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生想到此處,心中不由生疑。
她此時總結出的厲鬼特點,好像與四十年前的劉化成壽案上發生的鬼禍規則并不相同。
劉五清楚的說過,四十年前劉家壽宴上,當時大部分幸存者之所以沒死的原因,是蘇瀧控制住了亂局,將所有人聚到了一處,禁止他們四處走動,避免了厲鬼換頭過勤的機會。
但要飯胡同內一人一屋閉門不出的特性又與當年蘇瀧禁止眾人行動相吻合,趙福生一時之間又無法肯定這厲鬼是不是因為殺人過多而進階的緣故。
她總覺得其中有可疑之處,但她目前還沒有真正與鬼打道,便不好妄下結論。
同時令她感到不安的,還有那夫子廟。
四處皆暗,唯獨夫子廟此時仍點著燈,不知那邊是個什么情況。
范必死口中提到過的當日前往鎮魔司報案的少年在被鎮魔司拒絕之后,又去了哪里呢紙人張的消息半真半假,但他提到厲鬼藏于夫子廟中,而夫子廟內則有廟祝坐鎮,四十年來,這廟祝莫非與厲鬼同居一處 她表面看似鎮定自若,可畢竟還是第一次主動處理厲鬼案件,此時又是獨自一人,心中仍是忐忑恐懼,只能拼命的思考,避免自己思緒被害怕影響,繼而失去理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越來越黑。
她選擇的這間屋子沒有半點兒光亮,要飯胡同安靜無比。
每一個躲藏在此地的活口都像是有意的收斂了聲息,黑暗之中,仿佛危險醞釀著,即將來臨。
趙福生總覺得這屋子之前可能死過人,血腥氣很是濃郁。
無盡的等待十分煎熬。
隨著黑暗降臨,失去了視物能力之后,趙福生的其他感官似是被放大,不知過了多久,興許是她已經一天沒有進食的緣故,她的鼻端突然聞到了一股米粥的香氣。
腸胃瘋狂的蠕動,肚子發出抗議聲。
這聲音十分響亮,在這屋中甚至顯得有些刺耳。
趙福生呆在極靜的環境中久了,初時聽到聲響,心中一縮,但很快的,她就顧不上擔憂這個了。
因為隨著那香氣一飄開,接著遠處傳來鐺的敲擊銅鑼聲響。
從趙福生踏入鬼域,邁進要飯胡同之后,第一感受就是靜。
這里的幸存者像是恨不得能將自己的存在感收斂得干干凈凈,無論是害怕還是躲藏,都收斂著聲息,連跑步時也躬著腰身、踮著腳,深怕發出聲響。
因此她在聽到銅鑼聲敲響的第一瞬間,首先是恍惚了片刻,心中生出荒唐的念頭自己可能是聽錯了,這條鬼街大家都膽顫心驚,怎么可能會有人故意敲響銅鑼呢 但這個念頭一涌入她的腦海,隨即被她狠狠掐去。
她并沒有出現幻覺,剛剛真的有人敲響了銅鑼因為隨后又是鐺、鐺兩聲洪亮的敲擊聲,傳遍了整個要飯胡同。
接著有一個男子放聲大喊 “來吃飯了”
不知是不是太餓,趙福生一聽吃飯,嘴里迅速分泌出大量唾沫。
那男人并不多說其他的話,他的聲音清亮,年紀應該不是很大,像是處于過了變聲期的青年,約摸二十來歲的樣子。
喊話聲伴隨著銅鑼響迅速傳遍了整條街道,此地極靜的環境使得他的喊話聲可以充分的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里。
又一聲敲鑼聲重重響起,接著那青年再次喊 “來吃飯了”
“來吃飯了”
敲鑼、喊話的形式一共進行了三次,接著趙福生聽到隔壁動了。
她這才意識到她的隔壁居所竟然有鄰居,此時不止是隔壁的人動身了,其他人也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樣,紛紛起身。
吱嘎的開門聲不住響起,不少躲藏起來的人竟然在夜晚之后紛紛出動。
趙福生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要飯胡同內初時是一人一屋,雖說與當年蘇瀧的眾人聚集行動的方法截然相反,但大家各自避開,也減少了單人撞鬼的機率。
如今一道開飯的喊聲一響,躲藏的幸存者竟然又開始起身聚合,這顯然又悖離了眾人先前分開躲藏的原則。
她隱約意識到要飯胡同的鬼恐怕有怪異。
根據紙人張的說法要飯胡同內的鬼與四十年前劉氏宗祠內的厲鬼是同一個。
而趕車的劉五的說法則是四十年前劉氏宗祠內的厲鬼以取頭為主,趁眾人亂成一團時,將人的頭顱取走,安到自己身體之上。
這樣的情況下,大家自然是越安靜則越安全。
此時銅鑼聲響后,幸存者卻偏偏離屋出走,這就怪異了。
能在此地生存下來,并且熬到現在的,對于厲鬼殺人法則應該是摸得很清楚了,不可能會明知死路一條,卻偏要這樣去做。
趙福生感覺到紙人張與劉五的話有相悖之處,其中必有一人說謊。
她對這兩人都不是完全信任,但劉五雖可疑,可他深恐自己拉他入鬼域,對于自己問話應該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撒謊的可能性不高。
反倒是紙人張,原本的趙福生與他可是有血海深仇,如今自己馭鬼有成,掌握了鎮魔司,且初次見面就展露出強勢的一面,他內心必定是視自己為禍根,欲除之而后快的。
他想要殺自己,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借鬼殺人。
紙人張的話興許八成真、兩成假,如此一來,才會顯得更加真實,而紙人張只需要隱瞞關鍵的訊息,再對自己稍加誤導,極有可能就會令她陷入險境。
趙福生分析,紙人張提到過的劉化成當年在帝都任職時因案件造成厲鬼復蘇的事是真的,此后劉化成戴罪立功,帶被分解的厲鬼尸身回萬安縣,并以劉氏氣運鎮壓也是真。
而事關厲鬼殺人法則,他含糊帶過,因此這厲鬼來歷可疑。
且他急于引導趙福生將四十年前與如今的要飯胡同鬼案相并,使得趙福生對他生出戒備。
雖說后來他主動示好,既送鬼燈又提劉家往事,卻并沒有打消趙福生的疑慮。
相較之下,劉五的出現、身份雖說也過于巧合,但說的話卻顯得更加可信。
想到此處,趙福生的思路越發清晰如果劉五所說屬實,那么要飯胡同的鬼禍恐怕與四十年前劉氏宗祠的鬼禍并非同一個厲鬼所為。
這個念頭一浮現在她腦海,她頓時大感頭疼。
她進入要飯胡同之前,針對當年的鬼禍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如今兩樁鬼禍若是毫無關聯,她對此地的厲鬼便相當于一無所知,且被困進了鬼域。
趙福生的臉色陰晴不定。
但此時別人都動了,她自然也不能留守在此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有時候不動未必是好事,動起來了,可能事情才會出現轉機。
她拼命的在心中為自己加油鼓勁,接連深呼了兩三口氣后,終于下定決心,隨后也跟著站起身來,猛地拉開了緊閉的房門。
此時外間天色已經大黑。
不過她在黑暗中躲藏了許久,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因此仍可以看到街道上的情景。
這會兒的要飯胡同與她才進入此地時截然不同,白天時所有躲藏起來的人此時都鉆了出來,三三兩兩如游蕩的鬼魂,沖上了大街,往街道的深處行去。
而他們前進的方向,恰好就是點著燈的夫子廟方向。
白天時顯得冷清的街道,很快的擠滿了人。
趙福生不明就里,可她也連忙混入了人群之中,跟著眾人前行。
她發現這些人雖說在往前走,但每個人之間都隔開了一段距離,仿佛每個人都在有意識的避開他人。
趙福生試著貼近了一個人,那人表情驚駭不安,不停的咬著嘴唇,似是畏懼著什么,但在感應到她靠近的剎那,仍是本能的往一側避去。
她再次跟了過去,那人又避。
數次之后,那人終于意識到了什么,吃驚的轉過了一張皮包骨似的臉,眼中驚恐之色未褪,看著趙福生的目光帶著警告之色,示意她離自己遠些。
“老鄉。”趙福生笑嘻嘻的湊了上前,打了聲招呼,那人轉頭欲走,趙福生伸手拽他。
碰到他的瞬間,那人如同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瘋狂的甩手,嘴里發出嗬嗬的聲響,雙腿一軟,整個人便往地上睡了下去。
他這模樣反將趙福生嚇了一跳,她并沒有松手,反倒蹲了下來,那人拼命蹬腿往前爬。
兩人身后、兩側幸存的人也跟了上來,有意識的繞過了兩人,往夫子廟的方向前行。
趙福生猶豫了一下,見此人嚇得眼白亂翻,已經口吐白沫,頓時將手一松,那人剛一獲得自由,立即將吐出的舌頭一收,迅速往前爬行,拉開兩者的距離,混入人群。
她眉梢跳了兩下,見那人在人群中左右穿行,黑暗之中很快混跡于其中,再難區分。
反正四周都是人,她想要問話,也不一定非得拉著那個人。
但夫子廟肯定有詭異,她準備先隨大眾前往夫子廟一探究竟。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那飯香越發濃烈,空氣之中縈繞著食物的香氣,更是令得趙福生餓得前胸貼后背。
可她觀察左右,發現同行的人神情十分復雜,似是既害怕又不安,全然沒有即將吃飯的欣喜。
莫非是這飯有什么問題 范必死、劉五提起要飯胡同的鬼案時,都曾提到過一點無論是以前的劉家,還是后來的夫子廟,都向來有向窮人布施粥水的習慣。
趙福生想到此處,心中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莫非此時的夫子廟竟還在進行布施 “這不可能吧”
鬼域已經籠罩,要飯胡同內有厲鬼出行,劉家的善舉竟然在這個時候還在進行 可她轉頭看向四周,前往夫子廟方向的行人如臨大敵,仿佛大禍將至,又不像是要接受布施的樣子。
趙福生壓下心中的疑惑,疾步往前行,她穿入人群之中,眾人見她靠近,紛紛閃避,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約一刻鐘后,她終于看到了夫子廟。
此時的夫子廟仍舊燈火通明,數層懸掛的燈籠亮著白光,飛翹的屋檐下垂落了一支藍布招牌,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字施。
夫子廟的大門敞開著。
與外間燈火璀璨相較,內里卻并沒有點燈。
大堂幽深,至少千尺以上。
數根雙人合抱的巨柱撐于大殿之中,將廟堂高高頂起。
趙福生站在燈光下遠遠往里看,只見光影照入廳堂大半,但內里幽深,仿佛望不到盡底的深淵似的,放眼望去漆黑空洞,根本看不真切。
廟門口的正前方是一大片空地,空地鋪墊了青色石磚,大門一側外修建了類似貢桌樣的石桌案,石桌上放置了一個大大的銅鼎,旁邊擺了數摞疊得很高的碗。
一個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此時站在那桌案之后,手持一個湯勺,冷眼望著靠過來的人群。
竟然真的是布施 要飯胡同鬧鬼之后,夫子廟竟然仍有布施行為。
趙福生頓時意識到有鬼。
事有反常即為妖。
要飯胡同被鬼域籠罩,厲鬼出沒的情況下人人自顧不暇,夫子廟卻一如既往的行事,仿佛無視了厲鬼殺人的可怕情景,這中間必有緣故。
她本來想大步上前,向那青年問個究竟。
但趙福生猶豫了片刻,仍克制住了自己的舉動。
發現夫子廟有異,這少年的舉動可能事出有因之后,她并沒有急著表明身份去問話,而是站在一旁,開始打量著現場的情景。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先前急著往這邊趕路過來的人群也沒有上趕著朝前。
人人在出門時急切,但到了此地之后,反倒像是面露懼色,仿佛不敢去做第一個用餐的人。
“莫非越是往前吃飯,越會有怪事發生”趙福生心中暗忖。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舉勺的青年身上,開始打量起此人。
此人年紀不大,最多二十歲。
與周圍面黃肌瘦的人相比,他的身材倒是很高,以趙福生估量,最少有18米往上,顯得頗為魁梧的樣子。
他臉頰骨骼分明,面容也算英俊,只是神色間的陰郁使他看起來無精打采,身上不見年輕人的鮮活生機,反倒面色略黑。
在他的身后,擺了一張銅鑼,兩個以紅布包裹的木錘放在旁邊,顯然先前敲鑼、叫吃飯的都是此人。
但趙福生的目光并沒有被這些東西吸引,她注意到青年的左手旁擺了一本不算很厚的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