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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問過

  其實你心里有人嗎這句話,很早以前有人問過他。

  在他被先帝做媒的時候。

  “你心里有人嗎?”

  那個女人坐在寬大的桌案后,手指懶懶敲打著玉璽。

  “你若心里有人,這門親事,我幫你推了。”

  “我在陛下跟前撒潑,比姓陸撒潑管用。”

  說著挑眉一笑,帶著戲謔。

  他當時很生氣,又有些好笑,什么叫心里有人,他才不會做那種男女私相授受的事。

  雖然他的確沒有想過跟誰成親,但世間成親,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兩家之好?論什么心上有沒有人?

  她就是故意要讓他難堪,看不慣他潔身自好清高自傲,要讓他陷入這些男女之事,糾纏不清。

  “多謝娘娘關心。”少年人神情冷冷,“男婚女嫁,人倫大事,不可兒戲。”

  那個女人一臉嫌棄,搖頭:“周景云,你真是糟踐了你這具天賜的命格,如此無趣,動情可是世間美好的體驗。”

  動情算什么世間美好的體驗?少年周景云不屑,甚至還有些惡毒,反問她:“那娘娘是體驗到了?您花容月貌的年紀,對陛下情根深種?”

  她沒有勃然大怒。

  嗯,其實她很少發脾氣,你罵她她都不在意。

  當然,她殺人也毫不手軟。

  但她對他很寬容。

  聽到他這樣諷刺的話,她竟然還哈哈笑了。

  “周景云多謝你稱贊我貌美。”她說。

  不用謝,能選到陛下身邊,哪有丑人,少年周景云冷冷板著臉。

  她沒有再嬉笑,給他解釋:“動情不僅僅指男女之情,而是一切讓眼睛閃閃發亮,占據心里的事和人,目前來說,我的確體驗到了。”

  她看著他,眼睛亮亮。

  “周景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運氣能體驗到。”

  體驗這個有什么用?他不覺得他過得無趣,他敬重他的妻子,妻子亡故了,他謹守禮制,他盡心盡力,親人們安安心心,他在這世間安穩平靜,不悲不喜。

  要說悲喜,情緒波動,還是因為她這個囂張的說體驗到世間美好的人,死了。

  其實也不知道為什么。

  或許是覺得認為世間有趣的她消失在世間,世間更無趣了吧。

  “…..你!什么時候開始的!”

  東陽侯夫人的喊聲傳來,打斷了周景云四散的思緒。

  他看向母親,見母親已經站起來了,許媽媽在旁神情有些無措。

  “好好說。”

  “夫人別著急。”

  “世子,話不能亂說。”

  “你是不是要說,莊少夫人還在你心里?”

  花紅柳綠生機勃勃的室內,變得有些嘈雜混亂,周景云看著眼前的場面,忍不住笑了。

  “你還笑!”東陽侯夫人氣得咬牙,“你真是笑得出來啊,阿籬才沒了多久——”

  說到這里她又按住心口,免得喘不上氣。

  “還是說,阿籬之前……”

  “是不是因為這個,阿籬才…..”

  她死死看著周景云,眼前這個兒子現在真是太陌生了,不,不只是現在,從什么時候開始呢?從他突然娶了妻子送回家開始…..

  此時回想,像一場夢一樣。

  周景云上前一步:“母親,請聽我說,沒有,不是。”

  許媽媽雖然聽不懂兩人的對話,但能察覺到涉及的話題不能問,她不敢再開口。

  東陽侯夫人深吸一口氣,問:“那你說,是什么人?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是不是,有孩子了?”

  “母親,孩子不是我的。”周景云輕聲說,“我心悅她也是剛開始的,至于她是什么人…..”

  他看著東陽侯夫人。

  “這是我自己一廂情愿,她尚且不知,所以我不能告訴母親,免得壞了她清譽。”

  東陽侯夫人胸口起伏一刻,冷笑一聲:“你還有點良知啊,知道不壞他人清譽。”

  周景云抬手一禮:“兒子不孝,讓母親擔憂了。”

  東陽侯夫人閉了閉眼:“滾。”

  周景云沒有再多說話,施禮退了出去。

  室內恢復了安靜,許媽媽站在一旁,一向能說會道的她,此時也呆呆怔怔。

  按理說,世子有了心悅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壞事。

  但剛失去妻子沒多久,感覺怪怪的。

  還有,是什么女子?不知出身…..罷了,先前娶的莊氏出身也不怎樣。

  對了,世子好像說,孩子不是他的?

  這是什么意思,該不會,是個,寡婦?

  亂糟糟的思緒紛涌,許媽媽最后心里唯有一句,天也。

  世子從生下來就沒讓家人頭疼擔憂煩惱過一次。

  怎么如今馬上而立之年了,卻做出了各種匪夷所思的荒唐事?

  這,越活越小了?

  書房的里燈點亮,周景云坐在桌案前,緩緩打開畫軸。

  畫中的女子帶著幾分桀驁看著他。

  “你覺得我倒行逆施?女子不該貪戀權勢?”

  他的耳邊響起輕笑聲。

  “周景云,你看,它就在我眼前,它閃閃發亮,它耀目璀璨,我怎么能抗拒的了?”

  “它讓我眼睛發亮,它占據了我的心神,它讓我體會到存在世間,人活一場的美妙。”

  周景云看著畫像,畫像里的女子也看著他。

  “周景云,人和權勢是一個道理,喜歡,真正的喜歡才會給你帶來快樂。“

  “希望你運氣好,有一天也能體會到這種美妙。”

  周景云垂下視線,將畫軸緩緩收起。

  是啊,她閃閃發亮,她璀璨耀目,她身懷異能,她是這世間稀有的珍寶,誰看到了能無視?能不想靠近她,能不被占據心神呢?

  心神紊亂,許媽媽一夜沒睡好,清晨時才迷迷糊糊睡去,剛合上眼,有人推她。

  “許娘,許娘。”

  許媽媽打個激靈,睜開眼,看到蒙蒙晨光里東陽侯夫人站在床邊。

  “夫人,怎么了?”她忙起身。

  東陽侯夫人對她噓聲:“悄悄的,跟我出去一趟。”

  這一大早,去做什么?許媽媽不解。

  晨光蒙蒙的大街上,來往的人不多,尤其是拐進巷子里,更是一片安靜。

  東陽侯夫人對著車外低聲說:“路你還記得嗎?別走錯。”

  車夫在外低聲說:“夫人放心。”

  許媽媽看著四周交錯的小巷子,這種小門小戶的聚集之所,夫人來這里做什么?

  “李婆子發現他養外室的所在。”東陽侯夫人說。

  原來是這里啊,許媽媽明白了,但又更不解:“不是昨日看過了,說看錯了,沒有。”

  是,是看過了,但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再加上昨晚周景云承認心上有人,東陽侯夫人坐立難安,一口氣堵著,干脆再出來看一眼。

  萬一昨天是真找錯門口呢,說不定是隔壁的隔壁。

  雖然她也不知道找到后要做什么。

東陽侯夫人放在身前的用力攥著,指甲掐的手心生疼,就當是替阿籬,看一眼,看清這世間的男人  當路過昨日那邊時,東陽侯夫人讓停下來,決定再去看一眼,或者再問問隔壁的那個女子。

  許媽媽聽說昨日看的就是這里,好奇地上前扶著門向內看:“就是這里啊,荒廢…..啊!”

  她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東陽侯夫人沒好氣喝斥:“大驚小怪做什么,沒見過荒廢的院子嗎?”

  許媽媽臉色發白轉過頭,結結巴巴說:“不,不,荒廢啊。”

  什么不荒廢?東陽侯夫人不解。

  “夫人,是不是走錯了?”許媽媽說,“這個院子,好像有人住啊。”

  有人住?東陽侯夫人看著眼前的門,門上拴著一把鎖。

  昨日沒有。

  昨日就是緊閉的門,而且一踹就開了。

  咣當的聲音陡然回蕩在巷子里,許媽媽打個哆嗦,看著東陽侯夫人一腳踹在門上。

  門鎖結識,門的縫隙更大了,但并沒有被踹開。

  “夫人。”許媽媽忙勸,“別,別動怒。”

  到底是門,還很結實,還有鎖子,不是一個婦人能踹開的。

  東陽侯夫人拎著裙子,感受著腿腳撞擊的回力,她沒有再踹門,貼在門縫上向內看去。

  青色的地磚,漆面油亮的門窗,青色花紋的垂簾,干干凈凈的院落。

  沒有絲毫的破敗,沒有雜亂的荒草。

  甚至似乎能感受到鮮活的人氣。

  她呆呆一刻,轉過身向另一邊走去,當時那個女子站著的地方,走過去人更呆住了。

  這里是墻,根本沒有門。

  東陽侯夫人站在巷子里,盛春的清晨,寒戰森森。

  怎么回事?

  她眼前又浮現那個年輕女子的笑臉。

  她這是遇到鬼了嗎?

  晨光中金水河岸碼頭上恢復了安靜,熄滅燈火的樓船悄然無聲,宛如一座無人之所。

  屋門突然被敲響。

  白籬有些驚訝的轉過頭。

  按理說這時候管事們都歇息了。

  她說:“進來吧。”

  門被拉開了,年輕人的笑臉在晨光中呈現:“阿籬!”

  白籬驚訝,旋即站起來:“上官月,不對,李余。”說到這里又輕咳一聲,“也不對。”。

  她看著眼前的年輕公子,屈膝一禮,“見過楚王殿下。”

  李余一笑,端了端了肩膀:“小娘子免禮。”

  兩人再相視一笑。

  “我以為要三個月才回來呢。”白籬笑說。

  李余說:“公主說王府修好了,讓我回來看看。”也一笑,“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在樓船呢。”

  白籬想到什么對他招手:“跟我來。”

  什么?李余心想,已經毫不猶豫抬腳跟上她。

  白籬拉開臥房的門,并沒有立刻邁進去,而是抬手在門前又拉了一下,似乎又拉開了一道無形的門。

  伴著她這個動作,李余看向臥室的視線也恍惚一下,原本昏暗的室內變得清晰。

  白籬進去,李余緊跟著她,一眼看到地上的墊子躺著一個….嬰兒。

  這是…..

  “我把那個孩子帶來了。”白籬說。

  李余跪坐下來,看著嬰兒,嬰兒正攥著拳頭睡。

  這就是那個孩子啊。

  “出了一點事,留在外邊不方便。”白籬在他身邊坐下,繼續解釋,“我就…..”

  話沒說完,被李余打斷。

  “太好了。”他說,又壓低聲音,似乎怕吵醒孩子,“這是你的樓船,就該把孩子帶回來。”又停頓下,“她是我妹妹,我也應該照看。”

  說罷看向白籬,滿眼笑意。

  “把她帶回來真是太好了。”

  他和她一起照看,這才對,這才是合情合理,東陽侯世子,不管怎么說,只是個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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