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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夢回

  夜色如霧,霧氣中似乎裹著無數的燈火,璀璨又恍惚。

  “皇城在夜間燈火徹夜不滅,宛如一座仙宮,琉璃璀璨。”

  莊籬的耳邊回蕩著粗獷的聲音。

  那是父親在念白瑛剛成親的時候往家里寫的信。

  白瑛嫁到長陽王府,父親很生氣,甚至沒去送親,是長兄去送的。

  但當白瑛寫信回來時,父親還是偷偷打開看了,不僅看了,還念給她聽。

  雖然覺得這個姐姐很兇,很煩人,但從此后見不到,她也覺得很想念,她認真地聽著,想象著姐姐去到的地方。

  “皇城真高大啊,仰著頭看也看不全,這還只是外城門,穿過城門,就能看到內城——”

  “可惜,皇子們不住在皇城,到了外城后向西邊去,那邊是皇子們的王宅。”

  “等陛下舉辦宮宴的時候,就能進皇城了。”

  當時那封信沒有描述皇城。

  后來姐姐也沒有再寫信回來,不知道有沒有進皇城,也不知道她眼中的皇城是什么樣。

  她想象過,但未親自踏足的地方,夢境是虛假的,混混不清又危險。

  她不敢也不能踏足。

  但這一次不同了。

  莊籬抬手,手指一捏,一支香點燃,白色的煙裊裊而起,直直向天上去,穿透了昏昏夜霧,與此同時遠處也有白色的煙霧升起,兩支煙搖曳向對方而去,很快交接在一起,下一刻混沌的四周陡然裂開。

  伴著璀璨的燈火,一座巨大的宮城呈現。

  宮城的上方一朵鮮紅的絹花,在昏黃的夢境里徐徐舒展。

  這就是她親手制作的,借著雪柳密告,被皇后拿進宮中的絹花。

  在薛家看到絹花的時候,她就認出來了,這種家傳的手藝,宮里只有姐姐會。

  莊籬心里哼了聲,小時候姐姐不讓她戴絹花,現在她也不想用姐姐做的東西。

  她撕爛了扔進水里,自己做一個新的。

  白瑛有家傳的手藝,她也有。

  她做的絹花還被送進皇宮,白瑛拿在手里,看在眼里,烙印在心里,沾染上她的氣息。

  白瑛能想到她人雖然沒進去,東西已經到身邊了嗎?

  真是多謝雪柳和定安伯夫人。

  莊籬站在街道上,微微一笑,感受著腳下與在定安伯夢境里不同的堅實的石板。

  馬蹄踏踏,一隊披甲衛士從璀璨中沖出來,穿過莊籬。

  “天街禁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他們呼喝著,沿街巡游。

  搖曳四散的莊籬凝聚成型,看著前方的皇城,閉上眼。

  白瑛站在廊下,看著日光灑在院子里,有些晃眼。

  她有些怔怔,突然想昨日廚上買的那只雞不新鮮。

  還是自己親自去買活的,親手宰殺,才能放心。

  白瑛將冪籬戴在頭上。

  “二牛,二牛,備車。”她喊著。

  前院有二牛的應聲,趕車聲,她剛要邁步,有人在身后跑來,似乎想要繞過她向門外沖去,但跑得太快,撞在白瑛身上。

  白瑛被撞得趔趄一下,火氣直冒,伸手將人抓住。

  “白三!”她喊道,“你不許出門!”

  小小孩童被她牢牢拎住,低著頭也不說話。

  “你別給家里惹亂!”白瑛咬牙,盯著這個孩童。

  或許是陽光太刺眼,視線里孩童昏昏不清,低著頭,只看到兩只啾啾發髻晃啊晃,發髻上簪著兩朵絹花。

  白瑛忽然火氣更大,伸手將絹花扯下來。

  她喊道:“這花不許你戴!”

  女童捂住頭撒腳就跑,白瑛氣血翻騰伸手去抓她,下一刻宛如天翻地覆,四周都是驚叫聲,人亂跑。

  她摔在地上,被人踩了幾腳,怎么也起不來,她低下頭,看著被護在身下的女童。

  女童也在哭。

  哭什么哭!都是這個掃把星!

  白瑛抬起頭,透過亂跑的人群,看到一匹黑馬嘶鳴狂奔而來,碩大的馬蹄似乎下一刻就砸在身子,她不由低下頭,將女童緊緊抱住……

  “二娘子,二娘子——”二牛的聲音在外喊。

  白瑛回過神,只覺得心怦怦跳,再看眼前不是街上,也沒有瘋狂的驚馬。

  “謝天謝地,遇到貴人相救。”家里的老仆婦王媽,拎著木桶嘀咕著從一旁走過,看到她,勸說,“二娘子,少出點門吧。”

  白瑛的火氣頓時冒起來:“少出點門?家里這么多事誰做?爹十天半月不回來,大郎二郎也指望不上,王媽媽你除了洗衣灑掃還會做什么?說起來,王媽媽你最近的衣服漿洗的都不干凈了,二牛只會趕車,小彩連討價還價都不行,還讓誰出門?讓白三出門嗎?——”

  她搖晃手里的女童。

  “還嫌棄家里的麻煩不多嗎?”

  “車好了——”二牛在門外探頭喊,“二娘子,還去坊市嗎?”

  王媽媽跟著喊:“天都要黑了,還去坊市做什么!”

  天黑了…..

  白瑛抬頭看,見日落昏昏。

  天黑了才更合適,白瑛攥緊了手,有女童抓住了她的胳膊,吵鬧聲“我也要去,我要去。”

  煩死了,走到哪里都要跟著,但不帶著她又能怎么辦?讓她到處亂跑?奶媽婢女們都不敢靠近她,更別提管束,白瑛咬牙將人拉著,大步向外去。

  馬車搖搖晃晃,外邊的天色昏暗。

  白瑛緊緊握著手里的信。

  “你要去做什么?”身邊女童的聲音問。

  去做什么?白瑛有些恍惚。

  “我要去…..”她喃喃說,“給皇后的銅匭投信。”

  她低下頭,看到手里攥著一封信。

  坊市里設立銅匭,有個官員大聲的宣告,皇后納天下疏表。

  凡是有養民勸農的、伸冤不平的、建言獻策等等,任何人都可寫信投入其中。

  “這些信都是直接交給皇后的,大家不用擔心被其他人看到。”

  皇后。

  皇后娘娘不都是在后宮里,教養妃嬪皇子女嗎?還能管這些事啊,真的假的?

  白瑛站在人群中聽著大家的議論,有人說真的,沒了太子,皇帝讓皇后監政了,但也有人說假的,更穿著綾羅的人在人群中穿行,眼神警告“可小心點,別亂寫東西,惹來麻煩沒好下場。”

  惹來麻煩沒有好下場…..

  不惹麻煩就有好下場嗎?

  白瑛看著從手掌到手肘長長的擦痕,鮮血淋淋。

  “爹,那宋知家縱馬行兇,就沒人管嗎?”

  她氣憤地喊。

  父親將手里的籍冊放下,喊著“大郎,快背你妹妹去讓軍醫看看——”

  白瑛氣得跺腳“傷有什么好看的,爹,要去討個說法!這次受傷死不了,下次呢,可就真被他縱馬撞死了!”

  “哪有什么說法啊。”父親嘆口氣,又勸慰,“宋家的馬不是被殺了嗎?已經吃了教訓,日后必然收斂,如今用兵也到了要緊時候,不要節外生枝,免得影響了軍糧調動…..”

  宋家的馬是被殺了,但教訓又不是從他們家吃的,日后見了他們也不會收斂,反而更記仇報復。

  用兵,用兵,父親的心里只有這件事。

  用兵用好了又如何?半輩子征戰為他人做嫁衣,有了戰功是上司的,敗了罪過則是他的,在軍營里被稱一聲將軍威風凜凜,走出軍營呢?家里傭人都只有兩三個,老的老,小的小,子女走出去連個像樣的護衛都沒有……

  還要被罵白將軍家女兒也不如宋家的一匹馬貴重。

  這是因為什么?

  因為父親出身寒門,又沒有名門望族親友靠山,就算再有戰功,在名門望族眼里都不如一匹馬!

  白瑛咬著牙看著手里的信。

  皇后娘娘是貴人。

  皇后娘娘說要聽一切冤屈不平。

  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捏住她手里的信:“你寫了什么?”

  白瑛緩緩打開信,站在肩旁的女童也看過來,投下一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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