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心里有人嗎這句話,很早以前有人問過他。
在他被先帝做媒的時候。
“你心里有人嗎?”
那個女人坐在寬大的桌案后,手指懶懶敲打著玉璽。
“你若心里有人,這門親事,我幫你推了。”
“我在陛下跟前撒潑,比姓陸撒潑管用。”
說著挑眉一笑,帶著戲謔。
他當時很生氣,又有些好笑,什么叫心里有人,他才不會做那種男女私相授受的事。
雖然他的確沒有想過跟誰成親,但世間成親,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兩家之好?論什么心上有沒有人?
她就是故意要讓他難堪,看不慣他潔身自好清高自傲,要讓他陷入這些男女之事,糾纏不清。
“多謝娘娘關心。”少年人神情冷冷,“男婚女嫁,人倫大事,不可兒戲。”
那個女人一臉嫌棄,搖頭:“周景云,你真是糟踐了你這具天賜的命格,如此無趣,動情可是世間美好的體驗。”
動情算什么世間美好的體驗?少年周景云不屑,甚至還有些惡毒,反問她:“那娘娘是體驗到了?您花容月貌的年紀,對陛下情根深種?”
她沒有勃然大怒。
嗯,其實她很少發脾氣,你罵她她都不在意。
當然,她殺人也毫不手軟。
但她對他很寬容。
聽到他這樣諷刺的話,她竟然還哈哈笑了。
“周景云多謝你稱贊我貌美。”她說。
不用謝,能選到陛下身邊,哪有丑人,少年周景云冷冷板著臉。
她沒有再嬉笑,給他解釋:“動情不僅僅指男女之情,而是一切讓眼睛閃閃發亮,占據心里的事和人,目前來說,我的確體驗到了。”
她看著他,眼睛亮亮。
“周景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運氣能體驗到。”
體驗這個有什么用?他不覺得他過得無趣,他敬重他的妻子,妻子亡故了,他謹守禮制,他盡心盡力,親人們安安心心,他在這世間安穩平靜,不悲不喜。
要說悲喜,情緒波動,還是因為她這個囂張的說體驗到世間美好的人,死了。
其實也不知道為什么。
或許是覺得認為世間有趣的她消失在世間,世間更無趣了吧。
“…..你!什么時候開始的!”
東陽侯夫人的喊聲傳來,打斷了周景云四散的思緒。
他看向母親,見母親已經站起來了,許媽媽在旁神情有些無措。
“好好說。”
“夫人別著急。”
“世子,話不能亂說。”
“你是不是要說,莊少夫人還在你心里?”
花紅柳綠生機勃勃的室內,變得有些嘈雜混亂,周景云看著眼前的場面,忍不住笑了。
“你還笑!”東陽侯夫人氣得咬牙,“你真是笑得出來啊,阿籬才沒了多久——”
說到這里她又按住心口,免得喘不上氣。
“還是說,阿籬之前……”
“是不是因為這個,阿籬才…..”
她死死看著周景云,眼前這個兒子現在真是太陌生了,不,不只是現在,從什么時候開始呢?從他突然娶了妻子送回家開始…..
此時回想,像一場夢一樣。
周景云上前一步:“母親,請聽我說,沒有,不是。”
許媽媽雖然聽不懂兩人的對話,但能察覺到涉及的話題不能問,她不敢再開口。
東陽侯夫人深吸一口氣,問:“那你說,是什么人?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是不是,有孩子了?”
“母親,孩子不是我的。”周景云輕聲說,“我心悅她也是剛開始的,至于她是什么人…..”
他看著東陽侯夫人。
“這是我自己一廂情愿,她尚且不知,所以我不能告訴母親,免得壞了她清譽。”
東陽侯夫人胸口起伏一刻,冷笑一聲:“你還有點良知啊,知道不壞他人清譽。”
周景云抬手一禮:“兒子不孝,讓母親擔憂了。”
東陽侯夫人閉了閉眼:“滾。”
周景云沒有再多說話,施禮退了出去。
室內恢復了安靜,許媽媽站在一旁,一向能說會道的她,此時也呆呆怔怔。
按理說,世子有了心悅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壞事。
但剛失去妻子沒多久,感覺怪怪的。
還有,是什么女子?不知出身…..罷了,先前娶的莊氏出身也不怎樣。
對了,世子好像說,孩子不是他的?
這是什么意思,該不會,是個,寡婦?
亂糟糟的思緒紛涌,許媽媽最后心里唯有一句,天也。
世子從生下來就沒讓家人頭疼擔憂煩惱過一次。
怎么如今馬上而立之年了,卻做出了各種匪夷所思的荒唐事?
這,越活越小了?
書房的里燈點亮,周景云坐在桌案前,緩緩打開畫軸。
畫中的女子帶著幾分桀驁看著他。
“你覺得我倒行逆施?女子不該貪戀權勢?”
他的耳邊響起輕笑聲。
“周景云,你看,它就在我眼前,它閃閃發亮,它耀目璀璨,我怎么能抗拒的了?”
“它讓我眼睛發亮,它占據了我的心神,它讓我體會到存在世間,人活一場的美妙。”
周景云看著畫像,畫像里的女子也看著他。
“周景云,人和權勢是一個道理,喜歡,真正的喜歡才會給你帶來快樂。“
“希望你運氣好,有一天也能體會到這種美妙。”
周景云垂下視線,將畫軸緩緩收起。
是啊,她閃閃發亮,她璀璨耀目,她身懷異能,她是這世間稀有的珍寶,誰看到了能無視?能不想靠近她,能不被占據心神呢?
心神紊亂,許媽媽一夜沒睡好,清晨時才迷迷糊糊睡去,剛合上眼,有人推她。
“許娘,許娘。”
許媽媽打個激靈,睜開眼,看到蒙蒙晨光里東陽侯夫人站在床邊。
“夫人,怎么了?”她忙起身。
東陽侯夫人對她噓聲:“悄悄的,跟我出去一趟。”
這一大早,去做什么?許媽媽不解。
晨光蒙蒙的大街上,來往的人不多,尤其是拐進巷子里,更是一片安靜。
東陽侯夫人對著車外低聲說:“路你還記得嗎?別走錯。”
車夫在外低聲說:“夫人放心。”
許媽媽看著四周交錯的小巷子,這種小門小戶的聚集之所,夫人來這里做什么?
“李婆子發現他養外室的所在。”東陽侯夫人說。
原來是這里啊,許媽媽明白了,但又更不解:“不是昨日看過了,說看錯了,沒有。”
是,是看過了,但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再加上昨晚周景云承認心上有人,東陽侯夫人坐立難安,一口氣堵著,干脆再出來看一眼。
萬一昨天是真找錯門口呢,說不定是隔壁的隔壁。
雖然她也不知道找到后要做什么。
東陽侯夫人放在身前的用力攥著,指甲掐的手心生疼,就當是替阿籬,看一眼,看清這世間的男人 當路過昨日那邊時,東陽侯夫人讓停下來,決定再去看一眼,或者再問問隔壁的那個女子。
許媽媽聽說昨日看的就是這里,好奇地上前扶著門向內看:“就是這里啊,荒廢…..啊!”
她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東陽侯夫人沒好氣喝斥:“大驚小怪做什么,沒見過荒廢的院子嗎?”
許媽媽臉色發白轉過頭,結結巴巴說:“不,不,荒廢啊。”
什么不荒廢?東陽侯夫人不解。
“夫人,是不是走錯了?”許媽媽說,“這個院子,好像有人住啊。”
有人住?東陽侯夫人看著眼前的門,門上拴著一把鎖。
昨日沒有。
昨日就是緊閉的門,而且一踹就開了。
咣當的聲音陡然回蕩在巷子里,許媽媽打個哆嗦,看著東陽侯夫人一腳踹在門上。
門鎖結識,門的縫隙更大了,但并沒有被踹開。
“夫人。”許媽媽忙勸,“別,別動怒。”
到底是門,還很結實,還有鎖子,不是一個婦人能踹開的。
東陽侯夫人拎著裙子,感受著腿腳撞擊的回力,她沒有再踹門,貼在門縫上向內看去。
青色的地磚,漆面油亮的門窗,青色花紋的垂簾,干干凈凈的院落。
沒有絲毫的破敗,沒有雜亂的荒草。
甚至似乎能感受到鮮活的人氣。
她呆呆一刻,轉過身向另一邊走去,當時那個女子站著的地方,走過去人更呆住了。
這里是墻,根本沒有門。
東陽侯夫人站在巷子里,盛春的清晨,寒戰森森。
怎么回事?
她眼前又浮現那個年輕女子的笑臉。
她這是遇到鬼了嗎?
晨光中金水河岸碼頭上恢復了安靜,熄滅燈火的樓船悄然無聲,宛如一座無人之所。
屋門突然被敲響。
白籬有些驚訝的轉過頭。
按理說這時候管事們都歇息了。
她說:“進來吧。”
門被拉開了,年輕人的笑臉在晨光中呈現:“阿籬!”
白籬驚訝,旋即站起來:“上官月,不對,李余。”說到這里又輕咳一聲,“也不對。”。
她看著眼前的年輕公子,屈膝一禮,“見過楚王殿下。”
李余一笑,端了端了肩膀:“小娘子免禮。”
兩人再相視一笑。
“我以為要三個月才回來呢。”白籬笑說。
李余說:“公主說王府修好了,讓我回來看看。”也一笑,“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在樓船呢。”
白籬想到什么對他招手:“跟我來。”
什么?李余心想,已經毫不猶豫抬腳跟上她。
白籬拉開臥房的門,并沒有立刻邁進去,而是抬手在門前又拉了一下,似乎又拉開了一道無形的門。
伴著她這個動作,李余看向臥室的視線也恍惚一下,原本昏暗的室內變得清晰。
白籬進去,李余緊跟著她,一眼看到地上的墊子躺著一個….嬰兒。
這是…..
“我把那個孩子帶來了。”白籬說。
李余跪坐下來,看著嬰兒,嬰兒正攥著拳頭睡。
這就是那個孩子啊。
“出了一點事,留在外邊不方便。”白籬在他身邊坐下,繼續解釋,“我就…..”
話沒說完,被李余打斷。
“太好了。”他說,又壓低聲音,似乎怕吵醒孩子,“這是你的樓船,就該把孩子帶回來。”又停頓下,“她是我妹妹,我也應該照看。”
說罷看向白籬,滿眼笑意。
“把她帶回來真是太好了。”
他和她一起照看,這才對,這才是合情合理,東陽侯世子,不管怎么說,只是個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