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籬醒來的時候,晨光微亮。
看著眼前淺藍的帳子,有一些恍惚。
住在這里其實時間不太長,離開這里時間也不算短,但陡然回來,感覺沒有絲毫陌生。
是這里的擺設絲毫未變呢?還是因為這里有熟悉的人?
白籬探手掀起床帳,臥房門垂著遠山煙雨圖紗簾,外間隱隱可見,但又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
但她掀起床帳的聲音,外間聽到了,便有腳步輕響,人影走到紗簾前。
“阿籬,你醒了嗎?”
白籬坐起來含笑應聲是,看著遠山晃動,煙雨退散,周景云掀起簾子走進來。
“睡得還好吧?”他說,將一杯水遞過來。
白籬接過笑著點頭:“一夜好眠。”喝口水問周景云,“你呢?”又向外看,“羅漢床有點小。”
昨晚周景云沒有離開,畢竟大張旗鼓把院子清空了,自己跑去外書房睡,不合情理。
當然,他們現在不是假夫妻了,院子里沒婢女,不需要做戲,也不用睡一起。
所以昨晚周景云睡在東間羅漢床上。
“在家里自然睡得好。”周景云笑說。
如果春月等婢女們在,一定會反駁。
其實他在家睡得也不好,入眠困難,多夢。
不過昨晚的確睡得很好,一夜無夢,或許是因為她在身邊,心無掛念。
周景云轉來視線。
“昨晚江云把莊夫人和許婆送進來了。”
聽到這句話,白籬忙起身:“是嗎?我睡得太沉了,竟然沒聽到。”
“她們也怕吵醒你。”周景云說,“就直接歇息了。”
或許是聽到室內兩人的說話聲,院子里也開始有腳步走動。
“這是花花,這是樹葉,這是燈籠。”
大人的哄逗聲,孩子咿咿呀呀聲響起。
白籬走到窗邊,看到莊夫人黃茹抱著孩子在院子玩耍,奶媽在清晰孩子的衣服,許婆從一旁廊下走來:“這邊的廚房什么都有……”
話說到這里時察覺窗邊的動靜,幾人都看過來,看到白籬倚窗而立,周景云站在她身后。
“小娘子醒了。”許婆笑說,“想吃什么?”
白籬笑說:“都可以。”
莊夫人懷里的孩子則張著手對兩人咿咿呀呀要抱。
周景云一笑:“我來抱她,你去洗漱吧。”說罷走了出去。
白籬看著他走到院子里,從莊夫人懷里接過孩子,高高舉起讓孩子去抓樹上的葉子,院子里瞬間響起孩子的笑聲。
春月拎著食盒走向廚房,有仆婦看到了,忙接過來。
“怎么姐姐親自送來了?小丫頭們又偷懶!”她說。
春月笑說:“我沒讓她們收,閑著也是閑著,吃完飯走動一下。”
世子院的婢女仆婦暫時搬了出來,人還是世子這邊的,不用去重新安排差事,所以周景云干脆讓她們歇假。
春紅她們家人都在侯府,便都回家去了,春月外邊買進來的,家人都沒了,也無處可去。
“媽媽這里有我幫忙的嗎?”
仆婦哪里敢使喚她,笑著招呼:“姐姐來的正好,幫我嘗嘗新做的荷葉糕。”
說罷帶著春月進了廚房,剛進去就聽到仆婦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千真萬確,是有孩子住進去了。”
“我昨晚從那邊過,就聽到了!”
“先前我就聽說了,世子在外邊養了人,孩子都生了。”
“看來夫人和世子鬧了這么久,最終沒拗過世子,把孩子接進來了。”
“那女人呢?也跟著來了嗎?”
說到這里時,被仆婦重重的咳嗽聲打斷,又有呵斥“胡說八道什么!”
閑聊的仆婦們回過頭,這才看到春月站在門口,頓時尷尬慌亂,四散而去。
“別聽他們瞎說。”仆婦陪笑說。
瞎說嗎?春月想,應該不是,世子從來不會真莫名其妙無緣無故行事。
她不由看向世子院落的方向,原來有新人住進去了啊。
走進室內,白籬收起傘,對東陽侯夫人施禮:“夫人。”
東陽侯夫人瞇了瞇眼,剛才看到周景云抱著一把傘進來,怎么突然多了一個人?
還好她現在多個心眼,聽到說世子來了,立刻讓屋子里的人都退下。
“母親。”周景云笑著問安,“昨晚休息的還好吧?”
東陽侯夫人視線在他們身上轉了轉,這兩人面色紅潤,眉眼明媚,她哼了聲:“沒你們休息的好。”
白籬施禮:“是我給夫人添麻煩了。”
她又沒說她,東陽侯夫人哼了聲。
那女子也不用她安撫,抬起頭笑盈盈說:“夫人,今日世子要陪我去趟楚王府,我們去問問……”
她的話沒說完東陽侯夫人連連擺手。
“別跟我說這些!”她說,“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周景云一禮:“請母親放心,我知道我關系著侯府所有人的性命,不會肆意妄為。”
東陽侯夫人要說什么,白籬在旁開口:“夫人,世子帶我回來,也是被人施惑術,不是故意要讓侯府涉足危險。”
東陽侯夫人看向她,還未張口,周景云已經對白籬搖頭:“我也說過,我做出那個決定不是沈青之惑,如果我不生心思,他也惑不了我,所以是我不愿意看張擇他們借著追殺蔣后余孽,構陷羅織,殘害無辜。”
說罷看著東陽侯夫人。
“母親,這世間有很多危險,但君子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東陽侯夫人啪的一拍桌子:“你們兩個一大早是來教訓我的嗎!你說完了她說,她說完了你說,那么多話說完了再過來不行嗎!”
白籬戳了戳周景云,低頭施禮:“夫人息怒。”
周景云也再次施禮:“母親息怒。”
東陽侯夫人看著兩人,冷哼一聲:“周景云,別忘了,你這個君子是我這個婦人養大的!如果沒有我的有所為有所不為,你以為你現在有機會站在我面前教訓我?還有,我雖然是個婦人,這幾十年可不是只悶在內宅過日子,我什么沒經歷過!”
先帝的喜怒不定,除了戒備皇子們,對他們這些功勛人家更是虎視眈眈。
幾十年間多少老臣舊將覆滅,東陽侯府能幸存可不是靠著明哲保身。
“我們靠的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東陽侯夫人慢慢說,看著周景云,嗤笑一聲,“如果真是膽小怕事,一開始就不會讓你進入宮廷,或者,在你頂撞先帝的第一次,就把你從京城送走,哪里會讓你在陛下面前行走,更別提你后來拒絕蔣后賜官離開京城的,你以為我們就真的管不了你?你以為你今日的有所為有所不為品行,是天生的嗎?”
“不是,是侯爺夫人教導有方!”
白籬的聲音響起。
東陽侯夫人瞪了她一眼:“閉嘴,又在我跟前搶話。”
白籬忙端正一禮低下頭。
周景云再次鄭重一禮:“多謝母親教導。”
過去的事她也不想多說,東陽侯夫人吐口氣:“再說一遍,你們來見我做什么?”
白籬搶先開口說:“跟夫人說一聲出門,免得夫人不知道我們做什么而惦記。”
這還差不多,東陽侯夫人沉聲說:“說完了還不走!哪來難么多話!”
周景云一笑:“孩兒告退。”
白籬亦是一禮,再不多說跟著周景云退了出去。
室內安靜下來。
東陽侯夫人輕輕哼了聲。
“瞧不起誰呢。”她說,“還搬出君子嚇唬人,不就是爭權奪利你死我活嘛,誰還沒做過。”
東陽侯府的馬車停在楚王府外的時候,楚王府門房里坐著不少人,當然,都是紈绔子弟。
“別人不來無所謂,咱們必須來!”
“這不僅是毀了楚王的產業,這也是毀了我們的!”
“沒錯,我爹竟然還在家里笑,真是太冷血了。”
雖然楚王因為傷心不見客,不妨礙大家坐在這里,與楚王同悲。
“這以后去哪里玩啊!”
有人唉聲嘆氣。
有人聞言更是垂淚:“我太慘了,我爹剛把我放出來,結果樓船沒了。”
大家扭頭看去,見掩面哭的是薛四郎,頓時又同情又想笑。
“四郎,世子和楚王是真……”有人還湊過來詢問,話剛開口有人大喊“世子來了!”
一眾人忙涌出去,果然看到周景云從馬車上下來,身后跟著一個婢女,低垂著頭。
“世子!”薛四郎擠開大家沖出來,“你怎么……”
他想說你怎么來了,但又一想,世子如今是樓船常客,當然也該來。
“你來了正好,楚王傷心欲絕,不見人,不知道如今怎么樣了。”
周景云點點頭:“我去看看。”
說罷向門內走去。
大門肅立的護衛,冷著臉的內侍們看到他,神情略有些古怪,但讓開了路。
“世子請。”他們說。
周景云頷首,向內而去,身后婢女緊隨。
薛四郎忙也跟著,但立刻就被冷臉內侍攔住了。
“王爺不見客!”
周景云連通稟都沒有直接放進去了!
“王爺吩咐過,世子來了不用通稟!”內侍大聲說。
王爺吩咐過啊,大家神情復雜踮腳向內看去,先前要問薛四郎話的人也不問了。
有什么好問的!
楚王和世子的關系真是不一般!
李余從內奔出來,一眼看到走在周景云身后的白籬。
“阿……”他喚道,將籬字咽回去,再看一旁的周景云,雖然他刻意退后一步,讓白籬走近前,但……
有外人在,還是不能抱住白籬了。
他將抬起的手垂下,攥住。
他低下頭聲音悶悶。
“……對不起,這次是我惹來的禍患,差點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