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允剛剛抵達樊樓門口,便看到了兩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站在門口,腰桿子挺拔,一看就跟其他的年輕人不同。
一個是那天見過的徐進,另一個年輕人,似乎也有點印象,當時好像他是跟在徐進身邊的。
果然,徐進笑道:“蘇大家,這是我同袍兄弟,王舜臣。”
蘇允聽到王舜臣三字,頓時挑了挑眉頭,這名字……很熟悉啊,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蘇允笑著與徐進王舜臣二人拱手,笑道:“幸會幸會,感謝二人今晚設宴款待,不勝榮幸。”
徐進笑道:“蘇大家,我們可打聽過了,邀請你吃飯可不容易,您能來,反而是我們的榮幸才是,是您給了這個面子。”
蘇允聞言大笑,徐進與王舜臣二人也是大笑起來。
三人攜手進了樊樓,進了房間,仨人說起話來,不一會,酒菜俱齊,三人邊吃喝邊聊,寒暄過后,蘇允笑著問道:“今夜徐將軍相請,不知有何指教?”
徐進哎呦了一聲道:“蘇大家,可不敢當指教二字,我們單純就是您的書迷。”
蘇允挑了挑眉,笑道:“怎么,你們喜歡讀《四書章句集注》?”
徐進頓時苦笑道:“您說笑了,我們就是兩個武人,哪里讀得懂經義,我們讀的是三國演義呀。
尤其是舜臣,對三國演義里的各種戰爭謀略十分癡迷,對您更是佩服得不行。
我們倆人沒有見過您也就罷了,既然見到您了,自然想要跟您親近親近。”
蘇允笑了笑,心里卻是不太相信這種說法,不過倒也不著急,等著便是了,總會露出狐貍尾巴的。
接下來蘇允便正常與徐進與王舜臣說笑,然后徐進特意問了一些三國演義里面的一些戰役,蘇允稍微說了說,隨后那王舜臣便站在軍人的角度開始談了起來。
“……蘇大家在整個大局的安排上極其精彩,但可能是沒有親身參加過軍伍,所以對一些細節上還是有些誤會,比如說隊列、武器、甲胄這些……”
王舜臣談起軍伍中的事情,十分的熟悉,而且對里面的一些陣列、各兵種的配置、后勤等等,盡皆十分精通,倒是讓蘇允十分感興趣起來。
蘇允待得王舜臣說完,便問起宋軍之事,王舜臣也沒有什么隱瞞,一一道來。
“……官家英明神武,然則與西夏之戰卻總是難以達成理想戰果,關鍵在于軍隊本身……嗯,以及制度上問題。
在下認為,軍隊訓練由地方官長負責,而專司打戰的將領卻不得插手、指揮與訓練分離。
將領平時接觸不到士兵,地方長官戰時指揮不了部隊,這就導致了,“兵無常帥,帥無常兵”導致“將不知兵,兵不知將”。
若是面對普通的對手也就罷了,但是面對遼軍和西夏部隊這種精銳軍隊,立馬就要露怯了。
而且,訓練的強度根本就不行,就拿禁軍來說吧,除了最精銳的那幾支,其余的都是個什么樣子?
之前有過小范圍的演武,出現過什么狀況,有些騎兵披上盔甲,連馬都上不去,好不容易上去了,跑出去不遠就跌落下馬;
練習射術,弓拉不滿,“皆往空發箭”,射出去20步就掉地上了,根本上不了靶……
總而言之,用一句話來形容,便足矣,這便是:以屢易之將馭不練之士,故戰必致敗。
其余的也就不用多說了,反正軍備之廢弛,是蘇大家你們這些行伍之外的人難以想象的……
永樂城敗了,二十萬同袍就這么死在了冰天雪地里,這里面固然有戰略的失誤,但何嘗不是戰斗力的缺失,才導致如此?
二十萬軍隊啊,若是戰斗力足夠強盛,何苦躲在一座城池里,早就令得夏狗有來無回……”
王舜臣說著說著甚至忍不住哭了起來,連徐進也都紅了眼眶。
蘇允亦是默然。
宋代軍隊戰斗力差,表面上看是缺乏騎兵和對手進步的原因,主因實則是宋王朝內部的問題。
首先是崇文抑武,軍人地位下降成為文官的附庸,而且優秀的人群不愿意從軍,這就使得兵員的素質大為下降。
再者,兵員素質的一再下降,使得王朝不得不擴大兵員數額以彌補素質的不足,但數額的增加又使得財政支出不斷擴大,財政的匱乏又導致養兵的費用不足,難以保證士兵正常的給養,使得兵員的素質進一步下降。
如此進入了一個惡性循環,軍隊的不堪用只得不斷擴大數量,最終拖垮了宋廷的財政,而百萬大軍終究也是難堪大用。
華夏民族從來都不是柔弱的民族,先秦至漢唐我們的民風都是相當尚武的。
到了宋代,只是由于統治階級采取了崇文抑武的政策,才造成了武力值的急劇下降。
總而言之,宋代軍隊戰斗力差,歸根結底是內部原因造成的,外部原因也有但不是主要因素。
蘇允沉默了一會道:“我聽說西北邊軍乃是大宋最為精銳的軍隊,應該不至于此吧?”
這會兒徐進道:“訓練上可能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上多少,軍隊的問題從太宗時候至今一直都存在,什么喝兵血、克扣軍資、刻意減少訓練以節省錢糧以自肥的事情屢見不鮮。
您想啊,一個負責訓練軍隊的文官,他又不會帶兵上陣,那這兵員訓練是好是壞,難道跟他有什么關系嗎?
所以啊,稍微有些良心的文官,可能會按照規定稍微敷衍一下,這已經是很好了,而那些沒有良心的,直接就不給你訓練。
到了打戰的時候,武將接手這些士兵一看,好家伙,連個簡單的隊列都不會,你說這仗怎么打?
還能怎么打,只能保守的打唄,什么構建堡壘,堅壁清野,然后等對方深入燒殺搶掠累了,再以截殺糧道之類的方法去打敗他們。
與其是說是打敗,還不如說是以財富生生將對方給耗死的。”
蘇允愈加沉默起來,這兩位都是軍中的人,對于軍中弊病自然是十分了解的,也不大可能會說謊。
蘇允忽而想了起來,他前世看過一本書,那本書上是講述靖康之役。
說是靖康年間,金兵殺至黃河邊,宋廷調一支駐守京師的精銳禁軍前去迎敵。
開封百姓去為宋軍送行,但回來后無不痛哭失聲。
因為他們看到這些所謂的精銳之師,連戰馬都上不去,就算勉強被人扶上馬,也不能騎穩,只得伏于馬背之上。
上面還提到一個事情,說很多當時的士兵,在領到軍糧時自己不愿意搬運或者是搬運不了,往往雇人搬至其家。
這樣的素質,如何能夠上陣作戰?蘇允搖了搖頭,有宋一朝,軍隊想要支棱起來大約是很難的。
真宗仁宗等人就算了,但連神宗趙頊這種猛人都改變不了這種現狀,可見其艱難。
不過以后的宋哲宗倒是天降猛男,真正執掌朝政也才七年時間,便可以將西夏打得俯首稱臣,還真是稱得上天降猛男,就是太短命了。
北宋軍隊的問題,可以說是集合了各朝各代軍隊缺陷的大成者,只要別的朝代有的問題,他們都有,別的朝代沒有的問題,他們也有。
這樣的軍隊,想要打勝仗,唯一依賴就是有一個極為厲害的將帥,以謀略代償軍隊戰斗力不足,勉強打個不敗不勝的仗吧。
徐進見蘇允沉默,趕緊舉起酒杯,道:“來來,不說那些令人不痛快的事情,喝酒喝酒!”
蘇允舉起酒杯,酒水入腹,只覺得苦澀,他又想起前些時日他時常夢見的尸山血海,只覺得心里堵得難受。
徐進見蘇允悶悶不樂,趕緊轉移話題道:“蘇大家,那一日我見到有一賊酋被一箭射穿,那箭矢勢大力沉,竟然直接穿胸而出,那一箭是誰所射”
蘇允聞言點頭道:“是我所射。”
徐進瞪眼道:“啊,蘇大家原來也是箭術高手,我這王舜臣兄弟,可是神射手,可用重弓速射,且準度驚人,在京城禁軍之中可算第一!
蘇大家,要不找個時間,我們一起玩玩箭?”
蘇允聞言眼睛一亮,他知道這王舜臣是誰了!
這可是徽宗時候的一個名將啊!
在北宋徽宗年間,有一次,宋軍與反叛的羌族部落作戰,一開始作戰不利,甚至連主帥都遇伏戰死。
當時敗退的宋軍被敵人圍追堵截,在狹窄的關隘前擠成一團,不出意外的話,即將陷入潰敗和覆滅。
就在這個危機時刻,有一個叫王舜臣的軍官站了出來。
他就拿著弓獨自站在那里,等待敵人進入射程。
羌人沖在最前面的,是羌酋長手下七個最驍勇兇悍的騎兵先鋒。
王舜臣認為,不打掉這支先鋒,宋軍必定在低迷的士氣下土崩瓦解。
于是他當眾宣言說:“我要在最前面的騎兵眉間插。”
結果這七個敵騎還在沖,于是王舜臣發了三箭,三個敵騎落馬而死,而且都是臉上中箭。
剩下四個敵騎害怕了,扭轉馬頭就跑,結果都被王舜臣的箭穿通了后背,落馬而死。
上萬的敵軍都王舜臣神乎其技的弓箭所震懾住了,沒人再敢上。
于是王舜臣贏得了寶貴的時間,開始重整宋軍。
沒多久,敵軍又沖了上來,一場惡戰就此爆發。
激戰一直從下午持續到了晚上,在近四個小時的時間里,王舜臣射出了上千支箭,箭無虛發,射到手指破裂,血流滿臂。
最終,憑借著王舜臣的勇猛和擔當,宋軍才平安脫險。
這可不是什么野史,而是宋史所記載的。
宋史固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只要不涉及文人,不涉及侮辱武將,而單純夸獎武將的篇幅,大約還是可信的。
這家伙牛逼啊,射箭千次,那是什么概念,那是人形加特林啊!
而且此人還是個逼王,嘿嘿,我要在最前面的騎兵眉間插,這話不是逼王都說不出來。
蘇允頓時興致大發,聞言便站了起來,笑道:“等什么時間,現在我就覺得不錯,走走,去我府上,咱們去試試,酒食什么的,我府上都有,走走!”
徐進與王舜臣相視一眼,頓時看到彼此眼里的驚喜:登堂入室,這關系可就算是近了,以后也算是朋友了!
兩人趕緊站了起來,哪里舍不得這酒席,頓時便跟著往外走。
蘇允走在前面,前面一個極美的女子搖曳而來,那女子看到蘇允要離開,頓時急了,趕緊攔住蘇允道:“蘇公子,您還記得我么?”
蘇允瞟了一下這女子,嗯,很好看,好像是那個叫什么柳香蘭的名妓吧?
不過這會兒蘇允急著回去看著王舜臣的水平,哪里耐煩跟一個妓女說話,就算這妓女長得天仙一般,但就算是仙女,跟名將比起來,又算個啥?
因此蘇允點點頭道:“哦,柳大家啊,你好啊,某現在有事情,先行告辭了,以后有機會再聊。”
隨即蘇允腳步一挪,便從柳香蘭身側掠過,柳香蘭一下子都呆住了:還有人能夠無視自己的美色?
等到她反應了過來,急急轉身之際,那蘇允已經是下了樓,柳香蘭趕緊趴在欄桿上往下高聲呼道:“蘇公子,請留步!蘇公子,請留步!”
她的聲音清脆又十分好聽,頓時引得滿樓側目,眾人一看,嚯,是柳大家啊!
柳大家聲音這么著急,這是在喚誰呢,誰這么牛逼,竟是惹得柳大家都要出聲挽留。
滿樓客人盡皆起身,從圍欄往下看,見到一個年輕人聞言與身邊兩個年輕人問道:“你們沒有付賬么?”
徐進趕緊道:“付過了啊!”
蘇允看向柳香蘭,道:“柳大家,賬已經付過了,你可以去問問你們的掌柜。”
說著蘇允便拱拱手,便轉身要走。
柳香蘭急道:“蘇公子,你莫走,妾身有一些私己話要跟你說!”
此話一出,滿樓嘩然。
有人忽而道:“你們沒有聽說過,之前柳大家好像傾心一個年輕人,不會就是這小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