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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媳

  東陽侯府在京城的西北角,算是偏遠之處,但好處是占地很大。

  第一代東陽侯是當年跟著高祖皇帝起家的老臣,出身貧寒,性子質樸,謹慎本分,就算成了侯爵也謹慎,嚴立家規,家中子弟皆行事規矩,第二代東陽侯雖然沒有建樹,但能守家守業,這幾十年大周朝堂跌宕起伏,多少新貴舊勛抄家滅門,東陽侯府皆避開了風波。

  第三代周景云才貌出眾,不管是在先帝還是如今新帝面前都有好名,如今朝堂安穩,新帝急需用人,周景云也不再僅是少年聰慧,讀了萬卷書也行了萬里路,沉穩可靠,必將被重用。

  所以雖然婚事不順,絲毫沒影響東陽侯夫人心情,她脾氣和藹愛說笑玩樂,所在之處皆是歡聲笑語。

  但今日的桂芳齋卻安靜無聲,丫頭仆婦屏氣噤聲。

  許媽媽站在一樓的東次間,隔著窗戶看廳內坐著的年輕女子。

  說年輕,還不如說是個孩子。

  雖然刻意穿了素雅沉悶的衣裙,挽著高鬢,但也掩不住青澀稚氣。

  這女孩子,只有十六歲。

  身量倒是高一些,但也是因為瘦才顯得高。

  瘦得像春天的柳樹,無風也似乎搖搖擺擺。

  這就是世子的續弦?

  許媽媽想到這個就覺得恍惚。

  這怎么可能?

  這女孩子哪里能被世子看上?

  恍惚的視線里,那女孩子抬起頭,接一旁婢女遞來的茶,露出面容。

  這相貌也只是清麗。

  東陽侯府里這樣的婢女比比皆是。

  世子這是怎么了?

  “哪怕他說是在外養了私生女,我都不覺得奇怪。”東陽侯夫人在二樓上坐著,看著院落,喃喃說,“怎么就續弦了?這是從哪里找來的…..”

  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個女子。

  長得不是煙花女子那般艷麗,也不像大家閨秀那般端正,非要找個形容,東陽侯夫人只能冒出天生地長這四個字。

  那個女子邁進院子里,或許是孤身一人,再加上家里的丫頭仆婦都避開了,她就像野天野地里孤長的一棵樹,莫名的荒涼。

  “世子說是莊先生弟子的女兒,父母雙亡,由莊夫人撫養長大。”黃媽媽在一旁低聲說,“世子敬佩莊先生的人品,再者…..”

  說到這里黃媽媽不由也看了眼樓下,想著適才見到那位小姐的樣子。

  “…..秀雅絕俗,出塵不凡…..”

  她有點說不下去世子信上的描述。

  一來是真沒看出怎么秀雅絕俗,二來世子從未這樣描述過一個女子。

  世子年少成名,但又年少持重,從不多看女子們一眼,也從未貪戀美色。

  定安伯家三小姐也并不是多么出眾的美人,世子也沒有輕狂不敬。

  一個孤女,又是普通人家出身,東陽侯夫人心里嘆口氣,這件事實在是古怪,她這個做母親的怎么也想不到等來等去,兒子找了這么一個續弦。

  “我也從未逼迫過他。”她帶著幾分哀怨,“但凡他說一句不想,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王公大臣,我都能出面替他拒絕,我也不是計較出身門第,只想他找個可心如意的人,但他怎能先斬后奏…..”

  這個女子走進家門,手里拿著的是兩人的婚書,有當地官府見證,她與周景云已經在外舉辦過婚禮。

  這種荒唐事,黃媽媽以往只在戲臺上見過,怎么也想不到世子會做這種事。

  真是人生如戲,世事難料。

  “世子信上說了,一來是為了莊先生安心,莊先生時日不多,再者,也是為夫人和侯爺著想,他就要回來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如今清理蔣后余孽,朝堂換了一半的人,又有各種新關系盤根錯節,萬一又有人拿著婚事來作怪,不能讓夫人和侯爺總去得罪人,人情如紙薄,先帝荒唐,妖后亂政,這十幾年日子不好過,看看當年的伯爵們還剩下幾個,如今雖然說朝堂終于穩定了,但帝心難測,世子這是怕啊…..”

  東陽侯夫人嘆口氣,想起這十幾年過的日子,今天這個被抄家了,明天那個被從朝堂上拖走,連一國太子,定了謀逆,說砍也就砍了。

  他們這些看起來高高在上的公侯伯爵們,真是提著心吊著膽過日子。

  要不然周景云放著清貴翰林不做,成了親就跑出去讀書,又在外做監學,都是些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使,這是因為他少年成名,被先帝妖后奸佞盯著,只能避出去了。

  “人好也成了罪過。”東陽侯夫人說,念了聲佛。

  黃媽媽看她臉色稍緩,接著勸:“世子行事有度,他不會亂來,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東陽侯夫人一聲嘆氣:“他有他的道理,我這個當娘的還能怎么辦,聽他的唄。”

  說罷一撐扶手。

  黃媽媽眼明手快順勢攙扶。

  東陽侯夫人站了起來。

  “那我就去認了他這個媳婦。”

  黃媽媽嘆息:“要說不說,也是你自小對世子太好了,他都習慣了,不管做什么,有你這個娘在就不怕。”

  東陽侯夫人笑了:“我有了他,才有了今日安穩日子過,我自然也要我兒過的安安穩穩。”

  當年她先后兩個孩子保不住,看著妾室們左一個右一個的生,婆婆天天陰陽怪氣,侯爺又老好人一般要她先養個庶子在名下,她那時候真是度日如年,甚至想著一死了之。

  還好這時候懷了景云,生下來漂亮的不得了,又極其聰慧,被公公婆婆侯爺捧在手心里,那些庶子也都成了土石瓦礫,她這個東陽侯夫人也再沒受過氣。

  不就是個媳婦嘛,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們東陽侯府也不指望靠姻親壯門楣。

  “那自然是,咱們家可不是靠媳婦的。”黃媽媽挺直肩頭帶著幾分傲然,“那些人都笑咱們出身,說什么幾輩子改不了泥腿子,結果呢咱們家的富貴穩穩的,其他人還沒三代呢,家業都散了。”

  東陽侯夫人嘴角含笑下樓。

  “夫人見了她就好,里里外外多少眼睛盯著,都等著看你做惡婆婆的笑話呢。”黃媽媽壓低聲說。

  東陽侯夫人嘴角的笑意更柔和幾分:“我可不是那等蠢人,惡婆婆磋磨的可不是兒媳,是我兒子呢。”

  黃媽媽笑著不說話了,扶著東陽侯夫人下了樓,越過寬大的花鳥屏風,看到坐在廳內的女子身影。

  她也松了口氣,世子除了給夫人侯爺的信,還偷偷讓人給她塞了一封信,作為世子的奶媽,世子請她幫忙安撫母親。

  可以看出來,雖然世子沒有陪著這個小妻子一起回來,但極其在意,唯恐夫人為難她。

  但當人媳婦,自來不是容易的事。

  黃媽媽微微撫了撫衣角,揚聲道:“紅杏,怎么人來了也不上來說一聲?”

  廳內侍立的婢女紅杏便施禮:“夫人。”

  坐著的年輕女子也放下手里的茶,站了起來。

  “莊氏。”她垂首施禮,“見過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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