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覺得御街長,跑的慢,但對于站在高處俯瞰的人來說,那緋色官袍的年輕男子,幾乎是眨眼就奔到車邊。
蔡掌柜看得震驚。
怎么也想不到周景云會這樣當眾奔跑。
君子九容都沒了。
這能被御史參一本失儀。
但當看到周景云直奔到車前,和掀起車簾的女子四目相對時,蔡掌柜又忍不住感動。
君子對心上人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這么迫不及待奔來。
世子和少夫人真是……嗯,那個少夫人是不是情深,暫時不論,東陽侯世子真是毫不避諱人前展示情深啊。
蔡掌柜斜眼看上官月,看到公子臉色很難看,還抬手錘了一下窗臺,不知是手疼還是心疼,齜牙咧嘴。
少年人,及早回頭。
莊籬看著停在車前的周景云,因為奔跑,他喘著氣,臉色泛紅,一絲不茍的發髻有些散亂。
他身形高大,站在車前擋住了她看向御街的視線。
“世子,少夫人特意來接你。”春月在旁高興的說,“世子,你那么遠看到了?”
莊籬對周景云擠出一絲笑:“我從姨母家來,算著你或許忙完了,所以等一等…..”
周景云點點頭:“忙完了,回去吧。”說罷撩起衣袍上車。
莊籬忙向內挪去,春月則急急地從一旁擠著下車,把車內讓給夫妻兩人。
馬車前些許忙亂。
街口回過神的官員們紛紛詢問“景云,這是你妻子啊。”
周景云點點頭,并沒有多說話的意思:“先告辭了。”
有女眷在,不方便說話也正常,官員們看著車內被掩在周景云身后的女子,笑著抬手告辭。
車簾放下隔絕了視線,車夫催馬,在護衛的簇擁下得得而去。
“原來是美人來了。”
“還是第一次見周世子這樣狂奔。”
“周景云少年時老成,如今二十多歲了,反倒少年氣了。”
街上議論紛紛,大家回味著適才的一幕,這會成為最近幾天的新談資。
沈青走到了街口,聽著眾人的說笑。
“世子和這個新妻子還真是你儂我儂,這小妻子竟然來接世子了。”小內侍也興致勃勃議論,“都說這個小妻子出身不高,又是個孤女,挺能俘獲世子的心,不知長得怎么樣——”
他探頭向周景云離開的方向看去,只看到馬車的背影。
沈青也看過去,臉上帶著淺笑。
真是巧,差點就見到了,念頭閃過,又頓了頓,或許不是巧?
給莊夫人織造的夢譜已經模糊成一片,這是被詢問過往的白小娘子觸發了夢境。
不,經歷過這個夢境之后,不應該稱呼白小娘子了。
沈青看著遠去的馬車。
被夢境喚醒的娘娘,困惑又茫然,雖然還沒恢復完全,但循著本能的記憶,來看皇城了?
或許,也來見一見他。
可惜,他還沒來及的看清她的臉,又被周景云攔住先一步把人帶走了。
沈青遙望著遠去的馬車,眼中些許遺憾,嘴角的笑意又散開。
看把周景云嚇的,不顧儀態狂奔也要去攔住她。
人已經醒了,還能攔得住嗎?
車馬行駛一段,周景云的呼吸平復了,感受著身上的薄汗冷下來。
莊籬從車上準備的暖爐上倒了茶水,周景云接過,聽她在耳邊碎碎語,說見了姨母說了什么,和姐妹們玩了什么,吃了什么…..
周景云抬起頭打斷她:“下次早點回家,別來這里接我。”
然后看著女子臉上的笑意一頓,似乎有些愕然,下一刻垂下視線:“好的,我知道了。”
這話這樣說不好,似乎他很嫌棄她。
他怎么會嫌棄她。
只是現在……
周景云深吸一口氣:“我的意思是,天冷,人多,你來這里不方便。”
雖然敷衍,但也是給了理由,莊籬抬起頭一笑:“是我莽撞了,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來這種地方是很危險,下次我要是再想接世子,會提前跟你說。”
她的笑容乖巧,神情平和,又帶著幾分恍然。
是,她的身份還是逃犯。
這樣理解也對。
她應該沒有生氣他適才說話的生硬。
周景云心里嘆口氣,聲音柔和幾分:“是,我,很擔心,怕你出意外。”
莊籬帶著幾分歉意:“是我讓世子擔心了。”又一笑,“可能是跟著世子日子過得太安穩,就疏忽了。”
周景云對她笑了笑:“下次注意就好。”
莊籬眉眼又變得精神,舉起花燈給他看:“你看,姨母送的。”
先前的話題便就此揭過,很顯然她也并不在意,繼續跟他分享今日的事。
周景云含笑點頭:“好看。”又說,“我本來也要去給你買個花燈,因為你不方便出門,花燈節也只能在家里…..”
莊籬連連點頭:“好啊,世子買回來,我們在家里看,是一樣的。”
周景云嗯了聲,今日是不太方便再去街上了,想到沈青的身影,他的手就不由攥緊。
“明日我一大早就去街上挑好看的有趣的。”
“好,我等著世子。”
他和莊籬說著話,視線看著車簾,心內思緒紛亂。
從莊籬的舉動可以看出,她就是無意的,臨時起意的,來接他。
但也太巧了。
如果他再晚出來一會兒,或者走慢些,沈青就和莊籬遇上了。
這真的是巧合?
莊籬來接他是不是沈青的安排,那可怕又詭異的幻術……
周景云的手在膝頭輕輕摩挲,耳邊莊籬的聲音忽遠忽近。
莊籬看著周景云不知不覺蹙起的眉頭,微沉的嘴角,心里自嘲一笑。
真是遺憾。
差點就見到那個沈青了。
但沒想到周景云沖了過來。
也說不上什么心情,意外,又沒什么意外。
既然沈青和周景云是認識的,有來往,且要瞞著她,周景云又在她身邊放了這么多人盯著,怎能輕易就讓她見到不該見的人。
如果不是有上官月這個意外,她都不會知道有這個人。
看周景云強裝也掩飾不了的凝重臉色,今日是打草驚蛇了,接下來要更謹慎。
莊籬低下頭整理從薛姨母那里帶回來的東西。
車內安靜下來。
坐在車外的春月忍不住回頭,垂下的厚簾擋住了視線。
世子見到少夫人挺開心的啊,都跑著過來了。
剛上車的時候兩人也有說有笑,怎么突然又安靜了。
馬車穿過熱鬧的大街,回到了東陽侯府。
周景云下了車,扶下莊籬,婢女仆婦們在后收拾物品。
“先前出門時母親說累了,今晚讓各自吃飯。”莊籬說,又低笑,“很顯然她還在生你的氣。”
周景云笑了笑:“無妨,我會安撫好她。”
莊籬又問:“我們吃清湯面怎么樣?”
周景云點頭:“都可以,吃你喜歡的。”
莊籬嗯了聲:“昨日燉了雞湯,今日正好煮面。”
兩人閑話著家常,向內走去,周景云步伐卻越來越慢,似乎心不在焉。
“世子。”莊籬喚了聲。
周景云抬起頭看她。
“你要是有事還沒忙完,就自去書房忙去。”莊籬含笑說。
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已經毫無掩飾了?周景云心想,這個狀態也不好跟她在一起,去書房吧。
他點點頭:“好,我先去書房忙一會兒。”
莊籬對他施禮,繼續向前去。
周景云看著莊籬的背影,不知為什么,突然覺得有些悵然。
接下來該怎么辦?
就一直這樣防備著,甚至還是不知道怎么防備的防備……
今天莊籬已經到了街口。
下一次呢。
她會被直接帶走嗎?
她會真的變成沈青說的那樣。
那她呢?
從此消失在世間。
周景云看著前方女子的背影,越走越遠——
“莊籬。”他忍不住喊。
莊籬回頭,神情含笑,帶著詢問。
周景云沒有說話,大步走過來,牽住她的手腕:“跟我來書房。”
莊籬愣了下,但周景云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拉著她大步就走。
春月忙要跟上。
“你不用跟著。”周景云說道。
春月下意識看莊籬,莊籬對她點點頭示意不用跟著。
前來迎接的春香春紅加快腳步奔來“怎么了?”“世子和少夫人去哪里?”
春月對她們安撫一笑:“沒事,去書房。”又吩咐她們,“去把車上姨夫人給的東西拿回去。”說罷追向周景云和莊籬。
她的心砰砰跳,不讓她跟著,她至少要在書房外等著。
世子的神情實在是……不好。
書房里豐兒和婢女也都被趕了出去。
周景云將門關上,轉過身看站在室內的莊籬。
她的神情很平靜,一手輕輕撫著手腕……
適才他一路拉著她過來,力氣可能大了。
見周景云看過來,莊籬一笑,又看四周:“我來斟茶,世子的茶在哪里?”
周景云示意她坐下:“我來吧。”說罷去沏茶。
莊籬坐在椅子上,打量室內,書房是三間屋子打通,極其闊朗,東邊是書桌,書架,西邊用屏風隔出一間臥室,一張楠木床,墻邊堆著高柜。
屋子里擺設算不上奢華,白墻,黑色的家具,藍色的帳子,素雅潔凈。
臥房這邊臨窗擺著一架琴,墻上則是掛著一把劍。
莊籬的視線微凝。
他果然會彈琴啊。
“這里的茶濃了些。”周景云端著茶過來,遞給她。
莊籬伸手接過:“我喝茶沒什么講究。”喝了口,再看周景云,“世子讓我來,有什么事要說?”
周景云沉默。
室內陷入安靜。
就在莊籬要幫他尋個話題開口時,周景云抬起頭看著她。
“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他說,“我也其實也不知全貌,我只能告訴你我剛知道的。”
什么?莊籬有些驚訝,看起來,他的確要說什么……
“莊夫人那邊的情況不對。”周景云看著她,“你送給她的信,半路被劫了,那人送給我,警告我不要讓你和莊夫人來往,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所以派了江云去見莊夫人,前兩日傳回了消息,莊夫人被人監控了,而且舉止反常……”
眼前女子握著茶,神情從驚訝到茫然…..
周景云停頓一刻,看著莊籬。
“我說的有些亂,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他說,“這件事跟一個人有關,你在莊先生夫婦身邊的時候有沒有見過一個叫沈青的人——”
他的話沒說完,坐著的莊籬猛地起身,將茶杯扔在桌子上,撲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莊籬看起來嬌小,陡然撞過來力氣還不小,周景云又猝不及防不由后退一步,下意識扶住她的肩頭,才讓自己站穩。
這…..
他低下頭看著貼在身前的女子,能感受到她雙臂的力氣,用力的,緊緊的,抱著他的腰。
“阿籬….”他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怎么突然抱住他?
莊籬埋在他身前,感受著溫熱的身體,有力的心跳。
“我以為…..你也跟他們一樣。”她喃喃說。
太好了。
他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