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鎮魔司的馬車來了?”
趙福生心里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
不過她并沒有因為馬車的到來而歡喜,今夜天色黑得極快,且她留意到四周不知何時出現了霧氣。
路上沒有其他的行人,她回頭往身后一看,孟婆的攤位也看不大清了,倒是遠處夫子廟的燈光仍能看到,這令得她心中緊繃的心神暫時一松。
萬安縣雖說出現了鬼霧,導致鬼案頻發,但厲鬼不可能憑空出現。
她此前又沒聽到有人報案,自己不可能如此走運,撞鬼了吧?
趙福生心中安慰著自己,不多時,只聽馬蹄聲越來越近,她眺目遠望,只見遠處青蒙蒙的霧氣下,一輛馬車緩緩行來。
因為是逆著光,她看不大清楚馬車的模樣,但她卻認得出來這并不是鎮魔司的馬車。
鎮魔司才剛恢復,一切排場還沒有恢復到以往的規格。
趙福生出行坐的車輛略有些簡陋,最多可供兩三人同乘。
且她早上才坐過車,十分肯定車輛前頭沒有掛吊鈴鐺。
遠處緩緩馳來的馬車雖說因為距離的緣故,看不大清楚具體的情況,但可以肯定車頭前掛了鈴鐺,因為趙福生這會兒耳中已經聽到了清脆的‘叮鈴鈴’聲響。
‘嘚嘚嘚、嘚嘚嘚’。
馬蹄聲不絕于耳,車輪‘哐哐’的滾動,車子徐徐前行,不多時離趙福生越來越近。
除了車輪軋地聲及馬蹄聲外,趙福生隱約聽到了車廂里傳來的熱鬧說話聲。
“……呼。”
她頓時松了口氣。
有人說話就好,只要是人不是鬼,這萬安縣中趙福生就無所畏懼。
馬車近了,趙福生看清了那拉車的馬。
這匹馬頗為神駿,比一般的馬匹要健壯許多。
馬匹通體漆黑,沒有一絲雜毛。
它脖子后鬃毛飛揚,夜霧迷蒙之下,似是周身縈繞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性之感。
但最令趙福生感到吃驚的并不是這匹非凡的黑色駿馬,而是這輛馬車是無人馭駛的。
車前沒有坐人,像是馬匹隨意拉著車前行。
車廂很大,不知是用何種木材制成,刷了黑漆,近距離觀看時,似是馬匹拉了一座移動的小房屋。
一個約拳頭大小的金鈴掛在車體之上,隨著馬匹靠近趙福生的身側,那馬緩緩停下腳步,鈴鐺響了兩聲后歸于平靜。
趙福生的臉上露出玩味之色。
“無人駕駛的馬車?”
先前她還聽到車里有人在說話,此時隨著馬車停下,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一切靜得詭異。
趙福生靠近馬車側,那車板木料傳來一種詭異的香氣,她嗅了兩下,這種味道她以前并沒有聞到過。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金鈴之上,伸手想要去摸:
“這是真黃金還是假黃金?”
深夜前行的馬車,沒有駕駛人,卻大張旗鼓的將一個疑似拳頭大小的黃金鈴鐺掛在車頭前,無論怎么看都覺得有些怪異。
正當她的手要碰到那黃金鈴鐺時,突然車廂的門一下就被打開,有人探出了小半個頭來:
“嘿,夜半三更的,你不回家,怎么在街上亂走啊?”
一見有人出來,趙福生頓時寒毛直豎。
照理來說,厲鬼不能說話、無法交流溝通,一切憑本能行事,只要有人與她對話,便證明這輛馬車沒有詭異。
可趙福生被這人一看,心中越發不安。
她可不是才重生的新手。
正如范必死所說,加上鎮壓趙氏夫婦,她已經經歷過三樁鬼案,對于與厲鬼打交道已經算是頗有經驗了。
此時她面對這輛馬車卻心中犯怵,甚至比在狗頭村時還要緊繃。
“我出來訪友,約好了讓家人傍晚來接,興許是遇到了其他的事耽擱,這會兒還遲遲沒來。”
趙福生應了一句。
探頭出來的人僅露出一雙眼睛,聽到她這話似是笑了一下。
她看不到這人的臉,但他眼尾卻似是拉擠出魚尾的弧度:
“上車吧,馬車送你回去。”
趙福生聽聞這話,心中揣測:車里的人還沒問過自己的身份便說要送她回去,莫非是認出了她,知道她是鎮魔司新任的令司主事?
她心中想著事,又覺得這夜里突然行駛來的馬車略有些詭異。
做著與厲鬼打交道的工作,此時的趙福生是異常信邪的。
她頓時聽從了內心的指引,決定離麻煩遠一些。
因此她搖了搖頭,拒絕道:
“好的。”
話一說出口,她頓時驚住。
她原本覺得這馬車出現了蹊蹺,無人駕駛,垂掛金鈴,處處透出詭異,本著盡量不與麻煩打交道的心態是要拒絕這人邀請的。
哪知一張嘴不止沒有拒絕,反倒身體本能像是違背了她的理智,答應了這人的邀請。
那人的眼睛又瞇了一下,似是笑了笑,說道:
“快上車吧,等你許久了。”
趙福生已經感到了抗拒,但她仍是點頭:
“那就勞煩你們了。”
“不勞煩,這輛車都是這樣走的。”
說完,也不見有人推門,那車后兩扇門突然‘哐鐺’大開。
夫子廟的燈光此時暗淡了下來,車內黑漆漆的,看不大清楚。
趙福生的心臟‘呯呯’亂跳,身體像是感知到了一股吸引力的拉扯,緩緩踏上了馬車。
一入車廂,便似是摸到了一側有人。
她還未坐定,便聽先前說話的人道:
“坐好了,車子要啟動了。”
話音剛落,金鈴‘叮鐺’響了起來,馬兒揚蹄聲重新響起,車廂體重重一晃——趙福生在這樣的顛簸下沒有站住腳,一屁股坐到了位置上。
這一落座,耳畔傳來‘哐鐺’的重重關門聲響。
車廂門帶著陰風吹入車內。
隨著門一關上,被門擋在身后的人影頓時探出了頭。
‘呼呼’的吹氣聲中,有火光亮了起來。
有了燈光,趙福生一下就將車內的情況看清楚了。
她最先看向持火的人。
那人先前站在門后,因車門打開,寬大的門板將他身體擋住,使得趙福生一開始看不清他的面容。
這會兒燈光亮起來后,趙福生一下就看到他了。
此人長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濃眉大眼,穿了一身青色的袍服,腰間系了一條金帶,帶子上還有一塊碧綠玉扣。
他手里拿著一支火折子,看著趙福生,露出笑容:
“嚇到你了?”
“……”趙福生遲疑了一下,接著也跟著笑:
“沒有。”
說完,她轉頭往車內看去。
只見車內對著車門的左右兩側擺了兩條丈許長的凳子,此時凳子上幾乎都坐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至少擠了十幾人之多。
“這么多人?”
趙福生先前遠遠就聽到車內傳來歡聲笑語,猜到車里有人,卻沒料到會有這樣多人。
“是啊。”
她這一句話像是一下將車里原本冷凝的氣氛激活。
坐她斜對面的一個女人眨了下眼睛,表情一下變得鮮活: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原本正說著話呢。”
“你們在說什么?”
趙福生好奇的問。
她已經猜到這輛馬車有問題。
可是這種感覺朦朧,她并沒有感應到鬼息,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有危險,她身上馭使的厲鬼應該會出現復蘇的架勢才對。
畢竟自己與馭使的厲鬼已經做了兩場交易,再馭使它的力量一次,便會被它收割性命。
這厲鬼沒道理會放任到嘴邊的鴨子飛了,任由自己死在其他的厲鬼手里。
趙福生想到這里,心下稍安。
“我們在討論劉員外生辰呢。”
那坐在女人旁邊的另一個人接話道。
趙福生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此人年約四旬,穿了一身藍色短打上衣,下身配灰色打補丁的麻布褲子,褲腿挽到腳踝之上,露出一雙沾泥的赤腳。
她看到這里,又覺得怪異。
趙福生的目光從車內的十幾人身上一一掠過,她注意到這些人穿著不一。
開門邀她上車的大漢身穿青色衫袍,車內燈光不是很明亮,看不出布料的好壞,可他衣衫沒有打補丁,且腰間系的那根纏了金絲的腰帶一看便非凡物。
尤其是中間那塊翠綠的玉牌,更是價值不菲。
除了有這樣一看出身非富即貴的人外,車內也有赤腳破衣的男人,有衣料看起來寒酸的農婦,也有打扮秀氣的少女。
她的視線落到了一個女孩身上,那少女年紀不大,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滾毛邊大氅。
一只纖細的玉手從大氅的邊沿伸出,半牽著大氅的毛邊兒將臉擋住。
似是察覺到了趙福生的注視,她羞答答的將一雙綴滿了珍珠的鞋子藏進了寬大的斗蓬中。
“真是怪了。”
趙福生搖了搖頭。
“什么怪了?”
持著火折子的大漢笑著問了一句。
他一面說話,一面對著椅子旁邊的人道:
“坐過去些。”
那人被他一說,露出畏懼之色,連忙就要往另一邊擠。
這車里兩排位置,眾人坐得滿滿當當的,哪里還有空余?
他這一擠坐下來,其他人便要給他挪個位置,每人一一擠讓,便必有一個人要站立起身。
趙福生冷眼旁觀,只見每個人都沒有抱怨,人人往前挪讓了一步,不多時,車門‘哐’的一聲打開。
外頭的夜風吹了進來。
青袍大漢手里的火折子被風一吹,頓時火光被壓制。
車里光線暗了下去,但少時后,車廂門重新關上,吹入車廂內的風立時消失。
火光重新燃起,趙福生再看向對面長椅,發現這些人果然給大漢騰挪出了一個位置,讓他順當的坐了下去。
讓趙福生感到意外的,是這樣一番挪讓之后,車內并沒有人站立。
先前人人擠挨著坐,位置剛剛好。
此時多了一個人坐下之后,仍是每個人擠挨著坐,位置不多不少,仍是恰到好處。
她更加確定自己怕真是撞了邪,遇到了了不起的東西。
只是車內還有活人在,應該不是單純的厲鬼案,說不定是萬安縣出現了除紙人張及她之外,另一個馭鬼之人。
趙福生首先想到的是寶知縣鎮魔司的鄭副令,她心中陰暗的揣摩著:莫非自己接連在寶知縣埋鬼、挖大兇之物的行跡傳揚開,真的欺人太甚,導致那位鄭副令忍無可忍,想法要給自己一個教訓?
可惜她之前沒有找范必死等人打聽一下,這位鄭副令馭使的是什么鬼,法則是什么,也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她心中正遺憾著,那大漢坐定之后,手持著火折子笑著問她:
“對了,你剛還沒說,什么怪了?”
既來之,則安之。
車子不想上已經上了,趙福生將心底的疑惑壓下,好奇心隨之升起。
“我看你們身份不同,穿著打扮也不一樣。”
她索性直言不諱:
“看起來大家不像是同路人,怎么坐到了一輛馬車上?”
這些人中看起來似是有販夫走卒,也有商賈閨秀,同時還有青袍大漢這樣一個看似氣勢非凡的領頭人物,這不由得讓趙福生懷疑這輛馬車究竟是個什么來路,竟能將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網羅在內。
沒有車夫的馭使,車前懸掛金鈴,那馬匹看起來既是神駿又有些邪性——
一輛夜半出行匯聚了不同的人的馬車,趙福生深吸了口氣,覺得萬安縣的水還是很深。
“同乘一輛馬車,就是一場緣份。”
青袍男人笑著答道。
“緣份?”
趙福生抬了下眉梢,也跟著笑道:
“那這樣看來,你們這輛車是專門沖著我來的。”
男人點了下頭:
“確實是來接你的。”
他竟半點兒都沒有掩飾自己的意圖,趙福生心中一沉:
“鄭副令派你們來的?”
“鄭副令?”青袍男人的臉上首次露出迷茫的神情,轉頭問身邊的老頭:
“那是誰?”
被他問話的老頭約七十歲的樣子,頭發半禿,黝黑的光亮腦門上系纏了一條汗巾。
他被青袍大漢一問,臉上也露出不解的神情,伸手抓了抓腦袋:
“我也不知——”
“不是鄭副令派來的?那你們是誰?”趙福生看他們神情不似作偽,心中不免再生狐疑。
“我是、我是周口村的人,姓余——”
趙福生的目光落到他旁邊的老婦人身上,她也笑呵呵的答道:
“我是杏花鎮的人,夫家姓林。”
她與老漢并肩而坐,但兩人卻不是同村人,彼此也像是不熟的樣子,真是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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