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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有血腳印

  趙福生冷冷望著丁大同:

  “陳多子來與我們打了交道,事后熬煮米飯送來賠禮。”

  這些都是丁大同的算計。

  他想借趙福生之手壓制鬼禍,但又害怕東窗事發后令趙福生心生怨恨,因此待到上船行駛了一段時間,無法返航后試圖將真相和盤托出。

  所以先前午膳時,他殷勤侍候、盛碗端碗,都是在向趙福生賠禮道歉。

  “席間你見我問起陳多子,還怕我不感興趣,特意多說了幾句。”

  否則一個坐鎮一方的鎮魔司大將,怎么可能知道一個已經家道中落的盧家生平往事?

  趙福生嗤笑了一聲。

  丁大同的臉色慘敗,額頭見汗,整個人已經不復先前的冷靜,跪倒在地,不知如何吭聲。

  他心亂如麻,不知趙福生究竟是何方人士,萬安縣究竟怎么找到這樣一個令司,將他的心思剖析得鞭辟入里,半分不差,仿佛能窺探到他的內心。

  “事后我讓你傳喚陳多子前來,你事前應該是有交待的,你們又怕我生氣,所以躲在暗處,隨時出來請罪。”

  趙福生這話一說完,張傳世的臉上露出幸災樂禍之色:

  “大人,這老小子不老實。”

  丁大同聽他這樣一說,身體不由一抖。

  但他畢竟非同一般人,就算此時心中恐慌,也并沒有亂了陣腳,反倒生出一絲明悟:趙福生知道內情,但卻并沒有暴怒之下出手,而是極有克制的分析。

  她這樣說來,莫非是在警告自己——亦或是想給自己一個坦白的機會?

  丁大同這樣一想,心思頓時活泛。

  趙福生的表現與一般馭鬼者截然不同。

  她心思縝密,觀察入微,對人心把握也準。

  昨夜他問及鐘瑤三兄弟去萬安縣的種種,三人不敢隱瞞,將在縣中與趙福生的對話一一說出。

  從鐘瑤三人口中了解到,他召喚趙福生前來昌平郡的意圖她是知曉的,卻并沒有拒絕。

  到了昌平郡后也沒有算老賬,反倒提也沒提——這就說明趙福生為人秉性并非尖刻小心眼兒的人。

  丁大同眼珠一轉,頓時心中有了決定。

  他額頭重重點地,叩在甲板上發出‘砰’的響聲:

  “大人明察秋毫,這些事情說得半點兒不假。”

  他沒有推辭狡辯,而是選擇承認。

  張傳世挑了下眉梢,眼里露出意外之色,隨即看了趙福生一眼。

  只見趙福生嘴角含笑,眉眼如刀,眼神銳利,但面對丁大同的話,卻并沒有出聲。

  這并非是她真的發怒,反倒是她愿意給丁大同一個解釋的機會。

  “這老小子真是幸運,竟然摸到了大人脈門。”張傳世心中暗忖。

  他為人貪生怕死,卻會察言觀色,人也很很是精明。

  若趙福生對丁大同心生厭惡,有想殺他之念,他自然落井下石;但此時趙福生有意給他機會,他當然不能去枉作小人。

  張傳世努了努嘴,別開頭去。

  “大人——”陳多子性情軟弱,又很膽小,此時見丁大同因自家的事而被問罪,心中格外不安,便也跟著又重新跪回地面,膝蓋往前挪移了兩步,正要說話,趙福生就道:

  “這事兒與你無關,我聽丁大同說。”

  盧家鬧鬼禍也是受害者,且這事兒的主謀是丁大同,盧家只是配合他一道欺瞞而已。

  陳多子縮了兩下肩膀。

  丁大同聽到這里,心里卻是一顆大石落地。

  他不怕辯解,卻更怕沒有辯解機會。

  聽到趙福生發話,他臉上露出慶幸之色,連忙就道:

  “大人,我聽到盧家事發時,是在七天之前。”

  昌平郡的郡守知道他忙于鬼胎案,不敢因盧家的事來觸他霉頭,致使丁大同悉知此事晚了些。

  等到他聽說盧家鬼案時,心都涼了半截。

  當時正如趙福生所猜想的一樣,他第一反應是要將這樁鬼禍趕出昌平郡。

  只要不在他的地界上出事,無論落到誰手里,盧家人死與不死都跟他無關。

  昨夜是個重要的轉折。

  “大人,我畢竟是昌平郡鎮魔司的將領,盧家也是正經繳納稅銀的人——”

  他無奈道:

  “如果有路可走,誰又想死人?”

  盧家的鬼禍至今沒探出苗頭,他當時派胡容去盧家探過底,也見過盧珠兒,但壓根兒沒在她身上感覺到厲鬼煞氣。

  說到這里,丁大同抬起頭來,看向胡容,向他使了個眼色。

  胡容扭了一下腰,鬼使神差的看了趙福生一眼,接著伸手拉了拉衣領,將胸口勉強包住了,這才道:

  “大人,盧珠兒身上展現異樣,照理說是被厲鬼法則標記。”

  但凡被厲鬼法則標記的人,總會與尋常人有區別,可是胡容當時沒有感應到她身上的煞氣。

  “不過我馭使的鬼怕她——”

  他遲疑道。

  “我已經借用過數次厲鬼能力。”

  胡容馭使的是個復蘇的女鬼,法則是殺人剝皮縫制一個唯妙唯肖的‘人’。

  一旦縫成之后,這個‘人皮’內會成為一個特殊的儲物空間,能將萬物裝載進去——這個萬物包含了大兇之物、厲鬼等。

  他馭使的厲鬼原本隱藏在他影子中,可隨著胡容借助厲鬼力量次數的增加,厲鬼在逐漸復蘇,已經影響到了他的言行。

  且他時常都控制不了鬼的力量,有時甚至意識會斷聯片刻,等蘇醒之后,發現自己不知從哪兒取了張血淋淋的皮,拿了根針在縫制。

  胡容處于一個即將失控的境地,之所以沒有完全失控,完全就是因為丁大同能壓制厲鬼。

  此次丁大同將他派去盧家,也恰巧因為他的特性——越是即將厲鬼復蘇的人,便已經類同于鬼,他對于鬼的氣息、感應會更敏銳,興許能瞧出一些端倪。

  可惜胡容去了盧家,最終無功而返,這越發讓丁大同明白這個案子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鬼禍即將發生,可是我實力不足——”

  丁大同苦笑:

  “昨夜我見了大人實力超群,才生出這樣的念頭。”

  “悔不該瞞大人,可我實在無計可施。”丁大同嘆了一聲:

  “有萬安縣諸位在,加我昌平郡四人,這樣的實力比徐州府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我們都處理不了,那么盧家所到之處,也只是一場禍患而已。”

  他說完之后,強忍住想抬頭去窺探趙福生神情的念頭,跪伏在地,等待趙福生的裁決。

  許久靜默無聲。

  丁大同逐漸不安,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

  正當他按捺不住,想要抬頭去看趙福生的表情時,突然眼角余光見到她挪了下腿的坐姿。

  ‘悉索’聲響中,趙福生說話了:

  “諒你還算誠實,沒有繼續花言巧語。”丁大同身為一郡之主,這樣的處事方式也是情理之中的。

  而且他雖說心懷算計,但好在人性尚存。

  “只是我不喜歡人家算計我,看在你是為了大局為重的份上,這一次我先記下了,如果敢有下次自作主張,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趙福生說完,丁大同還有些怔愣,孟婆則溫聲道:

  “丁大人,還不多謝大人開恩。”

  “啊?是!”丁大同被她一提醒,立即反應了過來,連忙叩首:

  “多謝大人開恩,下次定不敢再這樣。”

  趙福生將事情說開便揭過不提。

  當務之急是要解決盧家的棘手事。

  她看向盧盼兒,沉吟了片刻。

  “大人,你先前提到此事是‘鬼’而非鬼——”武少春率先開口發問:

  “這是怎么個說法?”

  “此事確實涉及了詭異,夜半下聘、盧家三人同遇一人,送來的貨物變成了紙錢——這些可不是厲鬼所為。”

  鬼只是鬼,沒有思想與詭計,只會憑殺戮本能行事。

  若盧家三人當夜遇到的身穿紫紅衣裙的豐腴女人是鬼,那么三人恐怕早已觸發法則被鬼物殺死。

  “亦或鬼影響了人的認知、意識,使人陷入幻境,但人的眼睛、記憶可以受到蒙蔽,卻不會出現實實在在的東西。”

  趙福生強調:

  “禮物變紙錢,這就是破綻。”

  有紙錢的出現,證明此事就是背后有人搗鬼。

  劉義真試探道:

  “是紙人張嗎?”說話時,他看了張傳世一眼,笑道:

  “張師傅,別往心里去,我就是隨便問一問,不針對你。”

  他一句話引得所有人的目光全放在了張傳世身上,看得張傳世心中大恨。

  劉義真分明小心眼兒,記恨當日十里坡鬼案后他嘴賤開的那句玩笑呢。

  “……”張傳世咬緊牙關,擠出一絲笑意:

  “哪兒的話,都是為了案子。”說完,心中卻暗暗記下這一筆,決定等將來在趙福生面前定要找機會上劉義真的眼藥,以解今日之恨。

  劉義真得了便宜還賣乖,微笑道:

  “張師傅真大度,不介意就好。”

  趙福生嘴角抽搐,將二人往來看在心里。

  她就事論事:

  “十有八九,此人心懷叵測,手段陰狠——”

  “大人,可與紅鞋鬼案有關?”孟婆卻無暇顧及劉義真與張傳世之間的小矛盾,急匆匆的問了一句。

  “有可能。”趙福生點頭:

  “有相似的共同之處。”

  她說道:

  “其一、與盧家這下‘婚約’的臧家是上陽郡文興縣人,而紅鞋鬼案最初是因吳老財而起。”

  而吳老財又曾在上陽郡走過貨,疑似在金縣結下重要人脈。

  “都是在上陽郡,文興縣與金縣則是相鄰。”

  其二,盧珠兒定下‘婚約’的當夜,疑似紙人送聘后,她戴了個血玉手鐲。

  “之后她的鞋襪現血,被染紅,這也與紅鞋案有共同之處——”

  同時還有一個疑點,趙福生道:

  “就是即將成為新嫁娘的身份。”

  但僅憑這三點,便認為盧珠兒被紅鞋厲鬼標記,又未免太過草率了些。

  趙福生的話令孟婆等人點了點頭。

  丁大同等卻聽得云里霧里,莫名又有些膽顫心驚。

  什么紙人張、紅鞋鬼案,他們并不清楚,可是萬安縣的人提起這些鬼案時,卻仿佛討論的不是可怕、血腥的鬼案,而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兒。

  昌平郡人正胡思亂想之際,趙福生看向陳多子:

  “你將盧珠兒叫過來,我瞧瞧她的情況。”

  “是——是——”陳多子應了一聲,爬起身后緩緩后退。

  她初時小步走,后來便轉身開跑,一時情急連兒子都忘了帶走。

  ‘咄咄’的腳步聲遠去了。

  約半刻鐘的功夫,細碎的腳步聲又再度響起,這一次似是來了不少人。

  陳多子溫柔卻又有些焦急的聲音響起,催促著:

  “珠兒,你走快些。”

  “不是我說你,兒子也不知道帶在身邊——”一個熟悉的婦人聲音響起:

  “你從小到大做事總是這樣子,丟三落四,沒個分寸。”

  回應老婦人的是長久的沉默,被指責的陳多子并沒有出聲反駁母親的話,而是選擇了默默忍耐。

  說話的功夫間,只見數人從船艙后出現。

  除了陳氏母女外,陳多子夫婦都來了。

  兩夫妻并陳氏母女走在前頭,陳多子右手往后斜垂,似是拉了個人。

  那人羞答答的,還藏在艙后,僅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只見那手腕白得有些瘮人,十分纖細,一枚約半寸寬的血紅手鐲套在這慘白細弱的手腕上,紅與白相交映,呈現出一種詭異、陰森的特殊美感,但再一細看,又令人不寒而栗。

  ‘呼——’

  江面突然起了大風,刮得風帆‘嘩嘩’作響,甲板上的溫度瞬間又降低了些。

  ‘嗒嗒嗒。’

  盧家人的凌亂腳步聲中,陳多子拉著的少女終于出現在眾人面前。

  就在這時,一直蹲坐在趙福生后背的蒯滿周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半趴在趙福生身上,貼近了她耳側,小聲的道:

  “福生,有血腳印。”

  小丫頭說話時,一雙大眼睛看向了盧珠兒。

  血腳印?趙福生看向盧珠兒的腳下。

  甲板因常有人踩踏,木材表面出現了包漿,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但也絕對沒見到血。

  不過蒯滿周的眼力非同一般人,她既然看出了詭異,證明盧珠兒身上是有很大問題。

  她心念一動,接著向陳多子招手:

  “把盧珠兒帶近前些,令她把鞋襪脫了,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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