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其實到了蒯良村后,趙福生心中簡直疑惑重重。
據莊老七所說,莊家村接到蒯滿財前來求助是七八日前的事,而在蒯滿財求助之前,莊家村就已經出現了怪霧,且河面對岸的蒯良村早在幾日之前就已經出事。
由此可以推論,蒯良村的鬼案爆發時間絕對不短了。
河底女鬼兇悍異常。
在災級封神的趙氏夫婦烙印之下,竟然也能抵抗,且隱隱有反制門神烙印的趨勢,由此可見這女鬼的力量絕對超過了煞級,至少在禍級甚至禍級之上的水準。
趙福生重生的時間不長,辦鬼案的經驗還不是十分豐富,但重生以來,一直在翻看鎮魔司卷宗,從沒翻到過厲鬼復蘇便達到煞級的記錄。
大多都是厲鬼復蘇后,再經由殺人一再晉階。
蒯良村這樣的鬼物照理說應該也是這樣的過程,趙福生其實看到莊家村后,首先懷疑是蒯良村已經被滅門。
可此時她來到蒯良村,卻發現這座村子仿佛除了受黑暗籠罩,且河邊開滿鬼花外,竟像是并沒有受女鬼禍害,甚至村中人大部分還都活著的架勢。
這不得不讓她感到了有些棘手的詭異。
“大人,有問題啊。”
張傳世湊到她身邊,小聲的提醒了一句。
他不是范無救這樣的莽漢,也不是武少春這樣的二愣子。
趙福生行事說話極有分寸,她到了蒯良村后,就收斂了平日的隨性與肆意。
與那提叉漢子對話間,先提五里屯的周屯長,表明來意,后提及蒯六叔名字,三言兩語打消那漢子顧慮,將矛盾消彌于無形。
她馭鬼在身,自然不懼村民,之所以這樣息事寧人,應該是以鬼案為先,不欲起沖突的。
張傳世想到這里,若有所思看了趙福生一眼,對她性格又似是有了更多了解。
趙福生并不知他心中念頭,聽他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我也覺得怪異,不過稍后見了蒯舉生再看看。”
說話的功夫間,只聽村莊中突然傳來不少雜音,仿佛有人開門,吱嘎的大門打開聲不絕于耳。
“走,我們也過去,在牌坊下等。”趙福生招呼道。
范無救、武少春二人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唯獨張傳世在提步前,鬼使神差的轉頭往河的方向看了一眼。
夜色下,四人一路行來時硬生生踩出來的一條花叢路已經消失殆盡。
無數的妖冶花海將四人足跡抹去,碎裂的地方重新長出新的鬼花,迎風招展。
而在河邊上,四人來時乘坐的鬼船已經消失,河面空蕩蕩的,水波平靜,壓根看不出來片刻前幾人曾劃船而來的痕跡。
張傳世打了個哆嗦,心中既覺得害怕,又隱隱有些慶幸。
作為紙人張的遠房長輩,他也曾與詭異打交道,對大兇之物也頗為了解,知道大兇之物的意義。
普通人若得到了大兇之物,便相當于擁有了與鬼交手的資格,若遇到危險時,這東西能保命。
可跟大兇之物沾上瓜葛后,也會吸引厲鬼,引來危機。
要想平安活到老,最好是少與這些邪祟東西打交道。
他莫名其妙沾染了鬼船,這對怕死且惜命的張傳世來說可不是好消息。
鬼船與蒯良村厲鬼有關,是莊四娘子厲鬼復蘇后的衍生生之一,他如果收服了鬼船,也就意味著要與女鬼沾上了牽扯,這是要命的事。
所以先前在河中趙福生讓他劃船時,他交了一只人骨棒子給武少春,見武少春也能劃船后,心中才松了口氣。
這會兒鬼船離奇消失也是件好事,張傳世心中想不管鬼船去了哪里,不管它是不是還要再去害人,只要不跟著自己就行。
他這樣一想,心中稍安,回頭一看,趙福生等人已經走出花叢很遠。
張傳世身處鬼花叢中,見自己滿身紅汁,不由一陣惡寒,連忙喊道 “大人等等我。”
說完,大步追了上去。
等四人來到牌坊之下,村中已經有了動靜。
遠處火光接連亮起,許多人開始還是竊竊私語,后面聲音逐漸增大。
一股肅殺的壓抑感在空氣中傳遞開來,不多時,凌亂的腳步聲匯聚。
黑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這里。
武少春年紀稍輕,被暗地里的窺探搞得有些不安,湊近趙福生身邊,小聲的道 “大人”
“不要慌。”趙福生搖了搖頭,并沒有出聲。
蒯良村民風彪悍,且人多勢眾,此前又以私刑處死莊四娘子才導致鬼禍發生,這里的人給趙福生的印象并不佳。
相較之下,鎮魔司只有四人,雙方力量并不均等,但趙福生馭鬼在身,并不是很怕這些普通村民。
鎮魔司幾人說話功夫間,腳步聲越來越近,接著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問道 “滿財,你說的外鄉客人在哪里”
“滿財”
趙福生一聽這名字,不由心生疑惑,她飛快的與張傳世、武少春交換了一個眼神,范無救皺眉道 “滿財蒯滿財”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一個男人邊走邊回答那老人 “六叔公,在這邊呢。”
說完,四人聞到一股嗆人的煙火氣,接著燈光從遠處竹林間亮起,一行人出現在遠處小路的盡頭。
為首一人提著叉子,看向村口門牌坊的方向,接著看到趙福生四人,眼睛一亮,伸手一指,喊道 “六叔公,就在那邊,有四人”
趙福生目光落到來人身上,只見這村中本來出來了一大群人,她粗略一數,至少有十七八人之多。
這些人中提了七八根火把,見到趙福生四人后,大步走近,在距離四人兩三丈外逐漸停下了腳步。
一名白發老者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目光警惕的望著鎮魔司的人。
見此情景,武少春、范無救也擺出一副防備的架勢,各自站在趙福生左右兩側。
張傳世最不中用,見村民提了鋤頭、糞叉、鐮刀等物,想起龐知縣提到蒯良村民風彪悍,害怕混亂中被打,見機的躲到了趙福生的身后,僅露出一雙眼睛,望向對面。
雙方相互對峙,各自都有些警惕。
趙福生盯著那被眾人包圍在中間的老人看。
他年約七十左右,面龐消瘦,膚色略黑,一頭白發盡數梳起,露出爬滿皺紋的額頭。
這老人眉骨頗高,眼窩也深,雖說上了年紀,但精神抖擻,看起來頗有威儀。
興許是深夜臨時被人叫起來,他匆忙間套了深色長褲,穿了一雙草鞋,腰系汗巾,上半身披了一件青色短衣,一臉怪異的盯著趙福生。
“你是說,周屯長派了人前來”
老人目光落到趙福生身上,腦袋往后仰,卻與那站在他身邊的提叉大漢說話 “就是他們”
那大漢道 “六叔公,我剛和他們對話,也沒見到人,不過說話的人確實是個女人。”
一般情況來說,無論為官為長,話事者都是上了年紀的人。
鎮魔司四人之中,張傳世年紀最大,看起來也最像領頭人。
但他太不爭氣,一來就躲到了背后,再加上那被稱為六叔公的老者見趙福生被范、武二人庇護,且她氣定神閑,被村民盯住之后亦不卑不亢,心中便有了數。
他將衣裳一提,伸手穿進袖子中,正欲說話,趙福生卻問 “蒯舉生你就是蒯良村的蒯六叔”
她喊出蒯六叔名字,其他村民一聽她直呼蒯舉生三個字,俱都面露恚色。
不等蒯六叔出聲,便自覺散了開來,將鎮魔司四人包圍在內。
“你們”提叉的漢子眼中現出敵意,正要怒斥,卻見那老者穿好衣裳,皺眉招呼道 “干什么干什么遠來是客,你們這樣成什么道理”
“六叔,她一個小娃子,敢喊你的名字”提叉大漢回道。
“名字起來就是讓人喊的,喊蒯舉生也好,六叔也好,都是一種稱呼,不要讓客人看了笑話,回來”
老者擺了擺手,招呼村民們不要失禮。
趙福生笑了笑。
范無救則是壓根不知見好就收。
他與范必死從小被趙端收養,生于馭鬼者世家,脾氣秉性就是得了理也不饒人。
聽到老者說話,他并沒有因此而感恩。
鎮魔司辦案所到之處本來就該受到這樣的理遇,因此老者話音一落,他就說道 “算你這老頭兒識趣,不然遲早得好好收拾你們這一幫刁民。”
“你”
范無救的話頓時將本來就不服氣的村民激怒,眾人群情憤起,高喊著要將這幫外來者抓起。
張傳世躲在趙福生身后,瞪了范無救一眼 “你這個棒槌,就是要惹事,也要看我們人手夠不夠啊,要是被打了,回去老子可要找你哥賠醫藥費。”
“閉嘴”
趙福生大喝。
“好了”蒯六叔也喊道。
趙福生望著村民,臉上笑意一收,神色瞬間冷了下去 “我可不是來打嘴仗的,接下來我問話,你們答,不要多說閑話。”
她不怒自威。
蒯六叔感受到壓力,心中一驚,招呼其他村民不要多事。
趙福生警告完眾人,也不管這些村民心中想法,直接就問 “蒯舉生蒯六叔”
那老者頓了頓,點頭道 “我是。”
此人年紀雖大,但沒有昏庸老邁,且頗識時務的樣子,這讓趙福生對他的印象頓時又扭轉幾分。
“我剛聽到你喊滿財,是蒯滿財嗎”
蒯六叔不知她問這話的用意,但他此時察覺得出來趙福生來歷非同一般,心中謹慎,想了想答道 “大人,我們蒯良村皆是同族本宗,男子、幼兒都姓蒯,滿財的全名確實叫蒯滿財。”
范無救奇怪道 “蒯滿財不是死了嗎”
他一句話頓時激起眾怒。
“胡說”
“六叔,我看這小子是來故意找茬的”
“將他們綁起來”
眾人激憤,趙福生冷冷看著一片混亂,全然不見驚色。
“先不要亂。”
蒯六叔也有些惱火,但他極有眼色,看趙福生在這樣的情況下氣定神閑,仿佛并不驚慌的樣子,便猜測她定有什么憑仗。
蒯滿財來報信時,說對方自稱是周屯長聽說蒯良村出了事,請人過來看看。
周屯長是朝廷的人,蒯良村雖說自成一方勢力,可民不與官斗,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蒯六叔忍下心中惱怒,雙手一疊,躬身行了一禮 “滿財說你們自稱是周屯長請來的客人,便是朝廷來使,我們蒯良村歷來奉公守法,每年稅銀從不拖欠,徭役也是積極響應,怎么惹得幾位大人的到來如此動怒呢”
據莊老七所說,蒯良村的鬼案是因為這村子私自處刑了莊四娘子,導致的厲鬼復蘇,而這蒯六叔便是鬼案領頭者。
趙福生一開始對他印象很差,腦海里先入為主的認定這是一個食古不化,且野蠻固執的惡毒老頭兒。
此時見他說話極有條理,且一再忍氣吞聲,不像是蠻橫不講理的人,心中不免有些意外。
“不如請諸位貴客進村,我讓家人燒些熱水,先洗把臉和手,再煮些吃食,招待幾位,如果有誤會,到時一一說清,大人覺得怎么樣”
趙福生目光在范無救、武少春兩人身上掃過,隨即目光閃了閃,點頭應允 “也行。”
雙方領頭者依次表態后,一場矛盾沖突頓時消彌于無形。
蒯六叔心下松了口氣。
他看了一眼范、武、張三人,張傳世一聽洗漱及有吃有喝,頓時喜笑顏開。
范無救、武少春似是以趙福生馬首是瞻,對她的話半點兒沒有異議。
他心中有了數,隨即對身邊的人吩咐道 “貴客來了,你們腿腳快的先回屋,吩咐我家的婆子趕緊生火殺雞。”
蒯六叔話音一落,便有人道 “六叔,你家也不富裕,那兩只雞還是留著生蛋,不如去我家,我讓家里婆娘殺雞。”
“去我家吧,我去年運氣不錯,挖了不少白蘇,賣了一筆錢,買了幾條魚,做成咸魚掛在家中,至今還在,香得很咧,用來待客再好不過。”
眾人先前還因鎮魔司等人的到來而心生防備,此時蒯六叔發話之后,便都一改先前的敵意,變得熱情了許多,爭先恐后的邀請趙福生四人去家中做客。
“都不要爭了。”
蒯六叔露出笑意 “客人來了,先去我家,后面客人愿意去哪里做客,便由他們自己決定。”
他在村中威望很高,這話一說完,眾人便不再爭執。
“這邊請”
蒯六叔比了個手勢,趙福生就點了點頭,提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