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的后院有個小花廳,擺著一桌菜肴,陸錦一人獨坐,身邊有婢女瑤琴陪著。
雪柳從前邊小跑著進來。
“你們是沒看到,見了家里這些親戚,她就跟啞巴了似的,什么都不說,別人問話,都讓世子回答。”她憤憤說道。
“世子怕她回答的不周全吧。”瑤琴在旁鄙夷說,“肯定是怕她丟人。”
雪柳咬牙說:“有什么用?難道一輩子都替她說話?”
陸錦懶懶撥弄著飯菜,雖然東陽侯夫人留她,但家宴她并不會不知趣的參加。
義女義女,還稱不上一家人。
當然,就是真去了,也沒人非議她,但她也不想去看周景云和新妻子。
果然,不去是對的,真要在那里,看到連說話都讓周景云幫忙,她一定忍不住嘲諷。
“世子發現我沒在,不知道問了沒。”雪柳喃喃,旋即又恨恨,“問了,她一定會詆毀我!”
陸錦坐直了身子:“那可不行,詆毀你,也是詆毀三姐姐啊。”
雪柳手攥了起來咬牙:“她欺負我也就罷了,敢說我們三娘子半句話,我豁出命也要撕爛她的嘴!”
陸錦忙安撫:“可不能動手,她現在是少夫人,是主子,你跟世子好好解釋一下吧。”
雪柳攥著手抬腳就向外去了。
陸錦視線追隨一刻,站起來:“走吧,咱們先回去吧,義母今日累了,不叨擾她了。”
“少夫人肯定很累吧?”
梅姨娘看著坐在羅漢床上的莊籬關切問,又搶著奪過春紅捧著的茶捧過來。
“家里以往不出門,乍一見這么多人說這么多話,快喝點茶。”
莊籬接過茶,笑著搖頭:“不累,也沒說幾句話,世子說的多。”
“是啊是啊,世子好久沒回來。”梅姨娘說,一邊眼神亂看。
莊籬看出她的心思,原本說過讓她晚上來見周景云,雖然此時還沒掌燈,但她也能理解梅姨娘的迫不及待。
梅姨娘畢竟是周景云真正的身邊人。
“世子去書房整理帶回來的東西。”莊籬說,又喚春紅,“去問問什么時候回來。”
梅姨娘紅著臉喃喃解釋自己是來伺候少夫人的。
春月將她按坐下:“姨娘就別搶我們的事做了。”
正說笑,剛出去的春紅又跑回來了,臉色很不好看,帶著一個小丫頭。
“少夫人。”小丫頭怯怯說,“我,我看到雪柳去書房見世子了。”
梅姨娘哎呦一聲站起來:“這婢子真是不…..”
難聽的話到嘴邊咽回去,看向莊籬。
“少夫人,可不能縱容啊。”她說,又小聲提議,“您要不要去見見世子,免得雪柳胡言亂語…..”
春月沒好氣說:“姨娘說什么呢,一個丫頭而已,值得少夫人跑過去。”
跟一個丫頭爭風吃醋,傳出去像什么樣子,少夫人也沒臉面。
梅姨娘訕訕:“我只是擔心,雪柳這丫頭…..”一咬牙壓低聲,“先少夫人臨終前讓世子把她收房的。”
只不過,世子為先少夫人守著沒有這樣做。
現在娶了新妻了,如果雪柳把當初先少夫人的話再搬出來,世子總不能拒絕吧。
書房里的燈已經都熄滅了,只余下豐兒手里捧著的一盞,夜風搖曳,陰影搖晃,再加上地上跪著的女子哭聲,豐兒忍不住打個寒戰。
他現在是應該把沒熄滅的燈繼續熄滅,還是把熄滅的燈點起來?
或者,他應該放下燈退出去?
但世子也沒開口。
周景云的外袍也搭在手臂上沒有放下,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子,眼神有一瞬間茫然,似乎沒認出是誰。
世子是太久沒回來,都認不得她了?
“世子,奴婢雪柳啊。”雪柳啜泣說。
她打聽到世子在書房,等到天黑避開人,用雪柳的身份徑直走進來。
外邊的小廝不敢阻攔她。
畢竟先前三娘子在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徑直走進世子的書房,傳達三娘子的關切,世子會看著她,眼神溫和地點點頭。
但現在世子看她的眼神很陌生,感覺再不報名字,世子就要讓人把她拖出去。
周景云的眼神透出恍然,說:“是雪柳啊。”
雪柳啜泣著松口氣,抬起頭看向周景云,含淚咬唇:“世子都不記得奴婢了。”
周景云的視線從她臉上掃過,又向前方去,門外垂掛的燈籠發出柔亮的光。
“你不是在夫人那邊當差了?”他問,“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雪柳心里愣了下,世子已經知道她被趕走了?果然,那姓莊的已經惡人先告狀了。
“世子,我是冤枉的。”她跪行上前一步,哭道,“我回答夫人的問話,這怎么能是挑撥是非?當初夫人也是時刻關切我們娘子,我們對夫人也是知無不言,如今換了個人,就說我是非,不許我在世子這里…..”
她越說越委屈,伏在地上大哭。
“我跟我們娘子來的,她憑什么趕走我。”
上方陷入沉默,不知道這沉默中有沒有怒氣在醞釀,雪柳期待著,沉默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間,周景云的聲音落下來。
“你是不想在夫人那邊?”
好像跟她想象的不同,雪柳哭聲微頓,也不能直接說不想伺候夫人。
“世子。”她再次抬起頭,“我們娘子當初讓我留下照顧世子的。”
她說著眼淚滑落。
“如果世子不需要我了,我還是回家去吧。”
前腳娶了新妻,后腳就把亡妻的人趕回家,那可真是跟定安伯府撕破臉了,她不信世子會這樣做——
周景云看著她點點頭:“好,那你就回去吧。”
世子的聲音溫和,但落在耳邊宛如炸雷,雪柳驚呆了,雙耳嗡嗡。
這邊發生的事周景云沒有瞞著莊籬,讓豐兒跑來告訴莊籬。
當然,換了一種說法。
“雪柳來求世子,想回定安伯府,世子同意了。”
“世子給少夫人說一聲,他去見侯爺夫人商議,稍晚些回來,讓少夫人先歇息。”
莊籬點頭說聲知道了,春月忙抓了一把錢塞給豐兒:“去買糖吃。”
豐兒高高興興跑走了。
莊籬看向梅姨娘:“你還要多等一會兒——”
她的話沒說完,梅姨娘蹭地站起來:“我不等了,太晚了,少夫人您早些歇息,不打擾你們歇息。”
說完施禮,急急慌慌往外走。
她可不信什么雪柳自己要回定安伯府,雪柳要是想回定安伯府,陸三娘子死的時候就回了,怎么會等到現在。
分明是被趕走了。
乖乖,世子不僅沒有安撫雪柳,反而干脆把人趕走了,這是為了誰啊,為了少夫人啊!
她哪里還敢在這里等著世子,萬一被世子多看一眼生厭,也把她趕走可就糟了。
周景云回來的時候,夜色已經沉沉。
進門看到坐在搖椅上似睡非睡的莊籬,周景云略有些驚訝。
“可以先去睡。”他說。
春月多點亮了一盞燈,讓兩人的視線更清晰。
莊籬從搖椅上站起來:“躺下也睡不著。”
春紅春香從內室出來,施禮說:“床鋪好了。”
莊籬點點頭:“下去吧。”
春月等人便退了出去,室內只剩下夫妻兩人,一陣安靜。
“還是給你添麻煩了。”莊籬說,“攪亂了你原本的生活。”
正解下外袍的周景云看向她,見燈下的女子臉上幾分歉意。
“送走雪柳嗎?”周景云說,“我原本也是要送她走的,這幾年一直在外沒顧上,也沒找到合適的借口。”
說到這里看著莊籬。
“我倒是該對你說聲抱歉,讓你當這個借口被忌恨。”
這樣啊,也的確是,莊籬一笑:“那我就心安理得了。”
周景云笑了笑,將衣袍搭上衣架,聽得身后女聲再次傳來。
“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才能更心安理得。”
什么事?周景云轉頭看她。
莊籬看著他,說:“我這個人,不太好。”
人不太好?
是什么意思?