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剛亮,薛夫人急促的腳步打破了東陽侯夫人室內的安靜。
“景云到底怎么樣了?”她急聲問,“出了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訴我?”
室內沒有婢女仆婦,東陽侯夫人一人斜靠著枕頭,面前一杯清茶,似乎在品茗。
看到薛夫人進來,她也不起身,只說:“受點皮肉傷而已。”又伸手做請:“姐姐嘗嘗侯爺在鎮國公別院親手炒的茶。”
薛夫人豎眉:“他還有心情在鎮國公府上炒茶?你還有心情喝茶!”
東陽侯夫人端起茶喝了口:“日子該過也得過啊,難道為了他一人,我們就不過了。”
薛夫人奪過她的茶杯:“你看你有當母親的樣子嗎!”
“兒子沒有當兒子的樣子,我干嘛非要有當母親的樣子。”東陽侯夫人冷哼一聲。
薛夫人看著她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看來受的刺激不小。
她壓低聲音問:“真是被楚王刺傷的?”
東陽侯夫人沒有回答,反而帶著好奇,問:“外邊傳開了?怎么傳的?”
“薛四郎告訴我的,還能怎么傳。”薛夫人沒好氣說,“就是那點事唄。”
恩恩愛愛你死我活同生共死的。
東陽侯夫人發出一聲怪異的笑,也沒說話,再次端起茶.
薛夫人再次劈手奪過:“別陰陽怪氣的,快說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
東陽侯夫人看著她:“別急,等過幾天你就會知道了,現在別問了,我也懶得編造假話騙你。”
說罷眼前似乎又浮現那女子在面前說話的場景。
“夫人,我不編假話騙你,我跟你說真話。”
“我其實是個怪物,能變成妖魔鬼怪,能讓人發瘋,能讓人尋死。”
“我進京來是因為我的家人死了,我不甘心,所以就來為禍人間。”
“我已經殺了好幾個人。”
“夫人,你怕不怕我?”
東陽侯夫人咬牙,眼前的人影散去,只有薛夫人滿臉惱火。
雖然生氣,但薛夫人雙目精神,面色紅潤,看起來不僅有力氣跟她吵架,還有力氣打她。
不像以前,生個氣別說氣別人,孱弱的自己能先把自己氣死。
東陽侯夫人不屑哼了聲。
殺了幾個人沒看到,倒是親眼看著她救了她姐姐。
做出兇巴巴的樣子,嚇唬誰。
“竟然嚇不到夫人。”
東陽侯夫人的眼前又浮現那女子嘻嘻笑的樣子。
“可見夫人比我厲害,心神強大,心志堅定,無所畏懼,妖魔鬼怪也不能嚇到你。”
“好好,我不廢話連篇了,但,夸夫人可不是廢話。”
“我要走了,先前世子與我假成親,把我帶來京城,這次我去跟楚王假成親,入皇室當貴人。”
“好吧,瞞不過夫人,夫人說的對,我就是為了跟害死我一家的人作對去,讓他們不得安寧。”
“楚王也正好要跟他人作對,我們一拍即合,跟世子也說了,接下來還要有勞夫人穩如泰山,繼續看我們做假戲。”
“雖然事情是假的,但如果沒有夫人和世子對我的真情意,我這一場假戲早就被識破了。”
“多謝夫人,辛苦夫人,讓夫人受苦了。”
她深深施禮,在地上抬起頭,眼睛望著她。
“夫人,我對您,也是真情意。”
有人在她肩頭一推:“你干什么呢?什么真話假話?”
東陽侯夫人看著薛夫人的臉。
“真話假話。”她說,“誰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她抬手將茶杯奪過來仰頭一飲而盡。
什么真的,什么假的,真真假假,有情無情,她懶得理會了。
皇帝走進含涼殿的時候,白瑛正抱著孩子扔竹圈,一群小內侍充作樁子,或者被白瑛拋出的竹圈套住,或者躲開,來逗弄小皇子。
但小皇子似乎沒什么興趣,待看到皇帝走進來,立刻沖他張開手啊啊叫。
“我哄了你半日了,怎么還一來就找你父皇。”白瑛嗔怪,故意抱著他不讓他去找皇帝,“不行,不準去。”
小皇子開始哇哇哭。
皇帝笑著將孩子接過:“寶郎也半日沒見父皇了。”
白瑛帶著幾分疼惜:“陛下剛下早朝,一會兒還有小朝會,太累了,歇息會兒吧。”
皇帝將小皇子拋起,逗得小皇子咯咯笑。
“帶寶郎輕松的很。”他說,“朕寧愿跟寶郎玩,也不想去上早朝。”
白瑛忙施禮:“陛下萬萬不可。”
皇帝笑著拉她起身:“別總是這么小心翼翼的,咱們一家三口說話隨意些。”
白瑛這才站在他身邊,接過內侍捧來的錦帕,給皇帝輕輕擦拭汗水,想到什么問:“我聽說東陽侯世子受傷了?”
皇帝哼了聲:“是,朕問過太醫院了,傷在心口,極其兇險,萬幸人沒事。”
白瑛遲疑一下問:“有傳言說是楚王的緣故?”
皇帝沒好氣說:“朕問了東陽侯,東陽侯只說是周景云醉酒自己刺傷的。”
白瑛笑了:“既然如此,那陛下就快些讓楚王成親吧,明明是個多情種,卻傳言不堪。”
“無風不起浪。”皇帝冷哼一聲,“還不是他日常做派不正。”
白瑛伸手戳了戳小皇子的臉:“不要苛刻他啦,從小就沒了父母。”
話說到這里,王德貴從外邊跑進來。
“陛下,陛下。”他急急說。
白瑛豎眉:“怎么毛毛躁躁的,你現在可是在陛下跟前當差,不行就換人。”
皇帝制止她:“德貴做的很好。”問王德貴,“什么事?”
“金玉公主來了。”王德貴說,神情緊張,“臉色不太好,沒坐肩輿,看起來很生氣。”
白瑛也有些緊張:“陛下,她該不會聽到消息了吧,您跟她說了嗎?”
皇帝神情也略有些緊張:“我打算下午召她來說。”
李余怕金玉公主,他何嘗不也怕?當時頭腦一熱答應李余了,心里還是有點后悔,不敢跟金玉公主說,所以一拖再拖……
但看到白瑛和王德貴的緊張忐忑的神情,皇帝又皺眉,現在也不是以前了,他以及身邊的人不能還是戰戰兢兢,誰都怕。
他現在是皇帝,誰也嚇不到他了!
“提前來也好。”皇帝挺直了脊背,“早點告訴她,早點去準備成親。”
白瑛要說什么,外邊傳來了金玉公主的喊聲。
“六郎!”
伴著喊聲人邁進來。
白瑛忙從皇帝手中抱孩子:“陛下與公主說話,我們先退下。”
或許是因為抱的急,小皇子驚慌哭起來。
金玉公主的視線落在白瑛身上,冷笑:“白瑛,你躲什么?做賊心虛,是不是你攛掇陛下要李余娶個婢女的?”
白瑛抱著孩子就要跪下:“公主,臣妾不敢”
懷里的小皇子哇哇大哭。
皇帝脾氣也上來了,伸手將白瑛拉起來,又拍撫哄勸小皇子,喝斥金玉公主:“有話好好說,休要在這里撒野!”
金玉公主怒目看著皇帝:“你說我撒野?我不過是問你的妃嬪一句話,這叫撒野?那當初我讓楊媛給我斟酒倒茶,是不是大逆不道罪該萬死啊?”說著又哭起來,“這里也曾經是我的家,自從父皇被那妖后迷惑后,我們都沒家了,盼著盼著你終于回來,沒想到,我還是沒家了。”
這話半埋怨,半討好,皇帝聽了,脾氣立刻沒了,無奈說:“有話就好好說話,你別哭鬧啊!”
張擇過來時,看到幾個官員站在含涼殿外,低聲議論。
因為早朝后還有小朝會,朝中重臣要務都會聚集來這里。
不過皇帝最近越發懈怠,總是推推拉拉不見。
“怎么?”張擇看到他們,問,“今日陛下不見嗎?”
幾個官員回頭看到是張擇,覺得他的話問的多余,以往張擇也不會問。
皇帝就是不見他們,也一定會見張擇。
不過既然張擇說話,伸手不打笑臉人,真不理會也不合適,這條瘋狗還是別惹他。
便有一個官員說:“估計見不了了,金玉公主來了。”
金玉公主如今也是,很喜歡往皇帝跟前湊,還喜歡對朝事指手畫腳,一說就是半天。
張擇哦了聲。
“必然是在說楚王親事。”他說,說罷越過官員們向前去,“聽聽去。”
啊?楚王親事?其他官員們一愣,原本扭開頭的官員也看過來。
這還可以聽聽?
再看張擇果然已經站到殿門旁,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眼神示意,那他們也聽聽吧。
畢竟楚王的身份不一般,他的親事也牽扯朝中局勢。
剛靠近,殿內原本低低切切的聲音陡然增大。
“說這些好聽話沒用!”金玉公主喊道,“什么叫為他好!隨他心意?他是什么身份!一個婢女出身當正妻,當楚王妃,皇家的臉都丟盡了!”
婢女?
殿外的官員們愕然。
楚王要娶的是婢女?真的假的?
“公主,他與那婢女孩子都有了,臉已經丟了,現在我們當長輩要想辦法幫他挽回……”
白妃輕輕柔柔的聲音隨之傳來,讓殿外的官員更是震驚,孩子都有了!
“白瑛!你算個什么東西,也來跟我論我們!你自己身份低賤就要給楚王也找個低賤的是不是!”
“金玉!白妃她是朕的妃子,是先帝下旨賜予的,也是如今大皇子的生母!她怎么低賤了!”
“六郎你還記得她是父皇賜予的?那時候父皇已經被蔣后迷惑!她是蔣后選定的!我看她如今也要迷惑你了!放著朝事不管,一天天帶孩子,還要給李家的子孫找個婢女當妻子!你真是昏了頭!”
“公主!臣妾冤枉,臣妾萬萬不敢!”
聽到這里時,張擇抬腳邁了進去。
“公主!”他沉聲喝道,“不可君前失儀咆哮!”
皇帝被金玉公主喊的頭疼,再加上白瑛跪地而哭,一時不知道該先和金玉理論,還是安撫白瑛。
他從小就不擅于跟人爭執,尤其跟從小就被寵壞無人敢惹的金玉公主。
張擇突然出現,皇帝不僅沒怪罪他不通稟而入,反而松口氣。
金玉公主看著張擇冷笑一聲:“怎么?張擇,你也要來論一論楚王的親事?別失了你的身份,這是我們李家的事!”
張擇淡淡說:“臣不是來論這個的,臣是陛下封的御史中丞,也監管臣子儀態。”
他的臉一沉。
“金玉公主你雖然姓李,是皇家子女,但也是臣,不可君前無禮!”
金玉公主臉色一僵,御史中丞還真有這個職責。
“你——”
張擇先一步打斷她:“至于楚王的親事,公主也不該來跟陛下鬧,你該去質問楚王,這是楚王親自求到陛下跟前的,不求前程,只求一生一世一雙人,陛下滿足了楚王意愿,那公主你來跟陛下鬧,又是為了誰的意愿?”
金玉公主大怒:“張擇,輪不到你來教訓本宮!”
張擇沒有絲毫畏懼,上前一步,看著金玉公主:“但本官有資格查公主您。”
金玉公主看著他:“你查我什么?休想栽贓我!”
張擇從袖子拿出一卷文冊:“要查的事多了,有告公主霸占良田,有告公主強搶少年,還有,朱宰相也來請本官查查朱小娘子宮宴走失的事,是不是跟公主有關。”
他說著將冊子遞過來。
“公主要不自己看看?告訴本官,哪個是栽贓?”
金玉公主面色漲紅,恨不得撕碎文冊,也撕碎張擇。
張擇這個狗東西,以往不敢惹她,現在是想趁著陛下生氣,來踩她一腳?
這些酷吏都是狗東西。
蔣后的酷吏如此,長陽王登基后的酷吏也是如此。
“父皇啊,你死的早——”金玉公主發出一聲哀嚎。
“夠了!”皇帝喝道,“張擇,收起你的文冊,查清楚了再說,別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栽贓。”
張擇俯身應聲是。
皇帝又看金玉公主:“李余他就是知道你不同意才來求朕,這孩子能活下來不容易,如今只想求個平安順遂,朕吃過戰戰兢兢過日子的苦,所以答應了他。”
他在平安順遂四字上加重語氣,看著金玉公主的眼神意味深長。
“你如果有其他的意愿,就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他,這是他的日子,還得他自己愿意過才行。”
金玉公主想說什么,最終神情變幻,甩袖轉身大步走了。
皇帝低頭看跪地啜泣的白瑛。
“沒個身份,動不動就要被人嘲諷。”他說,“阿瑛,你起來,朕馬上賜你為貴妃。”
說罷喚王德貴。
“黃大人他們都在嗎?”
王德貴忙說:“都在殿外候著。”
皇帝說:“傳他們去書房,朕要擬旨,一為楚王的親事,再為白妃封號。”
王德貴高聲應是。
白瑛這一次也沒有再反對,跪地哽咽:“臣妾謝陛下隆恩。”
皇帝帶著王德貴向側殿去了,殿外聽熱鬧的官員們也都過去了。
白瑛還跪坐在地上,不過沒有半點戰戰兢兢,抬手輕輕按撫鬢角,看著站在殿內的張擇。
“多謝中丞來的及時。”她含笑說,“要不然,不知道還要拉扯多久。”
張擇俯身施禮,臉上笑意濃濃:“能幫到娘娘,臣榮幸之至。”
新劇情進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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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萬事崩塌、退無可退的最后關頭,總要有人站出來,把一切拉出深淵。
如果沒有那個人,那,我就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