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皇陵,因為處于山陵起伏間,比其他地方更寒冷幾分。
蔡松年不再做富家翁裝扮,也不做婦人裝扮,此時穿著內侍的衣服等候在神墻外。
因為杜氏案將余慶堂暴露在張擇面前,所以余慶堂提前悄無聲息的散了。
一部分人去了樓船上,蔡松年則假做公主府送來照看上官月的內侍。
不對,現在應該稱呼公子為李余了。
前方的宮門徐徐打開,身穿素白袍的年輕人緩步走出來。
“公子。”蔡松年忙迎過去。
李余的臉色蒼白,薄唇都沒有了血色。
來到皇陵之后,他一多半時間守著父母的靈柩,一個多半時間為先祖們清掃陵墓,說實話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受這個苦。
“公子,快拿著手爐。”蔡松年將手爐遞過來,又低聲說,“公子在陵墓前靜坐就好,其他的事我們來做。”
李余說“坐著更冷,還是活動活動好。”又示意蔡松年不用大驚小怪,“只是樣子嬌弱些,做給別人看的。”
說話間回到守陵殿的宮室內,早有內侍煮好了熱茶湯,李余接過喝了一碗,瓷白的臉上緩過血色。
“皇后死了。”蔡松年將新消息說來,“因為陛下執意要處置楊家,皇后自縊,換取楊氏生路。”
李余沒有絲毫意外“陛下容不得楊氏是早晚的事,我以為楊皇后能留一條命呢。”
“楊皇后是被家人捧著養大,她也知道自己在皇帝跟前的底氣是家人扶助,沒了父兄,她這個皇后又有什么意思,還不如死了。”蔡松年說,又壓低聲音,“有個內侍看到了楊皇后自縊之前大罵陛下,禱祝蔣后回來,讓蔣后殺了皇帝那內侍已經被處置了,只說是蔣后鬼魂作祟,嚇瘋了。”
李余似笑非笑“反正所有的禍事都是蔣后作祟唄。”
蔡松年并不在意這些,只皺眉擔憂“皇后一死,你封號的事又要推遲。”
李余渾不在意“這是小事,天下知道我的存在就可以。”又問,“樓船上呢阿籬怎么樣”
封號是小事,那白小娘子的事就是大事蔡松年心里嘀咕一聲“就那樣啊,說是有事了喊她,白天總是出去亂逛,晚上迎客開船后,出來露個面就回去呼呼大睡,什么都不管。”
李余笑說“能睡就好。”又輕嘆,“她是不是很無聊”左右看了看,喚人拿筆墨紙硯,“我給她寫封信說說話。”
在皇陵也很無聊啊,有什么好說的蔡松年皺眉,看著李余走向桌案前,忙拿出一本冊子“這是這些日子拜訪過公主的人家。”
李余坐下來鋪展信紙,頭也不抬“你們盯著就行。”
如今金玉公主風生水起,在陛 哪些有用,哪些要提防,他們自己心里也要有數。
“這跟那些不一樣,這個,還是要公子挑喜歡的。”蔡松年說。
挑喜歡的說錯了吧,應該說挑有用的,李余皺眉接過冊子,打開翻看一眼,見上面寫著某某地方某某人家祖上任職父兄任職,女子多少歲 “這什么”他皺眉問。
“你尚未婚配,封了郡王后,該考慮成家了。”蔡松年說,“這是這些日子去公主面前與你求結姻緣的一些人家”
他的話沒說完,李余一臉嫌惡的將冊子扔開了。
“什么東西。”他說。
蔡松年愕然,忙去撿“這,無可避免啊,公子你現在身份不同了。”
李余皺眉,本想說那也輪不到別人做主,但又一想,如今這個身份只怕更要被很多人做主 “除了金玉公主,陛下估計也要斟酌。”蔡松年在旁說,“陛下現在雖然顧不上,但待楊家的事落定,肯定回過神要提防你,金玉公主也肯定要在親事上給你安插自己的人,公子,我們不得不做好應對啊。”
如果阻止不了,就要先下手為強,從中挑選一個能助力結盟的姻親。
李余收起嫌惡,點點頭“沒錯,是要好好想一想。”
就知道公子是個清醒的人,公子沒有再給那個無關緊要的白籬寫信,坐著出神,估計是在思索這件事了吧,蔡松年帶著幾分欣慰退開。
室內安靜下來,寒意透過窗戶門鉆進來,將炭火的熱氣卷走,讓人時不時被寒意侵襲,這也讓人保持頭腦冷靜。
李余沒有讓人添火盆,反而將衣袍解開一些,讓自己變得更清醒。
是該好好想一想,怎么在金玉公主和陛下的眼皮下,將白籬娶進門。
白籬的身份,是個大問題,他的身份,也是個大問題。
但再大的問題也不怕,白籬說過,他是個運氣很好的人。
李余嘴角浮現笑意。
白籬站在東市上,看到有兩個婢女結伴說笑走來,有些驚訝又很高興。
果然京城大也不大,來熟悉的地方逛一逛,就能遇到熟人。
春紅有些懨懨,不時看四周,總覺得是誰都在看她,忍不住加快腳步“想吃什么點心就讓廚上做唄,現在皇后新喪,外邊亂亂的。”
春月皺眉低聲喝斥她“公子只喜歡吃那家的點心,再說了,外邊亂亂的跟咱們有什么關系你心虛什么皇后死因為楊氏父子大逆不道,與世子無關。”
春紅忙應聲是是是,又看四周“你小聲點。”下一刻又一僵低下頭,“有人笑我們呢。”
春月下意識抬頭,一眼看到街角站著一個少女,拎著一只竹籃,穿著杏黃襦裙,束著單螺髻,給二月里添了幾分春意。
她頭上帶著冪籬,冪籬掀起,能看到寶珠般明媚的笑臉。
見春月看過來,她伸手從籃子里拿出一枝條,笑盈盈搖了搖。
春月有些怔怔,街上,女子,籃子,花枝,笑著打招呼,所以這是賣花的。
春月本要擺手拒絕,但莫名想要那枝花,或許是那姑娘笑的太好看了吧,讓人不忍拒絕,她忍不住走過去“多少錢一枝啊”
春紅在后拉扯她,低聲喃喃“這個時節賣的都是開不了的,別上當。”
但說話間已經站到那少女面前,那賣花少女沒有熱情推銷花枝,而是笑盈盈向她們手里的籃子看“你們買了什么”
春月下意識回答“透花糍。”
那少女咿了聲“他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
春月啊了聲“最近總是習慣吃些點心。”
那少女要說什么,忽眉頭一皺,神情閃過一絲可惜,然后對著手里的花枝似乎自言自語些什么,又用手輕輕撫過,再一笑遞過來“送給你們。”
春月怔怔接過花枝,看著那少女轉身走開了,下一刻消失在視線里,似乎有什么劃過了記憶,模糊一片。
周景云沐浴更衣出來,看到桌子上擺了一碟點心。
其實他是不吃點心零食的,但屋子里已經習慣擺上 周景云的視線滑過,人便走過來,伸手捻起一塊咬了口。
“世子。”婢女的聲音在后響起,“我們買了一支杏花,您看好看嗎”
現在還不到杏花開的時候,周景云轉過頭,看到春月站在身后,手里捧著一個花瓶,其內插著一支花枝。
這是杏花嗎周景云想,伴著念頭閃過,鼻息間飄來幽香,與此同時,視線里的花枝上點點花苞綻放。
花開了 周景云愕然。
視線里杏花綻放越來越多,似乎有風吹起,杏花花瓣四散。
周景云不由伸出手,白嫩的花瓣落在手上,下一刻手心一寒,人打個寒戰,手心空空,他抬起頭,眼前也沒有綻開的花。
婢女春月捧著一個花瓶,花瓶里插著一花枝。
花枝上的確有花苞。
“世子,在街上買了一花枝。”春月說,“我擺起來吧。”
春紅在一旁說“我覺得上當了,不會開的,養幾天花苞就掉了。”
話音落看到周景云一手捏著點心,神情驚訝地看著她們。
“世子”兩個婢女愣了下。
怎么了 怎么了周景云看著她們“你們剛才沒看到”
他話出口停下,似乎不知道怎么說。
春月不解“看到什么”
她們沒看到,周景云心想,適才是自己的幻覺是又真假不分出現臆想了 他抬手按了按額頭,但這次并沒有頭疼欲裂,或者心神恍惚不舒服的感覺,反而有些神清氣爽,還有些莫名的開心。
“這是哪里買的”他問。
“東市。”
“我就說那個賣花姑娘是騙人的,別上當,這時候砍杏枝太早了,花苞會死的。”
“她不像騙人的,笑的很真誠。”
兩個婢女的聲音響起,東市,賣花姑娘,他的心如擂鼓般跳起來。
是她嗎 周景云抬腳向外走去。
春月和春紅的說話被打斷“哎,世子,您去哪里”
周景云已經掀起簾子走了出去,只余下一句話從外飄來“我出去走走。”
這時候去哪里 皇后發喪,皇帝悲痛,要文武百官為皇后守靈三日,公子今晚要去皇宮的。
春月和春紅對視一眼。
春紅說聲罷了,她們原本就捉摸不透世子的心思,如今世子更是難捉摸,看著春月還捧著的花瓶,“先擺起來吧,不管開不開,嗯,先前少夫人在的時候,也插過樹枝。”
是啊,的確擺過,春月嘴角含笑說聲好,捧著花瓶擺在書架上。
是幻覺。
周景云大步向外奔走。
的確是幻覺。
是她特意送給他看的一場幻覺。
東市。
她在東市嗎他現在立刻去東市,是不是能在幻覺里看到她 看著夕陽越來越遠,吉祥站在樓船上眉頭也越皺越深,碼頭上勞作的人正在散去,暮鼓已經開始敲響,但以往此時該回來的白小娘子始終沒有出現。
“會不會丟了”一個管事在旁問,“車夫去東市里找了幾遍,沒有看到人。”
或許跑了吉祥想,本來就是不知道哪里掉下來的 “要緊的是閉門暮鼓聲后,她如果不回來,就出不了城了,我們還開船嗎”另一個管事問。
吉祥伸手按了按頭“我覺得更要緊的是,她不回來,要不要告訴公子。”
更更要緊的是,告訴公子后,公子會不會直接從皇陵跑回來 伴著聲聲暮鼓,暮色徐徐拉開,行人腳步匆匆,街上有拎著竹籃的少女趕在宵禁前做最后的售賣。
但這只是路人模糊的感覺,實際上那少女站在街口并沒有動,視線看著一輛被布籠罩的囚車經過。
隨著車輛經過,只有白籬能聞到的香氣也隨之散開。
沈青按照吩咐找到了張擇關押孕婦的場所,就在東市內,而且還順利將她的香料放在附近。
她便來東市扮作賣花女,盯著香的變化。
沒想到會遇到春月和春紅。
當然,春月和春紅果然認不出她。
可惜還沒說幾句話,香被觸動了,她追隨著香味,看著那些孕婦被裝在不同的車上,運送向皇城的方向。
看來白瑛要生了。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