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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夜問

  大周皇宮奢華,就算是冷宮也不是破敗之地,只不過這座宮殿用鐵柵欄為門,鐵鎖鏈纏繞,四周空寂無人,縱然再華麗也透出荒蕪。

  幾個內侍晃動鐵柵欄,鎖鏈發出嘩啦響。

  “來人來人,陛下來了。”

  冷宮里也有看守,多數是犯了錯被發配來的宮女,在這里也相當于等死,因此一個個懶散,不知哪里去了。

  喊了好幾聲,才有一個滿頭白發的宮女跌跌撞撞沖過來。

  “陛下,陛下,來接我了?”她大喊著,老眼昏花,神情癡笑。

  站在門外的皇帝被嚇了一跳,忙向后退了一步。

  這里他也是第一次來。

  還好內侍們擋在門前,遮住視線,不讓這宮女嚇到皇帝。

  “滾開。”

  “讓白氏來。”

  “監事院問案。”

  內侍們不敢提陛下來了,唯恐招來更多瘋婦。

  張擇也上前一步,看著這白頭宮女,他沒有絲毫害怕,也沒有嫌棄,而是饒有興趣,似乎在對比冷宮和自己牢房里的人,哪個瘋的更厲害。

  被這樣的眼神打量,半瘋的白頭宮女也忍不住縮起脖子,掉頭向后跑,喊著“白氏,白氏,快出來,陛下接你來了。”

  一邊喊一邊發出怪異的笑,在黃昏時分的冷宮里宛如鬼哭狼嚎。

  皇帝心里有些后悔,不該來。

  聽張擇說要問白妃,他想起自從白妃入冷宮后就再沒見過,再加上白循一家已除,他心底對白氏的厭惡也淡了些,就突然想來看看。

  白妃十幾歲就來到他身邊,性情乖巧有才有貌,顛沛流離戰戰兢兢的夜晚相依相伴。

  只是,白妃如果也變成這般鬼樣子,倒不如不見,思忖間,伴著瘋婦的怪笑,有腳步悉悉索索從內而來。

  此時黃昏最后一絲光亮消散,皇帝身邊的內侍早有準備點亮了燈,冷宮這邊漆黑一片,只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飄過來。

  皇帝忍不住再次后退一步。

  白色的人影似乎也有些畏懼,在幾步外站住,側轉身子,以袖掩面。

  張擇上前一步,從袖子里拿出竹簡籍冊,對著那人影問:“白瑛,你是否還有一個妹妹?為何不在籍冊上?”

  話音落,原本側轉的身子猛地轉過來,人也撲過來,瞬間鎖鏈嘩啦亂響。

  皇帝嚇了一跳,身旁內侍手里的宮燈搖曳,照出撲在鐵柵欄上的人臉。

  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紀,膚色白皙,唇白無色,宛如鬼魅,但她眉如煙,眼如秋水,這鬼魅便變成了妖冶之美。

  被關冷宮為囚犯的白氏,竟然比先前更美。

  皇帝看得怔怔。

  那一雙秋水眼隔著鐵柵欄盯著張擇。

  “她不在籍冊上?”女聲尖銳,似憤怒又似驚恐,“她跑了?”

  窗外腳步輕響,一道亮光出現,搖曳著驅散了如水般彌散的夜色。

  莊籬轉頭看,是婢女們在點燈了。

  正廳里的燈也逐一亮起來。

  周景云深深看著莊籬一眼,因為有婢女們在,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周景云低頭看碗中的面,燈光下似乎已經混混一團,他輕輕攪動筷子,混沌散開,挑起細面一口吃完。

  婢女們點完燈退了出去。

  周景云抬起頭看對面坐著的少女。

  “危險是危險,委屈是委屈,兩回事。”他低聲說,“而且這危險是我帶給家人的,與你無關。”

  與她無關,怎能與她無關,她就是危險本人啊。

  莊籬垂目面前的清茶,茶水透徹,望去似乎看到了先前,那時候她捧著藥從后廊走過來給莊先生送去,剛到后門聽到室內有陌生人喊一聲先生,然后是莊先生驚訝的聲音。

  “景云,伱怎么來了?”

  “先生,張擇查你來了。”

  “啊?”

  “因為白循之案。”

  聽到白循兩字,她在后廊停下腳步,聽著莊先生踱步,但很快又坐下來,發出一聲笑。

  “無妨,該來的總要來,多謝你來告訴我,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快走吧,那張擇嗜好牽連,別讓他看到你。”

  內里沒有腳步聲。

  “先生,我能幫你。”那男聲說。

  莊先生笑意濃濃:“老夫孑然一身,又是要入黃土之人,他查就查吧,你不同,你正當年,身后有東陽侯府一家子人,莫要說這種話。”

  室內陷入默然。

  是時候送客了,她聽到這里再次抬腳邁步準備進去,但那男聲再次傳來。

  “跟在莊夫人身邊的那位姑娘,跟白循有關嗎?”

  她當時在后門僵住了,他怎么知道?她在書院也幾乎從不出現在人前,書院的人見過她的都不多。

  這個男人是誰?

  她忍不住踮起腳從后窗中看去,因為先生坐在側間的羅漢床上,她只能隱隱看到一個身材俊逸的男子背對而立。

  “你如何知道?”莊先生也發出疑問。

  但這疑問,無疑也是承認了。

  “先生的病,從白循案發后突然加重,且到處求藥廣而告之。”背對的男子低聲說,“我又想到,夫人曾經書信中提過,收獲一個難得一見的弟子,那封信,是你們在朔方游歷時寫給我的。”

  說到這里,他似乎笑了笑。

  “我就冒然一猜,沒想到猜對了。”

  莊先生哈哈一笑,伸手點著那男子:“你啊你竟然是詐我。”又自嘲,“我還是亂了心神。”說罷點點頭,“沒錯,白循的幼女在我身邊,逃過一劫。”

  “先生果然是打算以病故的方式斬斷張擇查問嗎?”

  聽到這句問,站在后廊的她垂下視線,看著手中捧著的藥碗,本該是救命的草藥,黑黝黝宛如深潭。

  “這樣做是不夠的,我把白氏女帶走吧。”

  有碗筷放下,桌面輕晃,茶水也蕩起漣漪,過去的回憶散去,莊籬抬起頭看向對面。

  周景云放下碗筷,正取過錦帕擦拭嘴角。

  “雖然我在家的時候很少出門,后來跟著先生夫人離開朔方,走的時候,我還刮去了族譜上的名字。”莊籬低聲說,“但雁過留痕,張擇會查到我的。”

  她說這里笑了笑。

  “更何況,我還有個姐姐活著。”

  冷宮外燈火明亮照著其后的白氏,白氏手腕瘦弱的似乎一折就斷,但此時搖的鐵柵欄嘩啦響。

  “怎么讓她跑了?”

  “她怎么能跑了?”

  她一遍一遍尖聲質問,震得四周的人耳朵嗡嗡。

  張擇拔高聲音:“她沒在籍冊上!”說罷上前一步,握住鐵欄桿。

  他的力氣有些大,被白氏搖晃的欄桿頓時穩住了。

  “白瑛,休要發狂!陛下在此!”

  白妃名瑛。

  這提名道姓的喝斥,以及陛下在此,讓發狂的白瑛一驚,然后安靜下來,凝聚的眼神越過張擇,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皇帝。

  “陛下。”她哀聲喚,旋即轉過身,用衣袖遮住頭臉,跪下來,有嗚咽的聲音傳來,“罪妾污了陛下的眼。”

  看著跪縮在地上,纖細肩頭聳動的白瑛,皇帝先前的驚嚇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憐惜。

  “你….”他緩緩開口,說,“好好回答張中丞的問話,不要徇私隱瞞。”

  白瑛背對皇帝俯身叩頭,聲音凄然:“罪妾知道,罪妾絕不隱瞞。”

  張擇俯瞰跪地的白瑛,問:“白循除了你,還有一個女兒?”

  “我確有一妹。”白瑛的聲音低低傳來,“比我小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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