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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尋夢

  上官月猛地睜開眼,看到斑駁的日光。

  日光在眼前跳動,不是夢境。

  他昨晚沒有做夢。

  從五歲死里逃生,從母親在后撕心裂肺喊不要做夢,他就再不做夢。

  那晚在樓船上的他為什么會做夢?是夢還是什么?

  門外響起腳步聲,上官月收起遐思,坐起來。

  門在同時砰地被推開了,兩個男仆神情不屑地看過來。

  “你可以走了。”他們說。

  上官月猶豫一下:“我父…..駙馬他….還過來嗎?”

  在公主府的仆從面前,他不能稱呼上官駙馬為父親。

  那兩個仆從聽了更不耐煩“駙馬在公主那邊。”“行了,住這幾天也夠了,還想賴在府里不走?”

  門外傳來女聲“小郎君,已經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上官月越過那兩個仆從走到門外,看到婢女阿菊,他忙深深一禮“多謝阿菊姐姐。”

  阿菊說:“謝我做什么?救你的可是公主。”

  上官月說:“謝姐姐告訴我。”

  阿菊抿嘴一笑,聲音柔和幾分:“有公主在,不會有事。”又壓低聲音,“這段日子不要來找駙馬,免得公主心煩生惱,她救你,可不是想看你們父子相親相愛。”

  上官月應聲是,忙向外而去,后門砰一聲關上。

  真是滑稽,在外他是個有公主相護,連李大將軍都不能奈何的權貴紈绔,而在公主府則是縮在柴房,半步不能出門,只會污了公主眼的下賤東西。

  公主救他,公主也不是救他,公主只是救自己的臉面和權勢。

  “公子。”不知何時蹲在門外也不知蹲了多久的瑞伯冒出來低聲說,“回樓船,我們出城幾日吧。”

  雖然李大將軍奈何不了他們,但這幾日還是避避風頭。

  上官月搖頭:“去余慶堂準備些禮物。”

  瑞伯問:“要給公主送禮嗎?已經以駙馬的名義送過了。”

  公主可不許上官小郎的名字出現,給她送禮的時候都不行。

  上官月說:“不是給公主,是去探望李十郎。”

  瑞伯不解:“探望他做什么?沒必要。”

  由公主出面之后,這件事已經了結了,李十郎是死是活,都跟上官月無關。

  上官月沒說話,輕輕撫了撫嘴唇。

  這件事的確跟他無關,讓李十郎跳河是規矩,從有樓船到現在跳河的人不止李十郎一個。

  但這件事也跟他有關,讓李十郎跳河的那句話,不是他想說的。

  他到底為什么會說出那句話?

  是誰讓他說出那句話?

  難道世上真有鬼?

  “少夫人,您這指甲好看,染了更好看。”

  梅姨娘捧著香膏,滿臉討好地說。

  晨光中莊籬剛洗漱好,由小丫頭們捧著手涂香膏,補一下指甲顏色,三個小丫頭們一邊忙碌一邊嘰嘰喳喳介紹著家里的七里香千層紅。

  梅姨娘也在一旁湊趣。

  梅姨娘是來得更勤快了。

  以往不到請安的日子,她也不過來,看來也是被雪柳趕走這件事嚇到了。

  夸完了莊籬的指甲,又說李家十郎和女鬼的事。

  “太醫們束手無策,昨天李府的船還到金水河中招魂呢。”

  不過莊籬興趣缺缺,坐著桌前準備研墨。

  春月忙將梅姨娘請出去:“怪力亂神的事還是少說,免得惹禍上門。”

  梅姨娘很是遺憾,市井中只能聽到這個,聽說李大將軍沒能奈何上官家王家,氣不過去皇帝跟前告了一狀,但那些權貴皇帝跟前的事她當采買的娘看不到了,也不能講的繪聲繪色。

  雖然讓梅姨娘不再說鬼神,春月還是忍不住想這件事,小聲問莊籬:“真的有鬼嗎?”

  莊籬已經磨好了墨,正在焚香,聞言搖頭。

  “真有鬼就好了。”她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省了人多少事啊。”

  她也不用這么辛苦。

  看著裊裊而起的博山爐,莊籬提起筆輕嘆一聲。

  春月雖然聽不太懂少夫人的話,但也沒有再問,知道少夫人要寫字了,忙帶著婢女們退了出去,站在廊下,看到莊籬專注地落筆。

  夜色沉沉,黑暗里漸漸浮現波光粼粼,如星辰,如河水。

  莊籬睜開眼,粼粼波光由模糊一片到漸漸清晰,金水河彎彎曲曲向城池中蜿蜒。

  此時河水中沒有華麗的樓船,街上也沒有喧鬧的人馬。

  腳下青石板路綠苔盈盈,薄薄的軟鞋能感受到濕滑,莊籬靜靜看了河水一刻,轉過身剛要邁步,忽然又聽到女子的笑聲傳來,她回頭看見遠遠河水中小船劃過。

  小船點綴著彩絹,燈籠搖晃,照出其內女子撫琴的身影。

  半夜出現在河水中的只能是花船。

  希望這位女子絕情絕愛,平安喜樂。

  莊籬靜靜看了一刻,收回視線,沿著街向內走去。

  夜色越來越重,城池越來越深,天地間恍若籠罩云霧,隱隱可見人影或者哭或者笑或者在奔走,但喧鬧又寂然無聲。

  莊籬緩步行走其間,從云霧中穿過,并無半點沾染。

  只是從未真實在京城里穿行過,耳聽耳聞造出的夢境漸漸混沌。

  莊籬抬手,暗夜里突然出現一株大樹,樹枝靈動宛如手臂一般將她托起。

  站在高高的樹頂,莊籬俯瞰夢中的京城,無邊無際一片模糊。

  但也不是毫無頭緒,模糊中有一點光閃爍,漸漸變成一支荷花苞,粉嫩的花瓣慢慢綻放。

  荷花瓣搖曳,一座大宅清晰可見。

  莊籬一笑,閉上眼向下跌去。

  眼前夢境翻滾,一遍遍擦桌子的婢女,跪在地上哭泣的小廝,捧著金山銀山大笑的公子,對著鏡子戴了滿頭珠寶的小娘子,坐著華麗馬車穿行街上的夫人,以及肅然而立,潑墨揮毫的男子。

  “大周的江山,我陸家有汗馬功勞。”

  “我要上朝,我要上朝。”

  “拿我的朝服來——”

  下一刻腳踏上寬闊街道,遙望前方一座宮城矗立。

  莊籬猛地睜開眼,光影交錯飛旋,綻開的荷花瓣徐徐閉合,吞噬光亮,瞬時湮滅。

  逼仄的室內夜色漸退,伴著床上的人翻身,床頭的一支荷花合上了最后一片花瓣。

  翠兒伸個懶腰,緩緩睜開眼,一眼先看到荷花苞,小臉上露出笑容,但又有些遺憾。

  后來,她再也沒夢到過娘了。

  不過多虧了老夫人發話,雖然很多人覬覦,但不敢搶走荷花苞,最多擠到她房間里睡覺,只是沒有人夢見菩薩,也沒有神跡,病了還是要吃藥才能好,磕碰傷也沒有瞬時就好轉。

  大家也漸漸散了心思。

  想著是她傷得不重,是管事媽媽要討好老夫人夸大其詞。

  翠兒并不在意這些,它留在她身邊,就好像娘一直在陪著她,這就足夠了。

  翠兒癡癡看著荷花苞。

  “快起來了,別偷懶——”院子里響起喊聲,夾雜著咒罵。

  旋即更多的嘈雜傳來。

  低等的雜役該起來干活了,在其他人醒來前,她們要把家里灑掃干凈。

  同屋的香兒也醒了,翠兒忙收回視線,穿好衣衫,兩人挽好頭發,在管事媽媽的罵聲中沖了出去。

  日上三竿的時候,定安伯被外邊的嘈雜吵醒。

  “吵什么!”

  被擾了清夢,再加上宿醉頭疼,定安伯沒好氣抓起床頭的茶杯砸在地上。

  門外的婢女嚇得跪地:“伯爺,是夫人來了。”

  定安伯夫人已經走進來了,看著書房里未散的酒氣,地上散落的一抹紅汗巾,可以想象昨夜這里是怎么樣的荒唐。

  定安伯夫人沉著臉說:“伯爺也不能太荒唐了,這都什么時候了還不起?”

  定安伯將松散的袍子一甩,沒好氣說:“起那么早干什么?我又不用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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