陣,尋了個合適的說法,“不是這個錯、就是那個錯,反正總得有個人錯。就不能都沒有錯嗎?”

  桑氏面上含笑,心里翻著白眼罵“天真”。

  小孩子才講對錯,大人全是利益。

  陸駿的這份天真是侯夫人教的,可真論起根源來,桑氏也不能說侯夫人教得不對。

  讓孩子知對錯,有何不對?

  教了對錯,再給他劃分對錯,大姑姐的無理取鬧是錯的,繼母的隱忍退讓是對的,長年累月下來,便是這么個成效。

  這種教法,比起把人捧殺廢了真是可靠又穩當。

  屋里,定西侯端坐著,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面。

  茶盞是滿的。

  李嬤嬤被他點得心慌,不由自主看向岑氏。

  岑氏微微頷首,李嬤嬤趕忙退出去,室內便只剩下夫妻兩人。

  定西侯這才道:“秋碧園那里……”

  “阿駿媳婦同我說了。”岑氏簡單答了句,先頓了頓。

  雖說不是問賬,但岑氏并不會松一口氣、覺得輕松,她得防備著侯爺發難。

  岑氏繼續道:“若只是屋里砸了、收拾了三五天倒也能將就,但柱子叫阿念劈成那樣,不得不大修。

  如今已近臘月,最好是年后再修,時間寬松些,里里外外都修葺一番。

  我琢磨著還是年前趕一趕,年節里走動多,親友登門,見我換了住處自要問一句,總不好說是阿念犯病給毀了舊院子、才不得不搬。”

  定西侯吃了口茶,語氣平淡:“就說年前沒有修完、耽擱到年后了,扯阿念做什么?誰家親戚還要去秋碧園看看修成怎么樣了不成?”

  岑氏握著茶盞的手一緊,眼瞼垂下,心情再憋悶、聲音上倒還穩住了:“侯爺說得是,是我沒想周全。”

  定西侯又道:“我看你這里人手也不多。”

  “留了幾個人手在秋碧園收拾,”岑氏道,“這里也沒有那頭寬敞,我不愛人圍著伺候,干脆就這樣吧,夠用就是了。”

  “也是,”定西侯看向岑氏,“阿念砸起來什么都砸,缺了什么你自個兒補上。”

  饒是岑氏從昨兒就看明白了“偏心”,這時候也實在要忍不住了。

  裝模作樣的柳姨娘,肆意妄為的陸念,咄咄逼人的阿薇,以及高高在上、殺雞取卵的伯父……

  “會補上了的,”岑氏的語氣里透出了明顯的情緒,“省得阿念想砸時,我這兒沒東西給她砸。”

  定西侯陰沉了臉。

  誠然,誰被這么劈頭蓋腦砸一通都不會高興,但真論起來,若阿念說的是真話,岑氏被砸也不冤。

  “你與她計較什么?”定西侯問,“她砸了你的,我花錢補上,再怎么左手倒右手,那銀錢也姓陸!”

  岑氏的心臟咚的一跳,眼皮子掀起,愕然看了侯爺。

  話說到這份上,指代的是什么意思,已經是一清二楚了。

  岑氏很是糾結,終是忍不住:“侯爺這是與我定罪?”

  “我記你操持侯府、養兒育女的情分,”定西侯半側著身子,一雙眼睛銳利看人,“我只問你,那五千兩銀票和三箱藥材,你究竟知不知情?”

  岑氏的呼吸凝住了。

  她在定西侯的目光里看到了質問,同時也看到了答案。

  “侯爺既已認定了,又問我做什么?”岑氏深吸了一口氣,悲切道,“我說不知情,阿念會信?侯爺會信?”

  定西侯站起了身。

  他自己也有被人誤解到百口莫辯的經歷,比如柳娘子、比如久娘。

  他有過氣憤、無奈、無力、惆悵等等的情緒,他的本意也不是迫得岑氏有口難言,但……

  “其他銀錢都不重要,”定西侯的喉頭滾了滾,心緒難寧,“但那五千兩不一樣,那是阿念和阿薇當時救命的錢和藥!”

  說這話的時候,他倏然想起了那日順天府里,阿薇說的那些話。

  五千兩對侯府來說丟得起,但對在蜀地的阿念和阿薇來說,是命。

  那些話當時戳得他五臟六腑突突的痛,現如今再想起來,也是一樣的難堪和難忍。

  岑氏閉上了眼睛,哀哀一聲:“侯爺請吧。”

  說不透,自然也就不必說。

  定西侯摔了袖子走了。

  岑氏再不用硬生生憋著火,抓起桌上茶盞要砸出去,手已經揚起來了,又顫抖著放了下去。

  不可以!

  不能夠!

  她只能無力又憋屈隱忍,她就不可能砸東西!

  李嬤嬤這時候進來,見岑氏一副要發火又不能發的樣子,硬著頭皮勸道:“茶盞不經砸,要不然、要不然您尋點別的消消氣?”

  岑氏狠狠剮了李嬤嬤一眼,咬牙道:“罷了。”

  伯父說話不順耳,但有一句說得對。

  只是銀錢的事,定西侯不會把她怎么樣。

  琴瑟和鳴?

  都是孫兒都有了的年紀,她豈會還著眼于那點情情愛愛?

  哪怕侯爺看清了她不是那般毫無心思的人,又能怎么樣呢?

  李嬤嬤又問:“廚房送了晚飯來,要擺桌嗎?”

  菡院沒有小廚房,菜若冷了不好熱。

  岑氏沒有什么胃口,但還是讓擺了,用了三五筷子也就作罷。

  另一廂,定西侯去了春暉園。

  阿薇回來得早,已經擺桌吃上了,邊上有一副空出來的碗筷,看樣子是給他留的。

  定西侯稍稍感動了下,看著滿桌菜色又心酸。

  太辣了,只要看顏色就曉得,極其得辣。

  “外祖父,”阿薇“關心”道,“母親這兩天心情不好,吃的就辣,您要是吃不習慣,我讓人拿碗清水來、您洗洗吃吧。”

  陸念看起來并不在意他們說什么,自顧自動筷。

  她似乎并不覺得辣,很是津津有味。

  “沒事,”定西侯看在眼里,大約是愧疚,又或許是想求幾分安心,“我就這么吃。”

  一頓飯,吃得定西侯額上全是汗水。

  離開春暉園,叫迎面的冷風一吹,饒是他都不由打了個寒顫。

  不習慣。

  僅僅只是改了一頓吃食,就叫他在生活了幾十年的京城冬夜有了這么一份感受。

  再想起年輕時在東越駐軍,那兒的風土與京城亦是全然不同,有不少兵士水土不服,病得重些的甚至去了半條命……

  那阿念呢?

  她去了蜀地,是如何習慣了的?

  靠阿薇說出來的那些陳年舊事,只能窺見其中一角,但也正是只有一角,叫定西侯欲見全貌而不得、亦愈發難受。

  阿薇說得話難聽,但沒有錯。

  他確實沒有那么在意銀錢,他對岑氏的要求也就是照顧好侯府、照顧好孩子。

  不指著誦經祈福求長生,但不能砸了佛像胡亂背經文。

  夜深了。

  西北風呼嘯。

  菡院里,岑氏睡得很不踏實。

  明明精神疲憊不堪,這幾日睡眠也不足,但躺在那兒就是睡不沉。

  各種光怪陸離的景象在眼前飛旋,她坐起身來,一抹被褥,潮得厲害。

  李嬤嬤聽見響動也醒了。

  岑氏要喝水,李嬤嬤趕忙準備。

  她在秋碧園習慣了摸黑,這兒才住第二夜,黑乎乎地分辨不得,照著老樣子走路,沒幾步磕到了凳子,痛得李嬤嬤“哎呦”一聲。

  磕磕絆絆、好不容易點上了油燈,屋里立刻亮堂起來。

  李嬤嬤瞇了瞇眼睛,倒茶端去給岑氏。

  岑氏等得有些不耐煩:“老胳膊老腿的,也不知道小心些。”

  “是。”李嬤嬤應下,低頭看了下小腿,估摸著剛才撞得不輕、怕是紫了。

  岑氏潤了嗓,稍稍舒坦了些,吐出濁氣,又深深吸了一口。

  呼吸之間,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

  “什么味道?”岑氏問。

  李嬤嬤沒注意,叫岑氏一問,也不由得認真嗅起來。

  畢竟是不熟悉的住處,怕屋子里有什么不合適的東西影響,李嬤嬤一會兒撅屁股、一會兒挺腰,四處聞了一遍、最終停在了窗邊。

  “好似外頭傳來的,”她道,“您避著點風,奴婢開窗再聞聞。”

  北窗打開,風卷著沖進來,那股香味瞬間濃郁起來。

  “肉?是燉肉的味兒?”李嬤嬤一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了。

  誰家半夜三更燉肉?

  不是,這里是侯府,大廚房做菜的味道傳不到這兒,那……

  “西北風,”李嬤嬤喃喃著,“春暉園?姑夫人什么毛病?這時候燉肉?”

  岑氏咬牙:“瘋病!”

  瘋到大半夜燉肉。

  可這味道著實太霸道了,直直就往鼻子里鉆,順著喉嚨滑下去,滾入肚子里,讓沒有吃幾口晚飯的胃空蕩蕩地發出一聲空鳴。

  李嬤嬤聽見了,詫異地看岑氏。

  岑氏難得有這般事態的時候,惱道:“還不把窗戶關上!”

  李嬤嬤這才反應過來,啪嗒一聲關了窗,又試探地問:“奴婢給您取些點心來?”

  岑氏默許了。

  但李嬤嬤沒有尋到點心。

  點心盒子擱在秋碧園,全被砸了,匆忙搬到這里的就是些衣裳首飾,根本沒顧上補一補點心。

  白日廚房送來嘗個味的那些,也叫表姑娘坐著吃了個精光。

  這個時辰,李嬤嬤去哪兒給岑氏找點心填肚子?

  岑氏翻身躺下了。

  若不提,倒也不惦記,偏說了又沒有,越發覺得餓。

  而那股味道,起先淡得不仔細聞便聞不到,但開過窗、腦海里已經記住了那股濃郁香味,這就撇不掉了。

  岑氏本就睡不著,又被那香味弄得腹中難受,幾乎睜眼到了天亮。

  哪怕夜夜難眠,這一夜,也格外叫人印象深刻。

  晨起,李嬤嬤忙擺桌。

  清早吃食清淡為主,尤其是岑氏喜好甜粥,更沒有旁的重味道。

  岑氏只簡單用了半碗。

  餓過了時辰,其實并沒有多好的胃口,何況亦不是那醇厚的滋味。

  李嬤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特特去大廚房提了,讓中午做些味重的。

  大廚房應得很好。

  因為春暉園那兒也來說了,叫做上幾道辣菜,尤其是前次的辣雞塊,一定不能少。

  中午,熱騰騰的菜送到菡院。

  岑氏先吃了上回吃過的辣雞塊,又試了試其他辣菜。

  口味雖重,但正好對她現在的胃口。

  見侯夫人吃得滿意,李嬤嬤這才松了一口氣。

  人嘛,吃不好、睡不好,脾氣肯定不能好。

  睡眠上,她實在想不出辦法來,但吃食上能好一些,也不錯了。

  晚上,依舊是一半辣,一半不辣,岑氏還要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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