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仙。”
京城長樂茶樓的上房里,薛四公子念出這個名字,然后啐了口。
“真是晦氣!”
說著拍打身上,又舉起袖子嗅了嗅。
“我祖母讓我在佛堂薰了半日煙灰,我都臭了,今晚去見小明珠,她肯定不許我一親芳澤。”
小明珠是京城歡香樓有名的女妓。
薛四公子早些時候都沒資格見到,也是這幾年祖母有了皇親身份,才被美人青睞。
這間茶樓里還坐著七八位公子,李十郎和章九郎也在其中,因為事情因他們而起,讓大家受了麻煩,所以擺了一桌酒席表達歉意。
聽到這句話,眼底帶著浮腫的李十郎靠著椅背擺手說:“薛小弟別擔心,我讓鶯鶯兒陪你三日!”
鶯鶯兒亦是名妓,為李十郎收入囊中,其他人難得一見。
薛四公子大喜,能得美人相陪且不說,這可是李十郎相贈!雖然祖母是皇親,但薛四公子知道這皇親的分量跟權勢赫赫的李家不能比。
肯把美人相讓,這是把他當兄弟了!
“十郎豪爽!”他大贊。
章九郎亦是撫掌大笑,又揶揄說:“十郎真豪杰君子,怪不得花小仙死也不跟我。”
因為這女子京兆府上門叨擾,雖然沒什么事兒,但也都被家中長輩訓斥了兩句,不過兩人并沒有生嫌隙,反而更相惜,李十郎更是為了賠禮,又贈了章九郎兩個美婢。
聽到章九郎的話,李十郎啐了口:“那蠢婦!原本看她乖巧伶俐,沒想到這般無用,敗壞了你我兄弟們的興致。”說著大手一揮,“今日我做東請大家去去晦氣。”
室內諸人都亂亂叫好,薛四公子更是站起來:“十郎客氣了,不過是被京兆府傳問,咱們從小到大誰還沒跟京兆府打過交道,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過那時候我家在宴請東陽侯夫人和她的新兒媳,倒讓客人們看了笑話…..”
章九郎哎了聲:“周景云的新媳婦去你們家了?不是說不出門嗎?”
自從周景云送了新妻子回來,無數邀請帖子飛向東陽侯府,但一概拒絕了,東陽侯夫人連門都不出,就連定安伯府都沒能見到這個新妻子,見不到人,連議論都議論的不起興致。
這一句話讓其他人也都來了精神“那個新續弦?”
看到視線都凝聚在自己身上,薛四公子也更精神。
相比于祖母的皇親身份,更讓薛四公子得意的是與周景云有親。
雖然不屑讀書練武,但對于周景云這般文武雙全驚艷才絕的貴公子,他們心里是又嫉又羨,能跟周景云往來,其實也暗自以為榮。
“是啊,他別人家不去,我們家怎能不去?”薛四公子說,“特意帶著新妻子來拜見我祖母…..”
章九郎打斷他問:“那新婦長什么樣?”
周景云不續弦,女子們都認為是對亡妻情深,男子們則有不同的看法。
周景云要么等著找對前程有利的權貴之女,要么就是找國色天香的美人。
“至少是蔣后那般的美人。”李十郎說。
蔣后之所以被稱為妖后,除了作惡多端宛如妖孽,還有她美如妖孽,要不然也不會迷惑先帝,不僅封后,還縱她肆意妄為。
諸人更感興趣了,催問薛四公子:“那新婦果然貌美嗎?”
薛四公子訕訕:“這,我也沒見到啊。”
那是女客。
雖然作為親戚可以見,但他晚上廝混太晚,白天躲起來補覺呢,根本沒去祖母那里。
眼看著諸人神情失望,薛四公子忙接著說:“但我問我妹妹了。”
其實也不是他主動問,是薛五娘子來教訓他不要在外惹是生非,又讓他去跟大伯母賠禮,免得讓東陽侯府對他不滿,周世子要回來了,這一次回來必將被陛下重用。
他聽的不耐煩了,岔開話題問周世子的新婦怎么樣?
“我妹妹說。”薛四公子回憶著,“挺有趣的一人。”
四周的公子們噓聲“這叫什么。”“快說好看不好看。”
但也有公子哈哈笑起來,擺手示意大家不要問了:“既然一個女子不夸贊一個女子相貌,那就是長得不值得夸贊。”
“對對,不說相貌,說什么儀態,那就是相貌沒可說的。”另一個人也點頭說。
薛四公子點頭:“是,我妹妹根本沒提她相貌,還有,那周景云的小妻子還給我祖母講了典。”
典?一群內宅婦人跟前講典?又不是讀書人吟詩作對呢,諸人不解:“什么典?”
“老聃喪母。”薛四公子說。
妹妹說了一大段,他也沒記住,也沒聽懂。
在座的公子們對老鴇比較熟,準備問老聃是誰,有一聲笑先響起。
“嚯——”
“竟是個道家。”
室內的諸人循聲看去,見茶室胡床上有一身穿白袍的年輕人躺臥,原本面向里,此時正轉過身來,一邊轉身一邊伸展胳膊腿腳,眉眼幾分慵懶,又幾分倦怠。
看到他,薛四公子忙打招呼。
“上官月你醒了。”
又疑惑上官月說的話,道家?道觀么?
李十郎跟著問:“道?這小娘子是女冠?女冠們是喜歡跟人上課講經,也不對啊,那怎么嫁人了?”
上官月坐起來,此時日光正亮,照的他的臉又白又亮,他的年紀不過十八九歲,眉眼飛揚俊美,眼梢又幾分輕薄,眼里含笑,似乎親切又似乎酒醉未醒。
上官家歸了姓但遲遲上不得族譜的小郎君,似乎不習慣白日出現,抬起袖子舉在頭上,為自己遮出一片暗影。
“我睡得迷迷糊糊聽你們說老聃,不是在論道嗎?”他說,打個哈欠,岔開了這些紈绔子弟們聽不懂也不感興趣的話題,“不過是一個小娘子癡了情跳了河,你們就開始論道絕紅塵了嗎?那你們在我樓船上的酒肉美人我可自行處置了。”
室內諸人大笑亂紛紛七嘴八舌“真是睡糊涂了。”“我們在說周景云的新婦。”“你休想算計我的酒和美人。”
上官月一笑:“開口閉口講老聃莊子的新婦也太無趣了,非我紅塵中人,不說也罷。”不待大家再說什么,衣袖在頭上一搭,“這青天白日走來走去實在令我不適,十郎你的茶酒,到樓船上再請我吧。”
上官月與他的樓船一樣,晚上才會出現,游蕩在金水河,白日里從不出現,這一次先是被京兆府傳問,又被李十郎拉來賠禮道歉。
諸人再次笑起來,李十郎揮袖許諾包了一船的酒水,正笑鬧著,門外有仆從駁駁敲門。
“小郎,阿爺讓你回家去。”門外聲音說。
聽到這話,廳內好幾個公子要罵出聲。
以為是自己家的仆從,不就是一個小女妓死了,長輩竟然要打斷他們交游!真是有失顏面,待門被拉開,定睛一看來人,又都安靜下來。
這是上官月的仆從,年紀快五十了,喚作瑞伯。
上官月哦了聲,站起來。
章九郎和李十郎等人也跟著站起來。
“小郎,受累你要被駙馬訓斥了。”章九郎說。
上官月哈了聲:“這是好事啊,如不然我怎么能見父親一面?”說到這里又眼神轉動,嘻嘻笑,“應該謝那小娘子,那小娘子叫什么來著?”
章九郎等人頓時大笑。
這個外室子雖然被上官家認了,但因為公主暴怒始終不能入族譜,也沒資格住在公主府,上官駙馬也不能輕易見兒子。
如今兒子牽涉到人命案,當父親的總要見一見,問一問,公主也不好阻攔。
“管她叫什么呢。”李十郎笑說,將上官月一推,“快去快去,早去早回,莫耽擱了晚上開船。”
上官月哈哈一笑“放心放心。”說罷向外走去,瑞伯低頭在前開門。
“我爹還是在后門等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