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哭聲尖銳響起。
但很快又消失。
因為是女嬰又被處理了嗎?
白籬緊緊貼著假山縫隙,感受著夢境的瞬間脫離。
前方的宮殿被不斷飄落的水,四面掀起的風圍繞,鳥蟲退避。
張擇果然在這里,也果然防備嚴密,還有精通幻術的術士。
白籬伸手捏住假山上一塊碎石,不能用他人他物化夢操控,那就只能她這個真實的人親自闖進去了,親自來給他們織造一場大夢了。
就算驚動帝鐘也無所謂。
什么狗屁帝鐘,沒看到這些人在戕害婦嬰嗎?難道除了皇嗣其他人都不是人?
那好,那她就讓這些人瘋了吧。
這些人的行徑,比瘋子更可怕!
但念頭閃過,殿內有人走出來。
張擇看了看四周,兵衛們將他圍住,另有術士站在前后,一人端著水碗,不時以手指沾水彈灑,一人握著蒲扇搖動,最后一人捏著一根香,白色的煙在夜色里四散浮動。
“沒有異樣。”他們說。
張擇低頭看了眼懷里,厚厚的斗篷裹住身子:“走吧。”
暗夜里女人的嘶喊聲消失了。
這是生了嗎?
周景云看向含涼殿,但沒有嬰兒哭聲,也沒有人跑出來去向皇帝報喜。
下一刻,女人的呻吟聲再次響起,夾雜著“娘娘,用力啊”“快取參片來。”
含涼殿人聲腳步聲,比先前還嘈雜。
這是還沒生完?
是難產了嗎?
周景云想,忽見殿內有內侍匆匆跑出來。
王德貴。
周景云一眼就認出來了,白瑛身邊那個最信任的內侍。
白瑛生產最要緊的時候他怎么出來了?
那王德貴裹著厚斗篷,神情慌張,左右亂看一通,然后向一個方向疾步奔去。
周景云眼神一凝。
那不是皇帝所在。
碎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夜色安靜,巡查經過的禁衛看過來,看到被兵衛簇擁的張擇。
“中丞。”禁衛們施禮。
視線落在張擇身旁的三個男人,不同于兵衛的穿著打扮,以及古怪的動作……
就算此時此刻他們的動作也沒停,甚至還有一個男人將水滴灑在禁衛們臉上。
禁衛們下意識后退一步,按住了刀。
雖然皇帝命令張擇今晚值守防衛含涼殿,但對皇城禁衛來說,職責不是只一個白妃。
“這是為了白妃生產所需,以防出現怪異之事。”張擇對禁衛們解釋,又問那三個術士,“可有不妥?”
三個術士紛紛說沒有。
此時眼前都是真實。
張擇視線掃過這幾個禁衛,再看四周,這條路上也沒有其他人,哦,路旁還有一個守宮燈的宮女,正踮著腳點燈……
“去查一下。”張擇皺眉說。
一個兵衛應聲是,走過去喝問那宮女,宮女慌慌張張的低頭去解腰牌,遞給兵衛。
張擇看到兵衛一邊看腰牌一邊看那宮女,那宮女抬起頭……
“中丞,中丞—”
有聲音從前方傳來。
張擇抬眼看去,見王德貴從含涼殿方向奔來,裹著斗篷,縮著肩背,佝僂身影,神情慌張。
“您快去看看,娘娘難產了,再放進去幾個太醫吧……”
難產?
張擇皺眉大步向前。
王德貴對他伸手“孩子快給我。”
張擇下意識掀開斗篷,耳邊陡然響起一聲喊“煙直了!”
煙直了?
張擇的動作一滯,視線里看到一道白煙直直而起。
術士說過,真實的香點燃,煙氣是四散的靈動的,在幻境里,可以織造出香的形狀,但因為是假的,煙氣只能是僵直的。
假的!
張擇一凜,掀開斗篷的手沒有停下,伸向腰間一把刀拔了出來,毫不遲疑地向眼前伸手的王德貴砍去。
伴著刀光一閃,沒有人慘叫哀嚎血四濺,只有空空一片。
腳步雜亂。
踩著燈火陰影奔過來的王德貴不由一頓,有些緊張的看向前方。
那邊是監事院關押皇后案涉及的宮女內侍所在,掌控在張擇手里,所以現在也用來安置那些……
隨著腳步聲走近,王德貴的視線里呈現四五個兵衛,三個動作怪異的男人,以及被簇擁在中間的……
張擇!
王德貴大喜“中丞!”
他大聲又壓低聲喊。
張擇看過來,兵衛們的火把也照亮了王德貴。
“你怎么出來了?”張擇皺眉。
“中丞!”王德貴聲音顫抖,“娘娘,娘娘,難產了。”
張擇低聲問,“是真難產還是……”
先前他們約定了個暗語,如果生了女嬰就說難產,王德貴顫聲說“女嬰。”
雖然有了準備,但真生了女嬰,還是很緊張,尤其是還要做偷龍換鳳大逆不道的事。
他說著看自己裹緊的懷里。
“無妨,都準備好了。”張擇說。
王德貴抬起頭,看到張擇身上也裹著厚斗篷,此時抬開些許……
王德貴看到張擇身前綁著一個襁褓。
“孩子!”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是……”
張擇點點頭,伸手解下襁褓“男嬰。”說著遞過來,“把女嬰給我,你快把這個男嬰帶回去,立刻去給陛下報喜。”
王德貴應聲是,手腳發抖慌亂地掀開自己的斗篷,露出其內紅色包被裹著的女嬰。
一雙伸過來,將女嬰抱走。
王德貴只覺得手里一空,心里慌亂,眼前的光影都有些模糊。
“孩子,孩子。”他結結巴巴說。
下一刻一個襁褓被塞進來。
“抱好了,快去,別讓娘娘等急了。”
張擇說。
王德貴看著他沉靜的面容,慌亂的心也沉靜下來。
他低下頭,看到懷里抱著的嬰兒,白白凈凈的男嬰,忍不住笑了。
“好好,我這就去,娘娘可以放心了。”
他說著裹緊斗篷,轉身大步跑去。
娘娘有了男嬰,陛下有了承繼血脈的兒子,大周有了下一任天子,娘娘成了新天子的母親,娘娘母儀天下!
路旁的石柱燈,火光跳躍兩下,照著靠在其上陷入昏睡的內侍,臉上笑意越來越濃。
燈火映照之下沒有雜亂的人影,只有一人。
她抱著襁褓,身形有些僵硬。
其實她沒抱過孩子,尤其是這么小的孩子。
就算裹在被子里也能感覺小小軟軟一團。
她這樣抱對不對?不會傷到孩子吧?
不過,這孩子看起來挺沉穩的,竟然也在睡。
白籬低下頭,伸手指掀起一角,看到其內小小的皺巴巴的拳頭大小的臉……
“你竟然還睡得著。”她低聲說,“你娘不要你呢。”
她說著忍不住笑,神情有些得意又有些憐惜。
“我是要了母親的命,所以生下來就沒有母親。你是影響你母親的前程,就被你母親舍棄了。”
“你的運氣比我還壞啊。”
出門了,寫了半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