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當時的天子震怒,也覺得劉化成該死。”紙人張以為趙福生的這一句嘆息是在指劉化成的罪孽,心中不以為然,但想到她難以捉摸的性情,仍是假意附和了一聲。
趙福生便任他誤會,也懶得辯解。
“當時的金將死后,情況失控了嗎”她好奇多嘴問了一句。
“自然失控了。”紙人張點了點頭 “兩樁鬼禍并列,當年的天子都險些死在那一場浩劫之內。”紙人張答道。
噗嗤。
此時壓在桌面人皮紙上的油燈爆了一個燈花,燈光閃了兩下,光影切換間,紙人張眉間的陰鷙展露。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很快調整面部表情,露出一個略顯虛偽的笑容 “總而言之,最終鎮魔司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分解了這個新復蘇的厲鬼,但最終厲鬼的尸身如何封印,卻成為了眾人心煩的事。”
“照理來說,帝京之中既然有能人可以分解這個厲鬼,也應該有辦法鎮壓這個鬼物尸身才對。”趙福生猜測 “莫非這厲鬼被分解后,力量還很特殊”
紙人張對她的敏銳已經有了一定了解,聞言并不吃驚,只是點頭應道 “是,這鬼物被分解的尸身,有克制一定鬼物力量的能力。”
趙福生聞言一下怔住。
她才重生不久,對于這個世界的一切了解如趕鴨子上架般,目前對于厲鬼的一些了解,都是通過范氏兄弟及目前的紙人張片面之言。
厲鬼的力量、殺人法則也不是很清楚,但在夢中她曾親眼目睹自己曾被厲鬼殺死,知道厲鬼的可怕之處。
而此時紙人張竟說,劉化成當年制造出來的這個復蘇的厲鬼,竟然擁有壓制鬼物的力量。
“鎮魔司的令司以上的人物幾乎都馭使鬼物,無一例外都被克制,這導致整個帝京險些出事,你就知道這個鬼的特殊之處。”
紙人張也看得出來趙福生因自己的話而吃驚非常,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鬼不能被殺死,這樣的禍害不能留在帝京之中,但要想克制它,又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這個時候,當時本來以為必死無疑的劉化成看到了一線生機。
此人果斷非凡,向天子請書,愿意將功贖罪。
“最終結果可能你也猜出來了,他帶走了鬼的殘尸,將其鎮壓在劉氏宗祠之中,以劉氏氣運壓它,如此順遂過了十幾年,卻沒料到在他六十大壽當天,厲鬼復蘇了。”
紙人張說到這里,終于將劉氏鬧的鬼禍前因后果說出來了。
事關當年舊事,涉及到了帝京及鎮魔司總部,難怪蘇瀧在記載中沒有詳提,只一筆帶過。
但趙福生弄清楚了前因,新的疑惑則涌上她的心頭紙人張祖輩數代與鬼邪打交道,一看就非善茬,自己與他也算有仇,貿然找上門,就算她當時突然發瘋將紙人張鎮住,也不可能使他懼怕到立即將一切線索和盤托出。
事有反常即為妖,趙福生心生防備,總覺得這件事情有古怪在其中。
她心中已經警惕非凡,臉上卻笑意吟吟,紙人張卻似是能透過她的笑意看到她的眼神深處 “你不相信”
“伱覺得我應該相信你嗎”
紙人張就笑道 “我騙你做什么”
他說完,自己似是都覺得這話十分好笑,哈哈的笑了幾聲,聲音沙啞干澀,如喉間夾了把沙子似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想了什么”趙福生覺得有意思,也含笑問了一句。
“你怕我騙你,騙你去死。”
他說完,眼珠閃過幽光 “你知道嗎與鬼打交道,也是需要獻祭的。”
馭鬼之人祭祀的是自己的生命,用以喂養厲鬼,換取厲鬼的能力。
而賈宜控制的厲鬼也非善物,它以鬼語制造魂命冊,當然不僅只是因為暫時被賈宜所控制的緣故。
“按照朝廷法則,各地鎮魔司雖說少受朝廷約束,可獨立于當地縣衙、官署,不受當地官府制約,但同時卻直受朝廷掌控,每年須得辦三件鬼案,否則違反法則。”
他說到這里,不懷好意的笑 “這些事情,范必死跟你說過沒有”
紙人張有意挑撥離間。
他想起趙福生先前稱呼范必死為范大哥,不知是不是雙方暫時達成共識合作。
趙福生心中一動,她已經猜到這一點,但自然沒有紙人張說得這樣清楚。
她沒有出聲,紙人張也不以為意,又道 “賈宜如果想要保全自身性命,需要定時向他馭使的鬼獻祭,而沒有完成鎮魔司每年規定任務的人,則會淪為這個厲鬼的美食。”
雙方相輔相成,相互克制,形成完美制約。
“每年沒有死于鬼禍的人,不知有多少成為鬼倀者。”
紙人張笑著說道 “我在想,范必死就是沒有跟你說這些,以你的聰明,你急著想進要飯胡同,估計也是隱約猜到不妙了吧”
他自以為聰明,摸中了趙福生軟肋,卻不知道趙福生急著要進要飯胡同,除了是要應付朝廷法則,辦妥鬼案之外,同時還因為身懷封神榜,想要以此換取功德。
她深深看了紙人張一眼,索性便順著他的話說,讓他自認為自己算無遺漏,點頭道 “是啊。你既然知道我必定要進要飯胡同,但我們在此之前可不是朋友,你為什么要幫我,還告知我這厲鬼特點呢”
“你以為我在幫你”紙人倏地瞪大了眼,接著嘴角夸張的上揚,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 “你要辦鬼案,一進要飯胡同,難道還以為你有生還之路”
“哈哈哈哈哈。”他放聲大笑,聲音尖銳又隱隱有種喘息之感,宛如一個漏了風的風箱似的,發出古怪的嗬嗬聲 “你難道不知道,與鬼打交道,九死一生嗎就算你馭使了一個鬼,僥幸不死,但你只要動用鬼的力量,便會受鬼影響,最終不是發瘋就是失控,過度的使用厲鬼的力量,只會自尋死路。”
他咧著嘴角 “你死而復生馭鬼有成又如何,這案子你破不了的,告訴你又如何”
趙福生不愿受他影響,問出關鍵性的問題 “當年劉家壓制的這個厲鬼復蘇,蘇瀧與張雄五是怎么處理的”
紙人張雖說不懷好意,但他認定趙福生必死無疑,聞言便道 “我外祖父消耗了五盞鬼燈,深入那厲鬼殘尸之處,將封印重新修復。”
“這封印是什么”趙福生再問。
紙人張頓了頓,接著笑道 “是一具特殊的棺材,據傳是當年帝京之中的一位大人物親造的。”
趙福生點了點頭,道 “這棺材放置在什么地方”
“劉家宗祠之內。”紙人張也配合的答道,末了問她 “這應該是你最后一個問題了吧”
“劉氏宗祠已經改為夫子廟了,也就是說,夫子廟中有鬼了”
她沒有回答紙人張的問題,反而再度拋出一個問題。
紙人張的眉頭不自覺的抖了抖,須臾之后,他壓下心里的不耐煩,點頭道 “對。”
“你”他正欲再說話,趙福生卻突然沉下臉,將他的話打斷 “好了,你給我一些鬼燈,我要走了。”
“真不客氣啊。”
紙人張聽到這話,不由咧嘴一笑 “不過我燈籠多的是,你要什么樣的,隨意挑就是了。”
趙福生并沒有因為他態度配合而見好就收,而是眼珠一轉 “燈籠是不是要配燈油才對”
這紙人張的房舍之中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特制人皮,可見他燈籠不少。
她隨即想起自己醒來時在鎮魔司門口看到的那兩盞破裂的人皮燈籠,人皮紙裂開后,里面的燈油撒了出來。
那燈油有些詭異,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腐臭味道,此時想來,似是還殘留了鬼的氣息。
只是那種鬼氣較淡,她當時又重生初醒,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會兒想起后,頓時就意識到那燈油有古怪。
紙人張臉上的笑意一收,他的面色陰沉了半晌,眼中流露出兇光。
趙福生也不甘示弱,目光與他對視。
半晌后,紙人張長長的嘆了口氣 “好吧。”
說話的同時,他動作緩慢的伸出一只手來,鉆入了另一只袖口之中。
只聽那袖口內突然傳來一道尖厲、嘶啞的咆哮,接著袖子劇烈的顫抖了兩下,像是袖中藏了兩個小人,因此而發生爭執似的。
不過須臾功夫,這種異響消失,袖中的動蕩歸于平靜。
紙人張的臉色變得略微有些蠟黃,他的手從袖口之中掏出了一個漆黑的盒子,接著紙人張的手肘一掃,將一堆人皮紙掃開后,露出下方的石桌,他將燈盒咚的一聲輕輕擱到桌子上,往趙福生的方向推了過去“燈油在這里。”
那盒子不大,兩寸來高,約小孩巴掌大小,不知是何物制成,但從落桌聲聽來挺沉的。
盒子通體呈黑色,盒蓋與盒身之間嚴絲合縫,竟以肉眼看不出相接之處。
這樣一個盒子被一堆人皮紙包圍其中,竟散發出一種令人打從心中生出顫栗之感的忐忑。
“這么一點”趙福生目光落到了燈油盒上,端詳了半晌才道。
她并沒有被這盒子的詭異鎮住。
目前看來,紙人張確實不懷好意,但他并不會這么傻,在此時就跟她使絆子,再加上她自恃有厲鬼在身,因此壯著膽子伸手就去拿那盒子。
紙人張見此情景,強行忽略了她的話語令他生出的不快之感,說道 “你不怕我暗算你”
“不怕。”趙福生頭也不抬,應了一聲。
紙人張聽她這樣一說,先是一愣,接著扯了扯嘴角,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他認為趙福生與尋常馭鬼者沒什么兩樣,一朝得勢便猖狂,忘了自己幾斤幾兩,這種人最后恐怕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趙福生感應得到他的不屑,但她卻并沒有多加解釋。
紙人張不是什么好東西。
此人視普通人命如草芥,家中豢養尸奴,制造燈籠以人皮糊紙,手段殘忍詭異。
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行事光明,趙福生與其說是信任他的人品,不如說是相信自己身上的厲鬼的鬼品。
今日與范必死、紙人張一番交談后,趙福生也從他們的話里悟出了另一種提示纏身的厲鬼不好應付,過往鎮魔司的馭鬼令司一小部分死于鬼禍但更多的令司則是死于自身厲鬼失控,亦或是被朝廷派來的人殺死。
且鬼與鬼的力量也有可能相互克制。
例如她身纏厲鬼,但同時身中賈宜的鬼倀咒,那么也就約等于兩個鬼都在等著要她的性命。
這個時候趙福生就知道自己奇貨可居了 兩個鬼都想要她的命,變相的形成相互制約的關系,她在害怕惶恐之余,則突然意識到也許可以利用這個法則搞些事。
紙人張如果在盒中做手腳,必會引發她身上的厲鬼反擊。
到時一拍兩散,她還有大約三分之二的命可以賭,但紙人張必死無疑。
他要是聰明,就知道此時不是他動手腳的時候。
那盒子入手之后她就知道不對勁兒。
與溫潤的人皮紙的手感不同,這裝燈油的盒子陰涼刺骨,帶著一股森然的鬼氣,甚至引得她身上的厲鬼蠢蠢欲動,有再復蘇的危機。
這盒子里的燈油,竟也像是一個低階的鬼 張家制造鬼燈的傳世秘方,恐怕就是與這詭異的燈油有關,人皮紙反倒是在其次。
趙福生手里拿著燈油,心中想著事,嘴里卻道 “這么小氣。”
“哼。”紙人張的面色異常難看,聞言冷笑一聲 “這東西極難得,一點燃后,燈光籠罩之處即是死地,你就是身在鬼域之中,厲鬼也會視你如死物。”
他被迫拿出這么一盒燈油,心情異常不快 “不過我要提醒你,這燈油數量有限,遇到小鬼不怕,大鬼則是支撐不了多長時間,燈光滅掉之前,你盡快逃走,不然仍是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