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皇后喪還不滿百天,三曲巷子還沒恢復宴樂,但花樓船是個例外。
“金玉公主讓開的。”
“金玉公主斥責皇后自盡是逼迫皇帝,能保留皇后身份下葬已經是體面,不需要再遵從其他皇后規制。”
“陛下跟金玉公主大吵一通,說這是家事,是他的結發妻,哭著堅持要皇后禮下葬。”
“哎,陛下真是仁君。”
“所以金玉公主便也賭氣,說既然是家事,那她家的事便也如常。”
“上官月,不對,李余,不對…..。”
說到這里旁邊的人們發出齊齊聲“楚王。”
是了,天子已經宣告,皇長孫李余封楚王。
真是神奇,與他們一起玩樂的紈绔子弟竟然成了王爺。
“可惜,楚王親自為皇后扶靈去了皇陵,今日不能一見。”
“回來了也不一定能見到,金玉公主已經為他擇王府修繕了,他肯定不會再回樓船了。”
“那可不一定,上官月與咱們情分匪淺…..”
“哈哈哈什么情分?狐朋狗友尋歡作樂嗎?”
從碼頭到進樓船,人擠人,喧囂一片,幾個好容易邁進船艙的客人,還沒松口氣就被身后的人拍打肩頭“快看,快看。”
看?看什么?上官月真回來了?
客人們抬起頭向內看,船艙內大堂富麗堂皇,燭臺高懸,亮如白晝,如云如煙的輕紗從三樓一直垂下,行走其間的婢女們若隱若現,宛如瑤池仙境。
樓船各層的管事已經含笑而立。
客人們視線亂晃一通,沒有看到那位熟悉的年輕人。
身后的手還在啪啪亂拍“不是看前邊,看后邊,看后邊。”
后邊?都是急著進船的人,老老少少,都是那副樣子,有什么好看的,幾人轉過頭,見身后一向你擠我我擠著你誰都不肯讓誰的人群竟然空出一條路。
一個赤色身影緩步走來。
單看身影,幾人心里先喊了聲俊秀,下一刻視線落在面容上,頓時一呆,倒是想不出什么話可說。
原本喧囂的船頭也變得安靜。
這安靜沒有讓來人有半點拘謹,很快走到核驗身份的伙計面前。
“我是跟他來的。”他說。
看呆的伙計回過神,視線落在此人身后,見一個縮著肩頭,用袖子遮著頭臉的年輕人。
看不到臉啊。
“這位公子…..”伙計愣了下問。
“是我是我是我。”薛四郎將袖子放下來,對伙計伸了伸臉,下一刻又忙蓋住,“可以了吧?”
“薛四郎君啊——”伙計說。
話沒說完被薛四郎噓噓兩聲:“喊什么喊,別喊了。”又催促伙計,“快讓我們進去。”
伙計哦哦兩聲忙伸手做請,看著薛四郎推著那俊俏郎君進去了。
身后安靜的人群瞬時響起竊竊私語“是誰?”“這么好看。”“是薛四郎君”“薛四郎長得跟鬼似的——”“不是,是說薛四郎帶來的人——”
伴著竊竊私語,有怪異的尖叫拔高。
“我見過!”
“他是周景云!”
“東陽侯世子。”
東陽侯世子?
這個名字大家都知道,但見過的不多,周景云多年不在京城,就算在京城,也不是他們這種場合能見到的。
門口的幾人看著走近的俊俏郎君,也聽到了外邊傳來的喊聲。
東陽侯世子?
“周景云?”一人喃喃出聲。
因為靠的太近,那俊俏郎君正好聽到,便看過來,對他頷首還禮。
還禮。
這說明是真的!
“你怎么會來這里?”那人忍不住脫口問。
周景云尚未答話,身后的薛四郎擠過來瞪眼喊:“他只是來看看,來看看而已。”說罷推著周景云向內去,“快走快走,讓你帶上冪籬你不帶,你看看,被大家認出來了。”
這一句話確認無疑,身后掀起喧囂。
“是周景云!”“真是周景云!”“薛四郎帶來的!”“薛四郎跟周景云是親戚!”
白籬走出來的時候,看到兩個管事站在門外等著。
上官月剛把樓船托付給她的時候,他們會來等候迎接她,后來被她說不用自己隨意的后就不來了。
怎么今日又過來了?
站在三樓最高處,能聽到船艙里沸騰的喧囂比往日更甚。
“怎么了?”她問,“許久不開樓船,客人們太激動了有人鬧事了?”
一個管事忙說:“不是不是,是來一個,特別的人。”
特別的人?白籬不解:“怎么特別?沒經過核驗闖進來的?”
管事搖頭。
那還有什么特別的?能通過核驗的,就是能上樓船的。
“是東陽侯世子周景云。”另一個管事說。
白籬驚訝,周景云?
下一刻眉眼彎彎。
他來了啊。
船艙內喧囂一如既往,但又跟以往不同。
以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所好,要么盯著賭桌叫囂,要么跟好友飲酒喧鬧,再就是為舞娘歌姬而鼓噪,現在則是都盯著一人。
“…..周世子,你來試試我這套牌,我手氣好的很。”有人舉著牌喊。
“我這里才好玩。”其他人跟在四周也紛紛邀請。
周景云還沒說話,跟在他身邊的薛四郎揮舞著手“走開走開,他不玩,他不玩。”
趕走了賭徒們,又有不少人舉著酒,捧著書畫,攬著美人涌過來。
“世子,來與我們共飲美酒。”“世子,快來鑒賞一下我的字畫。”“你那破字畫有什么好鑒賞的,別污了世子的眼。”“世子還是來聽我撫琴。”“世子,我將美人贈于你。”
薛四郎將袖子揮舞如風車“他不喝酒。”“他不看。”“什么美人,有他美嗎?”
站在三樓最高處看著這一幕,白籬忍不住笑出聲。
“周景云從不涉足這種場合。”一個管事沉聲說,“他不賭不飲酒不尋歡作樂,來我們樓船做什么?”
“莫非是為了攀附楚王?”另一個管事說,說完自己又搖頭,“不可能。”
周景云不是那種人,再說了,楚王似乎也不到被攀附的地位吧,如果皇帝沒生皇子倒還有可能,現在皇帝有了皇子,按理說朝官們世家們應該謹慎,對楚王敬而遠之。
“莫非是來尋釁的?”先前的管事想到什么,眉頭皺緊,“周景云跟監事院似乎有些勾連,皇后案就是他挑起的。”
另一個管事頓時也緊張:“對,沒錯,前兩天張擇當眾說楚王心思不正…..”
然后周景云就出現在樓船上了!
這讓人不得不多想!
“給皇陵那邊送消息吧。”
聽到這里,白籬笑著打斷他們:“不用緊張,他只是來看看。”
她看著船艙大廳內在薛四郎的滿頭大汗護著人群簇擁著的周景云,他閑庭信步,帶著悠閑和好奇打量四周。
似乎察覺到有與四周視線不同的視線,周景云抬起頭,看到三樓高處倚著欄桿的女子。
女子穿著與廳內婢女們一般的衣裙,不同的是帶著珍珠遮面。
盡管如此遮面,盡管高高遠遠,但他一眼就認出來了,是白籬。
周景云不由笑了,然后看到白籬對身邊的兩人說了什么,兩人雖然神情遲疑,但還是施禮退開了,然后白籬腳步輕快地沿樓梯而下。
周景云越過薛四郎向那邊迎去。
還在跟圍著的人搏斗的薛四郎察覺忙跟上。
“你可別亂走。”他擦著臉上的汗說,又警惕地看四周,“出了事我可不負責。”
周景云笑說:“這里能出什么事?”
雖然,但是,薛四郎要說什么,前方有女聲輕笑傳來:“東陽侯世子光臨,真是稀客。”
薛四郎看去見是一個女子從樓上下來,雖然遮著臉看不清,但大家已經都知道了,上官月恢復皇子身份后,把樓船交給一個女子掌管。
據說是上官月最寵愛的婢女。
樓船的主人來迎接周景云,合情合理,但…..
“別看了。”
薛四郎被一個管事攬住肩頭。
“走走,這邊有了新玩法,四郎君快隨我來試試手氣。”
新玩法!薛四郎眼一亮,但下一刻又回頭看三樓高處,見周景云已經被那婢女帶著落座,那婢女也在他身旁坐下,正將一杯酒遞給他。
哪個女子能不對周景云動心思!
周景云可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別被人騙了!
“我還是陪……”薛四郎說,掙扎著要往樓上去。
“我們白小娘子親自陪著,你還擔心什么?”管事將他拉回來,“你信不過我們公子嗎?”
說罷扯著他向賭桌走去。
“來來,給薛郎君準備一張桌子。”
四周侍立的伙計們齊聲恭賀“請薛郎君發財”,又有婢女們捧著酒水,熱茶,點心涌來,更有很多人因為沒有邀請到周景云,退而求其次圍著薛四郎,一時間薛四郎眾星捧月,從未有過的場面,再也顧不得去守著周景云了。
“這個好喝,這個也好吃,都是我喜歡的。”
白籬將一杯酒,一碟點心放好,婢女們退開了。
周景云端起酒杯,嘗了口,點點頭:“果然不錯。”
白籬一笑,問:“你怎么過來了?可是有什么事?”不待周景云回答,又接著說,“前兩天李余去皇陵之前告訴我,張擇找你麻煩?”
前兩天,周景云想了下,明白了,應該是他與張擇在皇后靈堂外說話被李余看到了。
“沒有,我說了兩句話,氣氣他。”他笑說,將當時的對話重復一遍。
“世子是挺會氣人的。”白籬聽完笑著說。
周景云再吃了口點心:“孩子一切都好,奶媽已經安排好了。”
而且把那邊也收拾好了,新的被褥床,妝臺都安置好了。
當然,這些就不用特意說出來了。
他看著白籬一笑。
“這個月我看了下日程,三六九都方便過去,你如果想去,可以在這些日子來。”
白籬恍然,知道周景云為什么來樓船了,這些日子她沒有去莊夫人那邊,周景云擔心是她不想單獨見莊夫人。
所以特意來告訴她,他什么時候在,他,陪著她。
白籬眼里滿是笑意,輕輕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