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二門在農場的東北角,這里本來是荒灘,狗都不來的那種。
自從農場建起來后,所有施工單位和運輸車輛都要從東二門進出,車多人多,自然就有做生意的機會,于是有那頭腦聰明的,在附近弄了塊地,搭了個彩鋼板房開起了商店。
商店開起來后,人開始聚集。
然后是小飯館,再然后是修車的。
慢慢的發展成了一個小集鎮。
周邊的空地上,停滿了各種車輛。
有渣土車,也有運輸牲口的掛車。
還有好幾臺大型收割機。
這里的路本來是一條推土機推出來的土路,按照規劃去年就應該修柏油路的,但縣里財政沒有錢,一直拖到今年才修好,上個月才鋪的油。
姜寧下車轉了一圈,就覺的中國人太勤勞。
只要有賺錢的機會,搭個彩鋼板房都能做生意。
他現在是北安名人,知道他的人不少,認識他的沒幾個,普通人其實不關心他長的三頭還是六臂,反正他的錢也不給人家花,因此姜寧轉了一圈也沒被認出來。
不遠處還有好幾個工地,正在蓋房子。
看樣子拿地的老板準備大干一番。
姜寧問李老板:“那塊地是誰的?”
李老板說:“吳三多的,那廝打算蓋一排門面房搞出租。”
姜寧嘖嘖兩聲:“有生意眼光啊,你怎么不搞?”
李老板苦著臉:“沒關系啊,我搞不到地。”
姜寧點了點頭,這倒是。
土地從來就不好拿,哪怕是荒地。
農場建起來后,這里的土地也會跟著升值。
沒點能耐,想在農場的門口拿地,那是想多了。
去停大車的地方看了看,跟幾個掛車司機聊了幾句,都是來送牛的,送完牛沒貨,就把車停這里,等著找貨呢,找到貨再走,有兩口子跑車的,就在車里做飯。
一個人跑車的,到了飯點就去小飯館對付一頓。
還有大量工程車輛暫時沒活,也停在這里。
姜寧轉悠一圈,去看了看幾臺收割機。
收割機上有人。
姜寧就問:“老板,有活干不干?”
司機打開門瞅了瞅:“你有調遣單嗎?”
姜寧懵逼,什么調遣單?
他這個老板居然不知道。
看了看李老板,李老板顯然也不知道。
姜寧就問:“收購牧草不是養殖場的事嗎,要什么調遣單?”
司機挺不耐煩:“沒調遣單干不了活。”
姜寧沒有再問,去了旁邊一臺收割機。
這臺收割機的老板沒在車上,正和后邊一臺收割機的老板湊在一起說話,看樣子兩人應該是認識,這次沒等姜寧再搭話,李老板主動上前搭話。
掏出華子給兩個司機發了支,點上煙聊了起來。
兩司機不是北安人,是從市里過來的。
北安沒有這種機器,在農場干活的收割機全是外面過來的。
姜寧搭著話問:“這農場的活好干不?”
高個子司機說:“不好干,得排隊等。”
姜寧就問:“為啥要等,是活不多嗎?”
矮個子司機說:“活不少,那些租了草場的養殖場都在等著收割牧草呢,但進去干活要條子,沒條子可進不去。”
李老板問:“什么條子?”
矮個子司機說:“牧場管理部的調遣單唄!”
姜寧就問:“收割牧草是養殖場的事,怎么還要那什么調遣單?”
高個子司機理所當然道:“不搞這一套那幫人怎么能撈錢。”
姜寧問道:“進去干活要送多少錢?”
矮個子司機道:“一畝地要給他們十塊錢抽成,就這還得排隊。”
姜寧問道:“你們怎么結賬的,是先送錢,才能進去干活,還是干完活再給送錢?”
高個子老板道:“哪有那么好的事,不把錢送到位怎么能進去,結賬到是沒麻煩,我們跟養殖場結賬,那幫人不敢過手,不然跟著要錢還得被剝層皮。”
姜寧問清楚了始末,才和李老板走了。
但沒直接離開,又去問了問其他的收割機司機。
這才確信真有此事。
姜寧臉色不怎么好。
李老板想感慨一下,說一聲真特么黑。
但看了看姜寧臉色,終究沒敢說。
姜寧問他:“你給送禮了沒?”
“這……”
李老板很遲疑,不敢說。
姜寧很是意外,他就是隨口一問,看這樣子竟然也送了:“給我老實交待。”
李老板不敢欺瞞他,只能無奈道:“姜總,咱們這人情社會,禮尚往來免不了的,工程驗收、質量檢測、資金申報等等都是關卡,誰坐在那個位子,都會順便吃一點的。”
姜寧臉黑:“你給誰送了?”
李老板連忙道:“工程部的人知道我一直跟著姜總,他們不敢卡我吃我,我就送了一些煙酒意思一下,也值不了幾個錢,也就千把塊錢的事。”
姜寧問道:“其他人呢,有沒有送錢?”
“這……”
李老板猶豫著,不想做惡人。
姜寧臉色不好:“你不說就算了,回頭我問別人。”
李老板咬牙道:“聽說有幾個老板是送過。”
“誰送了?”
“陳萬山送過。”
姜寧越問臉就越黑,沒想到這么多事。
離開東二門后,前往辦公區。
路上,姜寧打了好幾個電話。
李老板聽的膽戰心驚的。
辦公樓上忙忙碌碌,來辦事的人不少。
姜寧剛到樓下,就碰到姜偉,還意外:“你來這干嘛?”
姜偉道:“交地租,租期快到了。”
姜寧點了點頭,沒和他多說。
就上了辦公樓。
李老板沒跟著上去,湊過去和姜偉打招呼:“偉哥交個錢還得親自跑一趟啊!”
姜偉郁郁的道:“那不然呢,我就養個牛,跟你這種大老板沒法比。”
李老板可不敢托大,道:“偉哥哪里的話,我算什么大老板,不是老板賞口飯呢,我全家老小得跟著我去要飯,偉哥這才是長久生意,一年賺一個千萬富翁。”
姜偉沒跟他扯,問:“姜寧咋坐你的車過來的?”
李老板嘿嘿道:“老板微服私訪去了,估計有人要倒大霉了。”
姜偉一下來了精神:“是不是趙方平要倒霉了?”
李老板很意外:“偉哥知道?”
姜偉一臉胸有成竹:“當然知道,那狗東西還敢給我打官腔,媽的他一個打工的,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不規矩還不老實一點,收拾他個B不是小菜一碟。”
李老板連連點著頭,順著話頭恭維了幾句。
別看他工程干的大,抱姜老板大腿抱的緊。
但對姜家的幾個兄弟可不敢托大。
即使比姜偉大了有十歲,該叫偉哥也得叫偉哥。
再怎么說人家也是皇親國戚,伏低做小就算沒好處,但至少沒有壞處。
不然哪天不小心把人得罪了,給你背后捅一刀有你受的。
混了這么多年社會,怎能不明白這些道理。
兩人樓下聊了幾句。
姜偉要走,問:“你走不走?”
李老板道:“我得等等,老板沒開車,估計我還得送他回去。”
姜偉點頭,先走了。
倒車時還看了幾眼李老板的大奔,羨慕的不行。
什么時候才能換輛大奔,把這八手路虎淘汰掉。
姜寧到辦公室處理了會公務,就讓人喊管理層開會。
過不多時,管理層都來了辦公室。
除了兩個副總,還有個總助,農場派出所所長兼的。
再就是各部門的負責人,總共十幾個。
姜寧的辦公室不上,有五六十平。
擺了幾組沙發,十幾個人擠一擠也坐的下。
回家快三年了。
姜寧也在成長,已經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沒急著算賬,先說了幾句:“今年大家干的總體還算不錯,照這個趨勢,明年就有盈利了,不過木材銷路要多下點功夫去找市場,一年賣個十幾萬方木頭夠干什么,明年吃肉還是喝湯,就看你們自己了。”
曹俊清道:“上個月參加了鄰省的一個推介會,聯系了幾個木材商人,談的還行,過幾天要過來考察,那幾家挺有實力,一年能吃下二十萬方木材。”
梁國平也補充了下:“縣里的招商引資也在大力推進,最近又談成了好幾個項目,入冬前應該會落地,差不多明年年中就可以建成投產。”
姜寧道:“和一場保持同步,不要自己卷。”
兩人連忙點頭。
說了會好聽的。
姜寧才道:“好了,好的說完說壞的,農場現在都有哪些問題,你們都說一說吧。”
大伙互相望望,感覺有點不是太對勁。
姜寧直接點名:“老曹先說。”
曹俊清搜腸刮肚想了想:“我覺的大問題沒有,小問題確實有一些,農場現在的管理還不夠精細,各部門之間的業務流程也需要進一步優化和完善……”
姜寧直接打斷:“你說人話,不要說這些屁話。”
曹俊清瞬間尷尬了:“這……”
姜寧問他:“你主抓經營,看不到農場有什么問題?”
“我……”
曹俊清張張嘴,回答不上來。
額頭滲出冷汗,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
姜寧又看向梁國平:“老梁你說。”
梁國平穩穩的,有曹俊清的前車之鑒,沒再說空話,直接道:“農場確實有問題,有些管理人員能力不行,銷售部門不作為,差旅費造了不少,卻沒有拿的出手的業績;后勤執行能力不夠,食堂的飯菜做的不行,職工們意見不小,這些問題都需要解決。”
銷售部負責人和后勤負責人一臉冤枉。
但姜寧不開聲,兩人都不敢分辨。
“還有呢?”
姜寧拿著筆在本子上寫了寫。
梁國平想了想:“暫時就這些吧!”
姜寧看在他一把數歲的分上,沒給他難堪。
又看向了總助:“你也說說。”
總助就道:“我覺的沒問題。”
姜寧語氣不好:“你看不到問題?那要你這個總助干嘛,占著茅坑卻不拉屎,你要是不想干,給我說一聲,我找縣里給你挪個窩,換個能干事的過來。”
總助一頭冷汗,也有點懵逼。
今天這是咋了,怎么沖自己開炮。
但沒奈何,只能受了這委屈。
姜老板要說他這個總助不行,讓縣里給換一個根本不叫事。
姜寧沒有再為難他,讓各部門說。
從行政辦公室開始。
辦公室主任張文想半天,底氣不足道:“我覺的辦公室沒有問題。”
姜寧點頭:“下一個。”
財務負責人一場過來的,底氣十足道:“財務沒問題。”
接著是工程部,負責人不敢說沒問題。
搜腸刮肚半天,說了幾個雞毛蒜皮的問題。
結果被訓一頓。
姜寧直接問他:“讓你說問題,你特么的在這說什么屁話,組織施工的能力不強,這特么是什么問題?脫了褲子放屁一樣的,你收了工程老板多少錢,為什么不說?”
工程部負責人冷汗刷的就下來了。
再說不出話來。
姜寧掃了過去:“下一個。”
后面的幾個部門都戰戰兢兢,感覺到大事不妙。
輪到牧場管理部時,部門經理趙方平眼皮直跳。
之前說沒問題的都沒事。
就硬著頭皮說了一句沒問題。
結果……
姜寧問他:“牧場管理部沒問題?”
趙方平硬著頭皮道:“我覺的沒問題。”
姜寧就問:“那什么調遣單是什么玩意兒,我怎么不知道有這東西,拿來我看看。”
趙方平一哆嗦,冷汗也滲了出來。
姜寧揮了揮手:“去拿,拿過來給我瞧瞧。“
趙方平再不敢遲疑,連忙起身出去了。
姜寧打量著管理層,沒有再說話。
大伙眼觀鼻鼻觀心,有的人心里沒鬼,就泰然自若。
有的人則心下惴惴,不知道會出什么事情。
等了一分多鐘,趙方平又回來了。
拿了張紙,走到辦公桌前遞給了姜寧。
姜寧接過來瞧了瞧,一張紙上印著四份調遣單,類似于辦公室的派車單,把紙翻過來展示了一下,讓大家都看清楚,問:“你們誰見過這東西?”
曹俊清先搖頭:“我沒見過。“
梁國平也表態:“我也第一次見。”
總助跟著表態,表示沒見過。
姜寧問趙方平:“這東西是誰發明的?”
趙方平硬著頭皮道:“是牧場管理部做的。”
姜寧問道:“為什么要做這玩意?”
趙方平搜腸刮肚解釋道:“那些收割機每次進場都要牧場部給辦通行證,管理起來不太方便,我們研究了一下,制定了派遣制度,這樣方便管理。“
“很好!”
姜寧點著頭道:“你到是會用權,讓你們辦個進門證,你們就能把手里的那點權力用到極致,把責任變成權力,連批條子都搞了出來,收割機想進來干部得有條子,想要條子得給你們進貢,不然就別想進來干活,你他媽的真是斂財有方。”
趙方平額頭的冷汗津津而下。
想要分辨,嘴皮動了半天卻不知道如何分辨。
其他人則臉色各異。
不過總算明白了姜老板發神經的原因。
“不送錢就不給派單子,一畝地抽成十塊錢。”
“你們可真他媽的給我長臉,工作干的有聲有色。”
姜寧終于開始罵人,大伙全都低著頭。
有人心下惴惴。
有人覺的遭了池魚之殃。
姜寧正罵的起勁呢,外面有人敲門了。
大伙都不吭聲。
姜寧拿過杯子喝了口水,才說了一聲:“進來。”
幾個經偵進來,為首的介紹了下自己:“姜總,我是經偵的。”
姜寧點頭:“那交給你們了。”
經偵說了聲好,看了一圈后,才揮了揮手。
幾個經偵立刻過去,給面無人色都快站不穩的趙方平和工程部負責人戴上銀手鐲,把人押了出去,隨后辦公樓上傳來哭泣聲,兩個部門的人全部被帶走。
為首的經偵跟姜寧打聲招呼,才轉身離開。
姜寧沒有起身,讓人關上門。
大伙一臉的心有凄凄焉,都難免兔死狐悲。
剛剛還在琢磨,姜老板會怎么處理呢!
結果轉頭經偵就過來了,一個個都被嚇的不輕。
這太狠了。
經偵直接過來帶人,這還能再出來嗎?
姜寧開始總結:“我早就提醒過大家,別拿不該拿的錢,人在做,天在看,老話都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今天再提醒大家一遍,踏踏實實做事,干干凈凈做人,別哪天進去了再后悔。覺的工資低,錢不夠花,那就努力工作,農場賺了錢,我也不是小氣的人,該發獎金就發獎金,還想撈偏門,那你最好做的隱秘些,別讓我知道。”
大伙正襟危坐,做洗耳恭聽狀。
姜寧卻不說了,把中層趕出去,留下了三個高層。
起身接了杯水,又回去坐下道:“以后再出現這樣的事情,我希望是你們三個主動過來給我匯報,如果再讓我先發現而你們卻不知道,你們從哪來的就回哪去吧!”
三人繃著臉不坑聲,都覺的挺委屈。
“再說說原則性的問題。”
姜寧好整以暇的道:“老梁你和老楊應該很熟悉,一場自從建立到現在,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情,這固然是因為一場的規模小,好多事都是我經手和親歷親為,但老楊同志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老楊同志原則性強,干工作就不怕得罪人,哪怕是我的親戚犯錯,也被他趕出了農場,所以一場沒有滋生腐敗的土壤,你能不能做到和老楊一樣講原則?”
梁國平繃著臉:“我會向楊振同志學習。”
“還有你們倆!”
姜寧又看向剩下的兩位:“不要想著和稀泥,也不要把單位的那一套帶到企業來,企業是創造價值的地方,不是蠅營狗茍的地方,我可以跟大家分享企業所創造的價值,你們也要守好本份盡好本職,如果還有不如明白,那就去一場請教一下老楊同志,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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